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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小衣看上去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其他人喧哗的时候他也安静如鸡。但现在,他也忍不住抬起了头,直直地看向前面考官的方向。
——尤其盯的,是姓廖的副考官。
但对方看也不看他,正与旁边的吉考官说着什么。
岑小衣看了一会儿,再次低下头去,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鲁大人评分,一百分!”
“冼大人评分,一百分!”
六个分数全部出来,考生们中间“哄”的一下,传来极其明显的惊叹声。
“凭什么!”
“不公平!”
好几个考生愤然大喊,几乎全是排名靠前,有希望上榜过关的。
这也很正常,除了个别特例,考到这个时候还能排名靠前的,都是江南路最顶尖的年轻人,各大工坊几年十几年悉心培养出来的——
简单来说,就是没怎么受到过社会痛打的。
他们心高气傲,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表达出来了。
“甲十号,甲二十七号,甲十六号。”孙博然往下扫了一眼,简洁明了地点出了几个考生的编号——正是人群中叫得最凶的那几个。
接着他挥了挥手,吩咐道,“违反考场规则,把他们带出去,取消考试成绩。”
他甚至没有提高声音,但所有人一下子全部哑了火——他是当真的?
这三个考生的成绩全部都非常优秀,按当前排名来看,基本上已经稳了前三十,可以通过院试的了!
哦,不对,甲十六号考生的成绩刚好卡在第三十名上下,许问排名中游的话他可以上,排名第一的话,他就是第一个落榜的受害者。
但不管怎么说,就这样取消成绩,他们多年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明年再参加考试的话,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考场上的声响如同潮水一般,再三反复,又再次安静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三名考生被兵士强拖了出去。
他们再三讨饶,声音非常响亮,但孙博然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并不表态。
他这时的不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兵士们丝毫不顾他们怎么挣扎怎么号叫,两人押一人地硬把他们拖了出去。
叫嚷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院门后。
“不是不许你们发言。发言前,要先举手,征得考官同意,然后才能开口。懂吗?”孙博然这才说话,语气甚至是温和的。
“懂!”
有些考生大声齐应,但也有些刚刚开口就闭上了嘴,显然已经彻底把孙博然的话听了进去。
“孙大人分数翻倍,与其余五名考官合计七百分,除以七,最终得分一百分!”
万籁俱寂中,帐房先生报出最后的得分。
接着,一名小吏再次重复,征询地望向各位考官,以求他们最终的确认。
小吏话音刚落,下方突然有人举起了手,接着,一只又一只的手举了起来,密如林木。
孙博然笑了一笑,正要开口,他旁边邓知府也举起了手。
“邓大人?”孙博然扬眉。
“对这位考生的得分,我倒也想听听解释。”邓成生微笑着说。
他早就在等这个时候了,这时也第一时间发话,一边说,一边还若无其事地看了旁边的张总督一眼。
但很快他就皱起了眉。
张总督正以手支颐,紧紧注视着许问那尊模型,显然并无开口的意思!
第285章 比我好
“我来说。”
孙博然还没说话,刘胡子先一步开口,止住了徒弟,“这东西是我做的,我应该更有发言权吧?”
孙博然当然不会说不是,其他考官也纷纷点头,把他让在了头里。
“这个分数,我自己是不满意的。”
谁也没想到刘胡子开口就是这样一句,都惊呆了。
这个时候,只有孙博然微微点头,表示了一下赞同。
“如果不是满分只有一百分,且没有附加分的设置,我要给他打一百二,一百五,两百分!”
结果谁也没想到,刘胡子再次语出惊人,却是急转直下!
“什么意思?”邓知府皱起眉,表示不解。
“意思就是他比我做得好!好多了!他做的这个,就是老头子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但没水平做到这样子。看了他的,老头子才知道我想要的真正是什么!”
刘胡子连珠炮一样地说着,毫不避讳,毫不回避,坦荡到了极点。
说完后,四处一片寥然无声,真正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于工匠来说,技艺就是武,是客观标准;审美是文,是主观标准。
一个工匠往往会承认另一个工匠的技艺比自己高明,因为这是一看就知道的事情。
但到了更高的境界,每个人的审美会走向不同的方向,那时候就会出现各种流派,大师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不如另一个大师。
但刘胡子就这样做了。以一个九十多岁的老木匠、皇家工匠之师的身份,承认别人比自己强。
而他比较的对象,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众所皆知,他学艺的时间不到三年,师承完全不明,出没出师还不知道呢。
所有人此时都在看着刘胡子。考生们脸上是震惊,其他考官们脸上却是佩服。
抿心自问,他们就算觉得许问这个模型做得真的好,也很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承认这一点。
但刘胡子就这么做了,这老人的心胸……难怪能教出这样闻名天下的弟子!
“师父你……”孙博然也没想到刘胡子会说得这么直接,苦笑着开口。
“我说得不对?”刘胡子斜着眼睛瞥他。
“……对,的确是。”孙博然承认。
简短的对话再次震惊四座。
刘胡子自己这样说是一回事,孙博然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师父有错徒弟尚须讳言,更何况是这种比较?
难道许问的作品,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张总督终于动容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白玉台上蹑阶而下,走到许问那尊模型的旁边。
先前,为了表示对考官们的尊重,他有意避免了干涉考试流程,一直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上前。
他的举动拦住了邓成生将要出口的话,邓知府欲言又止,思索片刻,跟在他后面一起下去了。
此时,许问也在看着自己的作品。
三天考试,他一直在各种疼痛和不适中浮沉,精神与身体一直保持在某种极限状态。
在这种极限中,他似乎触及了一种微妙的境界。
刘胡子制作的这座庭院灵气满溢,别有意趣,充满了延伸感。仿佛透过它,能看见整片乡野,整个悠然闲适的世界。
但仅仅只是如此吗?
许问一开始觉得是的,但到了中间某个时刻,他却并不这样觉得了。
这座庭院的设计与规划里,包含着一种“钝感”,它与它表现出来的精致细巧是冲突的,但的确存在。
如果说庭院本身令人感受到的是“生趣”,这种“钝感”就是隐藏在生趣背后的“死亡阴影”。
死亡是可怕的、苦痛的、令人回避的。但如果没有死亡的恐惧,又如何能映出生路的鲜活?
世界本来就不是单独的一个面,而是阴阳并行的圆体。
而刘胡子所造这座庭院太过精致圆满,无形中削弱了这种“钝感”,让满溢的灵气缺少了一些立足点,有点落不着实地的感觉。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许问第一时间想到了静林寺。
它是古朴的、破败的。
它像是某个静止的过去,充满了陈旧的气息。
但这种气息,与眼前的庭院仿佛有了一些共通之处。
许问犹豫良久,决定不照着原型来,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一些修改。
当时他神思有点昏沉,某些感受到达了极致,几乎是按照自己的本能来行事的。
他只想要在眼睛彻底看不见之前尽可能好地完成这件作品,并没有去多想它做出来的样子。
直到全部完工之后,他眼睛看不见了,静坐在黑暗之中时,他才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超水平发挥了?
现在当他实际看见自己做出来的成品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
的确是超水平发挥。
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神完气足、无恙无灾地再考一次,他也没办法完成这样的作品!
或许是特殊情况下的某种状态,与刘胡子的构想达成了共鸣吧……
方才听见刘胡子的话,他有些惊讶,但整体情绪非常平静,甚至有点“理应如此”的感觉。
毕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是能看得更远的。
张总督微微弯腰去看许问那座模型,动作很快就凝滞了。他背对着人群,看不清表情,但某种情绪从他肢体的每一个部分里透了出来,能让人非常清晰地感觉到。
邓知府跟在他背后的,本来也想上前看的,结果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停住了脚步。
“成生兄,你过来看看。”结果片刻之后,张风贤主动转身召唤了他。
邓知府惊疑不定地上前,走到张风贤身边,定神看去。
然后,他的动作也跟张风贤一样,突然地停住了。
岑小衣一直紧盯着这位未来的准岳父,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动作,此时,他清楚地看见”岳父“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方寸庭院,好像魂儿都被吸了进去一样。
这时,他终于无比地惶恐了起来,好像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一样。
这一刻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邓知府直起身子,对着孙博然摇了摇头,道:“我没有问题了。”
张总督同样看向孙博然,也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却跟邓知府完全不同。
“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
“我正好想建一个园子,还没有定下图样。院试考生的这些图纸,能卖给我用吗?”
第286章 物首的权利
这当然是不行的。
无论百工试还是徒工试,都是朝廷举办的正规考试,过程和结果全部归朝廷所有。
皇帝的东西,那就是属于皇帝的,就算是张总督也没办法从中间获取什么。
被孙博然直接拒绝,张总督仍然显得有些恋恋不舍,围着那尊模型看了半天,最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但仍然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
但张总督的态度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不仅是他,邓知府也是。
而这两人的态度,表明了一种更高层次的认可——来自士人的认可。
江南一带建造林园,大部分时候并非由匠人独力完成,通常还要加入园林主人,也是就是士人的意愿。
士人大多对实际的建造一窍不通,但是通常也代表着更高明的审美取向。
工匠在他们提出的审美需求上进行现实化的加工,最后构成成品。
当然,高级工匠自身的审美也要达到一定水平,才能在审美上与士人达成协调,实现建筑要求。
但大部分情况下,一座顶级园林的风格,是诗情还是画意,是如春日般灿烂生机,还是似秋夜状寂寥雅致,也都是由士人的审美决定的。
张总督和邓知府都是士人科举出身,是官员也是士人。张总督一手画,邓知府一笔字,可谓是享誉四方,非常出名。
他们俩级别高,审美出众,对诗画建筑的理解能力更强。
所以,张总督之前能看出刘胡子那座模型为什么能被选为考生们的复制模型,这时也能明白许问的模型究竟比刘胡子的好在哪里。
甚至,是在看到许问做出的成品之后,他心里某些隐隐约约的不妥与期冀才化成了实体、落在了实处。
他知道他之前看见刘胡子模型时,感受到的好在哪里、不足又在哪里。
可以说,至少在对这座模型的感受与判断上,许问甚至是超过了他这个曾经的状元郎的!
张总督坐回原位,邓知府也叹了口气,跟着坐了回去,事情就此已成定局。
没有了监考官的质疑,考官们当然不需要再对自己的评分做出解释——事实上,刘胡子已经解释得够清楚的了。
他们向帐房的方向点头示意,表示确认,帐房先生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声音洪亮地报道:“左数第八件模型,最终得分一百分!”
他一笔一画,把分数清晰地登在了纸上,接着一拍旁边的镇木,宣布道:“现将成品与考生一一对应,正式登录分数!”
考生们这时其实已经知道哪件作品是谁的了,但仍然没人说话,风从他们中间掠过,带来各种各样的异样情绪。
寂静中,帐房先生的声音格外洪亮:“左一模型,对应考号甲字五号,得分九十三!”
鲜明的数字写在了榜单上,这时的大川府物首却远没有之前那么哀声叹气,他还在盯着许问的模型,渐渐有了一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左二模型,对应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