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邓知府跟在他后面,不动声色,好像这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
张总督在岑小衣旁边不远处站定,岑小衣目不斜视,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错乱,好像根本不知道旁边来了人一样。
张总督眼中的欣赏又浓了一层,但他什么也没说,在不远处站定,看着岑小衣做事。
他不懂木匠,但站在这里就看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踱步。
“如何?”邓知府迅速跟上,低声问道。
张总督是他上司,他这句问得是有些冒昧的,但张总督却不以为忤,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有规矩。”
邓知府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岑小衣一眼,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不知道岑小衣的活做得好不好,但看得出来,他做事干活最大的特色,就是“有规矩”。
东西摆得整齐,动作非常规范,最难得的是每做完一个步骤,都会把附近的桌面地面收拾干净,所以他周围的那一片地方一直保持着干净整洁,跟其他很多人那里的乱糟糟一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特色看上去跟手艺高低没太大关系,但邓知府却很清楚地知道,有规矩,表示这个人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呵呵,无规矩不成方圆。”邓知府满意地笑着,跟了上去。
说起来这句话也很有意思。
规是圆规,画圆的工具。矩是尺矩,画直角或者方形的工具。
规矩这个词从一开始就是专为工匠提供的,到后来渐渐演变,变成了标准法度的意思。
从这个角度讲,工匠理所应当应该是最懂规矩的人。
两人继续向前踱步,没多久张总督又看见一个人,微微挑了一下眉。
邓知府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动作,立刻看过去,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表情。
那人眼睛像是被人打过一样,肿得高高的,一只眼睛尤其严重,还影响到了另一边,眼皮子肿得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
这种情况,张总督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眼前的东西的。
不仅是眼睛,他脸上身上别的地方也都是伤,一双手关节处全是裂口,虽然没有渗血,但看着还是有点碜人。
张总督有点晕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问道:“这少年是怎么回事?”
“这少年昨天晚上整夜未归,孙大人带着队伍出去找了一宿的人。听说是去静林寺求符的时候遇到了流匪,被劫持了。”邓知府小声解释。
孙博然昨天晚上调动衙役捕快的时候,是知会了张总督的,他当然有所耳闻。邓知府这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求符?”张总督听见这两个字,皱起了眉,面色不豫,“大丈夫行事不靠天不靠地,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求神拜佛是怎么回事?”
“乡下少年,未经世面,也正常。”邓知府说。
“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张总督的表情依旧不算太好看。
“桐和于水人,许问。”邓知府嘴角一翘,又强行压了下去,介绍道。
“……哦?”张总督原本正要走开,听见这个名字,突然停下了脚步。
邓知府正要跟着一起抬步,被他的动作搞得愣住了,不明所以。
“桐和于水,许问?”张总督又重复了一遍。
“对……是大人的旧识?”邓知府点头。
“那倒也不是。”张总督摇了摇头,转了个身,正儿八经去看许问表现。
邓知府刚刚松了口气,又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心悬了起来。
不是旧识,也不知道这少年长相,但却知道他的名字?从哪里知道的?知道的是什么?
他心里满腹狐疑,也不敢说话,只敢站到一边,小心觑看张总督的表情。
张总督脸上一开始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如即往的深沉不辨喜怒。但渐渐的,他眉峰挑了起来,聚往中间,越聚越拢。最后,他紧紧皱起了眉,明显极不满意。
“大人缘何不悦?”邓知府小心收敛起喜色,轻声问道。
“太粗糙了。”张总督盯着许问的手又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扔下了四个字。
邓知府一愣,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许问,渐渐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首先,许问做事远没有岑小衣那么“规矩”,周围的东西摆得有点乱,地上桌上的木屑刨花也没有收拾,四周的环境是第一个“粗糙”。
第二个粗糙是他做事的手法。
他现在跟岑小衣的进度一样,都是在做木雕。
岑小衣全神贯注,精雕细琢,每一分每一寸都有讲究。
许问专注够专注,但大操大办,木雕雕得像泥塑一样,厚涂重抹,仿佛只重面块,不讲究细节。
邓知府看着看着,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还在远处木台上摆着的模型。
那个原型他也是看过的,上面的雕塑非常精美,细致入微。
刚才单只看岑小衣现在雕完的部分,他就大概能想出最终的结果,只要能顺利完成,应当跟雕刻的原型差不多。
但许问这个……差得也太远了一点吧?
不过没过一会儿,他就一扬眉头,露出了笑容。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相反,这正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周围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前前后后若干道目光落到他身上,许问一直毫无所觉。
此时,他的视野里如同一团厚厚的乌云压了下来,把他的世界压缩到极其狭窄的范围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这座模型。
他一早画好的图纸已经扔到了一边,被很多刨花木块压住,很久没有拿出来看了。
但它依旧存在,存在于许问的脑海中,清晰可辨,每一个细节都很完整——只是跟它最初的样子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
拜进连天青门下学习木匠以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手上的木料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脑海中的木雕仿佛与世界融为了一体。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要怎么做,他该怎么做。
第258章 总会看到
“你眼光不错。”张总督在两名考官的目送下,走出考场大门,对旁边的邓知府说。
“大人也觉得这少年有前途?”邓知府眼睛一亮,问道。
“容貌俊秀,心性沉稳,知进退,懂取舍,可惜出身匠籍。不过好在时运不错,匠籍亦有出头之日。”张风贤淡淡地说。
“大人过奖了,不过一个小小少年,六儿也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容貌。总算是运气不错,哈哈。”邓成生笑着说。
“运气的确不错。”张风贤回头,淡淡瞥了邓成生一眼,又是一笑。
邓成生被他这一眼看得敛了笑容。
是少女怀春相中了貌美儿郎,还是邓成生想要以此为助力平步青云?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谁能不知道谁?
张总督不打算跟他继续掰扯,这时马车到了,他正准备上车,突然街尾又驰来一辆马车,在他们旁边停下。
“张大人。”车里走下一个人,向着张风贤拱了拱手。
“孙大人来巡考吗。”张风贤回以拱手,手指刚刚搭上另一只手就放了下来,非常敷衍。
“大人公务繁忙,孙某来林萝之后还未能有幸拜会,不料在此处碰见,真是意外。”孙博然扬眉道。
“徒工试乃朝廷大事,就算百忙也得抽空出来。”张风贤抚须淡然地道。
两人对视,孙博然向他微一点头,再次拱手,转身就离开进去了。
气氛明显有些剑拔弩张,旁边两个副考官一脸的不知所措。他们都是普通工匠出身,换了以前,遇见张风贤这样的大官都要跪下去磕头的,正面撞上,顶头上司说话还夹枪带棒的,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结果张风贤眼皮子都没往他们那边扫一眼,转身就上了车,一点跟他们对话的意思也没有。
两个副考官不仅没有怨言,反倒一起松了口气,匆匆忙忙跟着孙博然走了进去。
他们刚刚进门就遇见了孙博然。他没走远,正在向门里两人问话。
“两位大人来这里,看了什么,说了什么,跟我说说。”孙博然状似随意地吩咐。
“总督大人的言行,我不便泄露……”其中一个小吏有些为难。
“总督大人进去,本场考官向他行礼,他说‘二位只管忙,不用管我们。徒工试是一地大事……”另一个小吏则毫不犹豫地侃侃而谈,不仅把张邓二人的一言一行听得记得清清楚楚,也跟孙博然说得清清楚楚,一点保留也没有。
当然,他能听到的也仅止于张总督他们刚进去时说的那些话,再往里走的,就只见其行不闻其声了。
“重点看了岑小衣和许问?对许问的表现表情不豫似乎不太满意?”孙博然皱眉,思索片刻,向这名小吏点了点头,走进考场里面去了——并没有问他的名字。
两个副考官也跟着进去,前面那个小吏有点酸溜溜地说:“好大的胆子,总督大人的事也敢说这么多。”
“总督大人是总督大人,咱们这里是官家工坊,朝廷直属,孙大人才是咱们真正的上司。”后面那个小吏理所当然地说。
“那又有什么用,你说得这么仔细,孙大人连你的名字都没有问,谁知道你是谁?”前面那个小吏还是很酸。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时候到了,总会被人看见的。”后面那个小吏跟刚才一样侃侃而谈,接着又露齿一笑,对着同事眨了眨眼睛,“而且江南工坊就这么大,管得这么严,今天守门的就是咱俩了。孙大人真想问,还能问不到?”
真想问,问到的不是他就是他。前面那个小吏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闭嘴不再说话了。
孙博然三人走进工坊大门,两名分场考官连忙上来招呼。
孙博然向两人一点头,长驱直入。
过了很久,他离开考场里的一排排工位,再次回到门口,眉头已然皱紧。
不过他什么也没解释,跟分场考官讲了一下考场纪律方面的事情就离开了。
出门之后,他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看了很长时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最后,他还是回过头去,向着门内某个固定的方向,投去了一个深深疑惑的目光。
天明又暗,最后归为深夜。
刚入夜时,工坊里依旧烛光如昼,随着时间的流逝,光芒渐次熄灭,但有一些一直燃到了早上。
许问中途就睡了,跟昨天晚上差不多时候。
时间的确很紧,但睡眠不足会导致精神涣散,肯定会更糟糕。
第二天他已经完成了全部的构件制作工作,八个雀替、八面花窗、以及其他一些细节地方的雕刻工作也全部完成。
考试第三天,他开始组装这些零件。
对于其他考生来说,这是很难的一关。你前面做得对不对,是不是能完成构想中的建筑物,会在这一关得到彻底的验证。
但对于许问来说,驾轻就熟,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做到。
——所有最困难的工作,他都已经在前序的设计过程中搞定了,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无脑的机械工作罢了。
到这一步为止,他的进度处于所有考生里的第一梯队,但是是比较靠后的一位。
包括江望枫和岑小衣在内,所有的府物首都已经完成了建筑的搭建,正在进行修光与打磨。
在此之下,各府的第二名也有好几位做到这一步的,其余的也正在陆续搭建中,离完工不算太远。
他们不过是学徒,学的也都是细木。
就算要复制的这种建筑的类型相对比较简单,以学徒的身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无至有地完成它的复制,也足以显示他们的能力了。
江南路,不愧是整个大周工匠实力最强的地方之一。
许问往右前方淡淡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留意到,这两天岑小衣也老老实实的,头都没怎么抬过,就像任何一个最普通的考生一样。
这是打算认真考试不玩其他花样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许问心中一闪而逝,迅速就被扔到脑后去了。
岑小衣表现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要做好的,是自己手上的事情。
修光打磨之后,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步在后面等着他呢。
第259章 漆与色
模型做到此处,已经大致完成,但仍然有很多粗糙的地方,这种时候就需要用修光来进行进一步的精加工。
修光其实是木雕的一道工序,但用在此处也非常合宜。
许问手持刻刀,眼睛微眯,些许木屑纷纷溅出。
此时朝阳刚从侧窗照进,透过他的脸颊落在上面,把这些纷纷扰扰的尘屑映得像金沙一样。
而在他的刻刀之下,线条开始流动,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东西被注入其中,又像是光线变幻带来的错觉。
进行完进一步的修饰,许问先用蜈蚣锉把表面平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