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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花冷着脸道:别说死呀活的,日子就得这么过,等再过几年,黑土大了,秋山大了,咱们不就又有了好日子。
两个男人面对着麦花,就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们睁大眼睛看着她。
第二天,麦花又进了一趟城,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钱家药店。钱掌柜仍在药店里坐着,麦花一进门,钱掌柜就笑了,然后说:俺知道你还会来的。
麦花倚在柜台上说:掌柜的拿药吧,俺男人一好,就回来。
钱掌柜让麦花在一张他写好的文书上按了手印,这才把一包包药放在麦花的怀里。放最后一包时,钱掌柜的手在麦花的怀里揣了一下说:俺一看你这娘儿们就能生儿子,半个月后你男人一准好,到时你来。
半个月后,四喜的伤果然好了,他不疼不痒了,但却永远地失去了双手。
麦花别无选择地来到了钱家药店,住进了钱家。
老掌柜恨不能马上就有自己的儿子,他夜夜都在麦花的身上忙碌着。当麦花又一次来经事时,钱掌柜便无比悲凉,他伏在麦花的身上说:俺让你生儿子,你咋还不快生。
麦花面对着钱掌柜,身体是麻木的。她想,这老东西已经没用了。
每半个月,四喜都要到钱家药店来一次。每次他都不在药店里抛头露面,而是在院墙外,先是用脚往院里踢上两块石头,然后又咳上几声。麦花便知道四喜来了,把准备好的大半袋粮食从小门提出去,放在四喜的脚下,四喜低着头,不敢看麦花。
麦花说:黑土和秋山还好吗?
四喜说:好,他俩都好着哩,你可好?
麦花不说自己,却说:俺就是想孩子。
四喜又说:哪一次俺把黑土、秋山带来。
麦花就不说话了,望着眼前半袋子粮食愣神,她知道,这是他们一家的救命粮。
四喜说:别人家的地都种了,咱家的地荒着呢。四喜说到这儿,眼泪又流了出来。
麦花又说:别想地了,想活命吧。
这时,钱掌柜在院里就喊上了:麦花,咋还不回来,跟那个男人磨叽啥,俺可不想要个野种。
麦花弯了腰,把那半袋粮食放在四喜的肩上。四喜用那双残臂把口袋扶正,仍低着头说:那俺就走了。
麦花望着四喜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钱掌柜心情急迫而又痛苦,他急迫地想生儿子,痛苦的是,麦花在这儿多停留一天,他就要为养活麦花一家多笔开销。
钱掌柜便为自己配了药,烟熏火燎地熬,吱溜吱溜地喝下去,夜里便在麦花身上劳作着,直到气喘着躺在炕上。
四喜下次来的时候,果然带来了黑土和秋山。她先把秋山抱在怀里,秋山早就断奶了,已经长出几颗牙了,虽然黑了瘦了,但精神却好。麦花放下心来,又看了眼黑土,腾出一只手,蹲下身把黑土拉过来,黑土就说:娘,是俺自己走来的。
麦花说:黑土,好孩子,在家里要听话。
黑土又说:娘,俺听话,你啥时回家?
一句话,让麦花流出了眼泪。
她亲了黑土又亲了秋山,这都是她的心头肉哇。
直到四喜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她才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一回。
钱掌柜的功夫没有白费,终于让麦花的肚子有了动静。一连两月,麦花没有来经事,他亲自给麦花号了脉,确信麦花真的怀上时,老掌柜笑了。从此,他搬了出去。麦花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四喜又来的时候,也看出了麦花的变化,这种苦等终于有了希望。他笑着冲麦花说:麦花,等你明年回去了,俺又能种地了。
黑土在一旁说:娘,俺四喜叔可能了,他啥都能干,不比有手的人差。
麦花看见了四喜那双磨得发亮的断臂。
四喜笑着说:俺以为这辈子废了呢,其实没啥。
四喜终于走出了阴影,她从心里为四喜为这个家高兴。
黑土又说:俺爹让你担心身子,他说他想你。
麦花伸出手把黑土的头摸了,黑土一天天长大了,她看着高兴。她想,总有一天,黑土一定能长成大奎那样的男人。
秋山都会喊娘了。每次分手的时候,秋山趴在四喜的肩头上,望着她娘、娘地叫。那一刻她的心都要碎了。
渐渐地,麦花能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胎动了,明年夏天,就该出生了。满月后,她就该离开钱家,回到山东屯了,她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可一想到肚里的孩子,她好起来的心情又坏了下去。仿佛,她已经听见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声又一声喊她娘了。
她泪眼蒙眬着,望着四喜、黑土还有秋山一点点地远去,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凝在她的视线里。
麦花又感到了胎动,她双手捂着肚子,一步一步向钱家走去。
………………………………
当过兵的二叔 1
老子也是当过兵的人,啥阵势咱没见过。生啊死的,不就是那回事!
——二叔语录
一
二叔当兵那会儿,正是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的蜜月期。红军长征胜利地到达了陕北,队伍也开始不断地壮大。日本人长驱直入,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相继失守,在这种国家危亡的时候,国共两党经过谈判,决定第二次合作,一致对外。于是,昔日的红军被改编成八路军。
八路军为了抗日,派出小股部队深入到敌后去建立抗日革命根据地。一路路人马,便开到了山东、河北的腹地,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抗日运动。当时的国民党部队也犬牙交错地布置在这些地界的周边,也就是说,有三股武装力量同时并存着——日本人、国民党部队,以及八路军的队伍。形势就有些乱,八路军就趁着这股乱,开辟了根据地。
父亲和二叔就是这时一同当的兵。
八路军来了,把队伍轰轰烈烈地开到了庄上,并在庄上的土墙上,用白石灰刷上了著名的口号——将抗日进行到底!
接下来,八路军就动员庄里的青年后生报名参军。
那一年,父亲十七岁,二叔十五岁。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也算是青年后生了。他们便成了八路军的工作对象,先是妇救会的人找到了哥俩儿。
妇救会主任就是庄上刘二的媳妇赵小花。刘二在八路军县大队当上了排长,赵小花也不闲着,她热情革命,是拥军的积极分子,后来就当上了妇救会主任。动员青年参军是妇救会的主要工作。
那天,赵小花领着一个八路军女战士找到了父亲和二叔。
父亲和二叔当时正斜歪在墙根下晒太阳。
初春的天气,一切都懒洋洋的,太阳很好地照着。父亲和二叔一边晒太阳,一边伸手在衣服里捉虱子,捉住一个,扔一下,像玩一种游戏。
赵小花和那个女战士一阵风似的刮到了父亲和二叔的眼前。
父亲和二叔是相依为命的两兄弟,爷爷死得早,二叔生下不久,爷爷就死于一场风寒。奶奶靠给大户人家打零工,拖扯着父亲和二叔,苦巴巴地过生活。
父亲十岁那年,二叔八岁,奶奶也不行了。又一场风寒病,让奶奶病歪歪了大半年,最后油尽灯枯,一头栽倒在院子里。起初,十岁的父亲和九岁的二叔只能靠讨饭过日子。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来,日子还算太平,东游西转一天,讨口吃的还不是件难事。几年后,他们能干活了,就扔下讨饭碗,给人家打起了短工。日子还能维持下去。
初春时节,播种的日子就要到了。父亲和二叔在太阳下养精蓄锐,准备在开春的季节里大干一场。
赵小花和八路军女战士站到两个人面前,赵小花就抿着嘴,笑着对父亲和二叔说:两个石头,晒太阳哪。
父亲没有大名,二叔也没有,打从生下来,奶奶就叫父亲大石头,管二叔喊小石头。
当着生人的面,父亲和二叔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虚虚实实地把赵小花身后的女战士望了,父亲和二叔的脸就红了。
赵小花看着两个人,继续说:这是八路军的同志,团里的文书,叫淑琴。
女战士淑琴看了两个石头一眼,不知为什么脸也微微地红了。她的年纪和父亲、二叔不相上下,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赵小花蹲下身子,唱歌儿似的说:两个石头啊,抗日参军吧?参军光荣。俺家刘二就在队伍上,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咱们就过上太平日子了。
二叔这时不知深浅地问了句:八路军管饭不?
赵小花忙说:当然管饭,不吃饭怎么抗日。
二叔又说:那管穿吗?
赵小花看了一眼身后的女战士淑琴,说:你看人家八路军,衣服不是穿得好好的嘛,多精神。
二叔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就跃跃欲试了。
还是父亲沉稳、老练一些,他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二叔,虚虚实实地把赵小花和女战士看了,然后咬了咬嘴唇道:这样啊,你让俺俩好好想想。
赵小花就说了:那行。你们两个石头就想一想,一个人参军也行,两个人参军,八路军是双手欢迎。
说到这儿,就领着女战士笑嘻嘻地走了。
父亲望着淑琴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的什么地方就轻轻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心便乱了,理不清个头绪。
二叔喊了一声:哥,咱去还是不去呀?
父亲的两眼仍虚着。他的精气神已经被女战士淑琴带走了。
半晌,父亲才回过神来,干着嗓子冲着二叔说:去,咋不去哩。
二叔就犹犹豫豫道:要是能吃上馍,俺就认了。
父亲和二叔已经许久没有吃上馍上了。想起馍,牙根子就有些痒。
又过了两天,赵小花带着女战士淑琴再一次出现在父亲和二叔的面前。
赵小花唱歌儿似的问:两个石头,想好了没?
父亲背着手,绕着二叔转了两圈,以一个家长的身份举起了右手:俺们想好了,当兵,参加八路军。
他说这话时,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赵小花身后的女战士淑琴。
十几年后,南征北战的父亲,当上了解放军的团长。
部队进城时,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娶了淑琴。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二
父亲是为了八路军女战士淑琴当的兵。二叔则是为了吃上馍去参军。虽然两个人都当上了兵,但由于二人的目的不一样,也就有了不同的结果。
刚当上兵的二叔并没有如愿地吃上馍。那时候八路军的日子比老百姓还要苦,虽说是建立了根据地,可日本鬼子三天两头地从据点里出来扫荡,有秋季扫荡,也有春季扫荡。春季扫荡是不让百姓种上庄稼,秋天自然就没了收成。没有了粮食,八路军就搞不成根据地;没有了根据地,八路军就得滚蛋。即便是种上庄稼了,日本人还有秋季扫荡在等着呢。日本人把成熟的庄稼抢到城里去,实在带不走,一把火烧了,也不给八路军留下。因此,那时的八路军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父亲和二叔当兵之后,吃的第一顿饭就是清水煮野菜。一口架在野外的大锅里,热气蒸腾地煮着野菜。开饭的时间到了,八路军官兵不论职务高低,一律排着队,在锅前盛一碗连汤带水的野菜,蹲在地上,吸溜吸溜地吃菜、喝汤。
二叔端着一碗野菜,脸就绿了。他愁苦地望着父亲说:哥,咋没有馍哪?
父亲就说:你就将就着吃吧,在家也没馍吃呀。
父亲虽然也不满意吃野菜,可他还有着精神支柱。他的精神支柱就是团部的文书淑琴。那一阵子,父亲的脑袋被淑琴的身影牵引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二叔的心里没有精神支柱,他的日子就苦不堪言。
二叔因为入伍时年纪小,再加上从小到大营养严重不良,虽然年纪十五了,看上去却和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一入伍,就被派到团部养马去了。
团部有好几匹马,有团长的,也有政委的,当然副团长、参谋长也是有马的,加起来有四五匹。二叔就成了一个马倌。刚当兵时军装也没有,只是每个人发了顶八路军的帽子,戴在头上,就有了军人标志。帽子大,二叔的头小,样子就有些滑稽。
二叔吃野菜,喂马,整日里愁眉不展的。没事的时候,他就去找父亲。父亲那会儿分在战斗班里当战士,手里有一杆枪,是火炮,不知是在哪个农户家里征来的,破损得厉害,枪面上还生了锈。父亲有事没事就拿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布去擦那杆老枪。
二叔一找到父亲,就指着肚子说:哥,俺受不了了,一天到晚就是撒尿,走路都没劲儿。这兵俺是当不下去了。
父亲就翻着眼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