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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长途车出事了,过一个急转弯时,为避让路上的一头牛,车滚下山坡。
父亲下意识地去抓身边的大雨,大雨已经从车窗里飞了出去。当父亲从车里爬出去,找到大雨时,大雨已经被滚下去的车压扁了,他仍大睁着眼睛,怀里死死地抱着他的新书包。
大雨呀——
他趴在儿子被压扁的身体上。
那一年,大雨十二岁,上小学四年级。
从此,王青贵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大雨。
证明
那座山上两个人、一条狗。
狗是一条母狗,每年都能生下一窝崽。那些狗崽长得很快,两个月后就能跑能跳了。两个月后,也是王青贵最心狠的时候,他明白自己没有能力养这一窝狗,山下那几亩荒地,只够他和小兰两张嘴的,他没有能力让狗和人争食。
两个月后,他就抱着小狗,站在山下的公路上,那里经常有人路过,他就把狗送给愿意养狗的人,如果还有送不出去的,他就硬下心肠把小狗轰走。母狗在失去儿女最初的几天里会焦灼不安,尤其是晚上就一阵阵地吠。那时他就会陪着狗,伸出手来让狗去舔,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你就认命吧,狗有狗命,人有人命。我的命里就该没有儿子,大雨都走了,你是条狗,这就是你的命,认了吧……
狗在他的絮絮叨叨中,渐渐地安静下来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没儿没女的生活,忠诚地绕着王青贵的膝下跑来跑去。
小兰也认命了,刚来到山上那会儿,她才二十出头,水灵滋润,现在她已经老了。山风把她的皮肤吹得粗糙不堪,一双手也硬了。
一年四季在山下那片荒地里忙碌,春天播种,夏天侍弄,秋天收割,地是荒地,肥力不足的样子,长出的庄稼也是有气无力的,总是不能丰收。小兰还要不时地到山里采些野货,春天和夏天是野菜,秋天会有一些果子,这些野货自己是舍不得吃的,都背到二十里外的供销社卖了,换回一些油盐什么的,有了这些日子就有滋味。
大雨那天夏天跟父亲去了吴市,那次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她站在山上,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第二天,她仍站在山上等待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回来,一直等到天黑。第三天,王青贵抱着儿子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到儿子就瘫倒了。
王青贵一遍遍地冲她叨叨着说:车为了躲头牛,就这了,你看就这了……
她那次在炕上一躺就是几个月,人都变形了,头发白了一层。
他们的儿子大雨被埋在山脚下,那块荒地的头上,这是小兰的意思,这样她每天到地里劳作就可以看到儿子。
小兰老了,他也老了。
每天,她去地里干活,累了歇了都会坐在儿子身边,轻声细气地说:大雨呀,妈在这儿呢。你热不热、冷不冷啊,想妈了,就睁开眼看看妈吧。
每逢儿子生日那天,小兰也会在儿子坟前坐一坐,他陪着。
小兰就说:大雨,今天是你的生日啊——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煮熟的鸡蛋,放到坟头的草里。
小兰又说:大雨,你平时就爱吃妈煮的鸡蛋,今天你过生日,就再吃一个吧。
说完,小兰就呜呜地哭。他蹲在那里,眼泪也吧嗒吧嗒地落下来,砸在草地上。那条狗蹲在一边,似乎懂得人的悲哀,它也眼泪汪汪的,平时它是大雨的伴儿,大雨没了,它的伴儿也没了。
更多的时候,王青贵都会坐在山头上呆呆地往山下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天,他又坐在山头发呆时,看见小路上来了几个人,中间还有两个军人。他一见到军人心里就跳了一下,他缓缓地站起来,目光迎着来人。待那些人走近自己时,就有人介绍说:这就是王青贵。
两个军人向他敬礼,他也举起右手敬礼道:报告首长,我是县独立团五连三排排长王青贵。
两个军人上前就握住了他的手,很感动的样子。其中一个军人说:王青贵同志,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我代表一八二师的官兵来看你了。
一提起一八二师,王青贵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这么多年,他想着一八二师,念着一八二师,现在终于盼来了。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原来一八二师所在的那个军,整理军史时发现了当年的一张军分区的报纸,那张报纸记录了独立团和野战军解放高桥的全部经过,那上面提到了王青贵,还有一张他把红旗挂在水塔上的照片。看到这张报纸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一八二师的唐师长,他还记得王青贵找到一八二师的情景,那时没凭没据的,组织不好给他下结论。现在终于找到了证据,**长就派人到地方上来解决王青贵遗留的问题了。
民政局的人递给了王青贵复转军人证书,然后拉着他的手说: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
王青贵看重的不是那纸证书,他激动的是他终于找到了组织,组织终于承认了他,以后他就是有家可归的人了。
那次领导征求他的意见,想让他下山,给他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么多年,他在山上已经习惯了,他离不开他的战友,也离不开山下躺着的儿子。
现在地方上的领导每逢年节,都会到山上来看望他,带来一些慰问品,还有补助金。每次有地方上的领导来,他都用敬礼的方式迎接这些领导,走的时候他用敬礼相送。他不会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他骄傲自己的身份,他现在有权利敬礼,因为人们承认他是一名军人,是一个士兵。
晚年
在以前,没有人相信他是个老兵,甚至怀疑他是个逃兵时,只有小兰一个人坚信他。当他站在墓地上向战友们敬礼时,小半站在他身后瘪着嘴说:谁说你不是老兵,你是最后一个老兵。
这么多年了,小兰一直让他感动,她和他一同在坚守着阵地。
大雨的突然离去,似乎伤了两个人的元气,尤其是小兰,她的身体和精气神儿真的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她恍恍惚惚地总觉得大雨还活着,每天起床时她都要喊一声:大雨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喽。然后就坐在那里发呆。
他们的儿子就埋在山下,大雨走了,小兰的魂儿也走了,她整个人如同梦游似的穿梭在山下和山上。
王青贵更多的时间里,停留在墓地里,这揪一把草,那铲一锹土,嘴里不停地叨叨着:看看吧,小潘,你屋前都长草了,我来帮你拔掉,这回敞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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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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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旗手
国旗手
前国旗手崔成又在那个时刻站在了自家门口的大树下,此时,东天那轮朝日正在缓缓升起。每逢这时,前国旗手崔成腰板挺得笔直,两眼发亮,他的耳畔似乎又回响起雄浑的国歌声,还有脑海中猎猎飘扬在晨风中的国旗。天安门广场万人攒动,闪光灯在眼前明明灭灭,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呀。在太阳初升那一刻,前国旗手地久天长地立在自家门前的树下,终于随着朝阳的初升,崔成的眼角滚过两滴又大又圆的泪。所有的幻觉终于在眼前消失,他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像家乡这片初春的原野。
新婚妻子秀站在窗后充满理解地望着崔成。她和崔成恋爱时,那时崔成是名国旗手,她爱得死心塌地,海枯石烂。崔成复员回乡了,不再是国旗手了,她仍爱得坚贞不渝。崔成每天清晨总是要这么神思恍惚一回,秀为此刻的崔成感到骄傲。村里那么多男人,谁也没有崔成起得早,谁也没有崔成站得这么挺拔、伟岸。在秀的心里,唯有崔成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秀有千万条理由这么骄傲,因为自己的男人在国旗下站过岗,是一名真正的国旗手。
太阳跳出东天以后,天就大亮了。崔成和秀扛着锄头向自家田地走去,在那片责任田里,他们要劳作一天,播种下春的希望。
前国旗手回到故乡已半年有余了,不知为什么,心里仍是别不过劲儿来。他总是觉得此时此刻不是在自家田地里,而是在天安门广场猎猎飘扬的国旗下,他两眼目视前方,把自己站成一道风景,那情那景,这一切怎么能让他忘记呢。四年国旗手生活,已经改变了他的一生,融入了他的血液中,那是怎样的四年呀!
崔成能成为一名国旗手是自己的幸运,他是从众多新兵中选出来的。一下子,他就住进了国旗中队。国旗中队住在世人皆知的天安门城楼下,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崔成幸福得几夜睡不好。崔成在成为一名国旗手之前,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泪,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国旗手,首先要学会走路。学会像一名真正国旗手那么走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抬腿落地都有着极严格的讲究,崔成的鞋一连磨破了几双,脚上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泡又变成了老皮,崔成才终于学会了国旗手的走路。
接下来,崔成不定期要学会站立,站立成真正国旗手的样子。那正是盛夏时节,太阳如火,崔成和所有的新兵一起,背靠着红墙,笔挺而立。汗水先是湿透了帽子,然后是领口,接下来全身都湿透了。汗水流进了眼里,热辣辣的难忍难挨,泪水也随着流了下来。
他们仍然笔直地立着。太阳偏西了,他们立着。太阳落山了,他们仍然立着。太阳又一次升起,他们为新的一天而立。
自从崔成走进国旗护卫中队,他还没有走出天安门城门口那扇红色的大门。每日里,除升旗、降旗外,那扇门永远是关着的。那扇红色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走过金水桥,便是著名的长安街和同样著名的天安门广场,那里充满了忙碌和欢乐,看风景和放风筝的人们组成了人间景象,笑语喧哗之声被那扇门牢牢地隔开了。
那些日子,崔成每次给家人写信,话题总离不开天安门和国旗。家人来信时,自然也是这些话题,家里的亲人还没有来过北京,当然天安门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他们每天看电视时,都能看到天安门壮观的景象。自从崔成来到了国旗护卫队,亲人们觉得天安门不再遥远、也不再陌生了,他们一致希望崔成能照一张关于天安门的照片寄回家中。崔成在很长时间里也没能满足父母和亲人的愿望。终于有一天,崔成把自己的愿望对班长说了。班长看了他好半晌才说:等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国旗手时再照吧。那一刻,他觉得班长有些不近人情。直到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国旗手,他才明白了班长那句话的含意。
后来他们的头顶上又加了两块砖。刚开始并没觉得有什么,时间长了,平时不在眼里的两块砖,此时在头上竟变成了千斤重。他们的身体变成了摇晃的树,先是两块砖从头上掉下来,接着身子一歪,整个人也倒下了,天旋地转。他的耳畔响起了班长严厉的声音:站起来,站起来!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块重如泰山的砖又压在了他的头顶,此时他真想放声哭出来,或充满委屈地叫一声爹或娘。然而,这一切都没能够实现,他就把满腹委屈哽在胸中,咬紧牙关站立着,泪水却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那些日子,他们是多么羡慕那些老兵啊。每天清晨,国旗在老兵们的护卫下,走出那扇红色的门,走过金水桥,一直走到天安门广场。这时,崔成只能偷偷地顺着那扇暂时打开的门向外面望上几眼。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走出城门,护卫着国旗,走向天安门广场,那一刻,是多么充满骄傲和激动人心呀!然而,这一切,他们这些新兵只能偷偷地、远远地望着了。
真正的国旗手和他们这些准国旗手最明显的区别体现在睡觉上。真正的国旗手就连睡觉时,身体也仍然保持着笔直。睡前,他们钻进被筒里,早晨醒来时,被筒仍如昨晚睡前一样。然而,他们这些新兵却不行,有的把被子睡到了地上,有的把被子横在了身上。崔成发现这一差别后,有许多个晚上,他用背包带悄悄地把自己的手脚捆在了一起,直到不用把自己捆上也能睡成老兵那样,他才长吁了口气。
崔成这些新兵,终于能站成国旗手那样了,他们头上的两块砖也可以一连几个小时纹丝不动了。班长望着他们笑了。班长说:行了,你们合格了。那天晚上,崔成他们这批新兵站在国旗下唱了一首歌,歌名叫《国旗理解我》。
回乡已半年有余的崔成耳畔仍时时回响起那首歌的旋律。每次这首歌的旋律回荡在崔成心尖的时候,他都充满了感动和力量——什么也不说,国旗理解我,站在国旗下,祖国装心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