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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转身,朱甘棠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第686章 牵连
许问他们今天的安排是去天云山实地考察,如何开采山上的花岗岩资源,并且把它们运输出来。
这项工作肉眼可见的需要机械,所以带上了倪天养,还临时从绿林的牢里调来了一个人——祝石头,祝老汉的那个徒弟。
当初在流觞园所在的天山脚下,他们抓住了血传鲁班书的传人祝老汉,将他关押了起来。
祝石头虽然明显是被利用,但也算帮凶,跟祝老汉分作两处隔离审问。
之后流觞会结束,祝氏师徒被押到了绿林镇坐监,继续审问,许问没再关注这件事。
这次要去天云山了,他突然想起这件事,问了一句,直接把祝石头要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虽然所遇非淑,但确实拥有这个时代非常少见的才华,就这样埋没实在太可惜了。
有荆南海在,这点小事完全不是问题,祝石头很快被送了过来,来之前明显洗刷了一下,但还是看得出来比之前又瘦了不少,几乎形销骨立,身上还有伤,显然在牢里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许问叹了口气,安置好他,问了下荆南海那边审问的进度。
荆南海看他一眼,说,祝老汉已经全交待了。
他语气淡淡的,但看过来的那一眼里,却仿佛包含着浓浓的血腥气。
当初在天山脚下,祝老汉蛮横乖戾,现在在荆南海嘴里,却像是非常听话一样,这中间经历了什么,许问并不想问。
他只问结果,荆南海说:“他是被邪教血曼请来的。”
许问微微一惊,迅速想到了在天山另一处看见的那片山谷和里面的布置。与流觞园如此接近,也是血曼教的安排,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祝老汉确实是被流觞园请来参加流觞会的,他毕竟是鲁班书的当代血传人,也算有这个资格。
流觞园的观念一直是人有恶人,法无恶法,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不算错,毕竟鲁班书中也有不少正常可用的法门,有些还相当巧妙。
但祝老汉前往与会,怀抱的心思可就不那么正了。
他在接到流觞会邀请函之前就与血曼教有了联系,本来就准备前往西漠的。
他到达天山之后,先去了那个山谷,谷内有一部分布置就是他跟祝石头一起做的。
不过审问过后,他也不知道血曼教布置那个山谷是为什么,后面究竟有什么打算,毕竟他到西漠不久就去了流觞园,跟血曼教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知道的事情有限。
在天山脚下做的那些事,鬼行步也好,冰龙也好,都是他的意思。
单纯是因为他想给其他与会大师一个下马威,提前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这是鲁班书这一系的工匠常用的做法了,并不奇怪。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很多材料都是血曼教借助地主之便给他筹来的,他们表现得非常积极,当时祝老汉没有注意,事后想起来他们必有所图,但究竟图的什么,他也不清楚。
荆南海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肯定,显然他之前说的“全交待了”绝不是假话。
“那线索不是断了吗?现在怎么办?”许问问道。
“人还在,线索怎么会断?”荆南海淡淡地说。
接下来,他们会派人假扮祝石头,跟祝老汉一起去与血曼教接洽,引出此事的后续。
近来,血曼教势力在西漠逐渐扩大,最关键的,还搞出了忘忧香这种东西,已经引起了朝廷的警惕,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听到这里,许问放心了一些,没再过多关注。
今天他们要上天云山,带上了祝石头,其余同行者还有倪天养、阎箕、林谢。临行前,朱甘棠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西漠的。
朱甘棠曾是许问徒工试时的主考官,为他提交并推广全分法,花了钱都没有居功,而是完整保留下了他的名字,使得他有了一定的名气,在很多场合有了便利。
最令许问印象深刻的还是一起竞选主官的时候,朱甘棠以天下为行宫的气魄与思路太了不起了。要不是这个思路与他的可以共存,他真想把主官的位置让给朱甘棠,让他来实现这个更加宏大的理想。
他正要行礼,旁边林谢抢前一步,深揖拱手:“林谢拜见老师。”
“你……你也在这里啊,万卷书不如千里路,挺好。”朱甘棠看见他,扬了扬眉,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能含混地以“你”来代称了。
之后林谢才向许问解释,朱甘棠曾经是“云娘”给他请来的老师,教了他两年,什么都教。他性格和善,见闻广博,教他的内容不仅止于诗书,什么都有。之后朱甘棠不知为何辞去了教职,离开了京城,林谢后来偶尔才能见他一面,今天之前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心里还挺想念的。
听到“云娘”这个名字,许问特地看了林谢一眼。
最初见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龙神庙刚刚认识林谢的时候,当时他就留下了一些印象,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云娘应该就是岳云罗吧……林谢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逢春城就在天云山脚下,但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乘车要半天。
许问跟朱甘棠坐了同一辆车,上车就开始询问“唐”的事情。
听见他的问题,朱甘棠并不意外,感慨地笑了笑,道:“果然,每位大匠有了一定造诣,都会疑惑探寻这件事情。”
史去物存,物又能证史。
所谓工匠,归根结底就是造物的人。
那样一个神秘的时代,留下了无数世间堪为传奇的物件,当你稍有察觉时,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去探寻?
“其实要说研究,我也不敢当。”朱甘棠说,“那时留下的资料太少,彼此之间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越探寻,越觉得古怪。”
许问仔细听着,这时朱甘棠突然抬头,看着他问道:“说到这个,我未去流觞会,但却听到了一些传言。你进了天工洞?”
“是。”许问心中微微一动,但还是马上回答。
“天工洞里有天工遗作?”
“是。”
“天工遗作是什么样的,能说给我听听吗?”
朱甘棠虽然很有些艺术家气质,但为人温和,不是那种会擅自打断话题自顾自说下去的人。
他这时候说这个,只有一种可能……
“你觉得唐跟这个有关?”许问问道。
“你知道,旧唐短短百年时间,有多少位天工吗?”朱甘棠问道。
第687章 一个目标
“这个是怎么知道的?”许问首先关注起了另一个重点。
这个唐没有历史记载,怎么能统计天工的数量?
“匠人无名,留作有名。他们的作品流传下来了。”朱甘棠感慨地道。
这个确实,对于一名工匠来说,再没有比他的作品来得更有说服力的了。
就算他们的名字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的作品也将如同河底珍宝一样流传下来,成为他们更好的名片。
“谁来认证天工作品的呢?”许问又问。
“能认证天工作品的,当然只有天工了。这个数据,得到过历代多位天工的认证,当代的半步天工,我亦请来细细商谈过。”朱甘棠非常肯定地说。
当代的半步天工,当然只有一个人了。
说起来,朱甘棠也是岳云罗为林谢请的老师……
他有点好奇,但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也不适合随时随时拿来八卦,于是他按下好奇心,问道:“那么旧唐一共有多少位天工呢?”
“不计其数。”朱甘棠道。
许问一愣,接着迅速反应过来了,叫道:“不可能!”
他定了定神,问道:“旧唐一共不到百年?”
“是。”
“天工一代只能出一人?”
“是。”
“那旧唐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天工的?”
“这个无人知晓。”朱甘棠摇了摇头,道,“但这个确是事实。旧唐传下无数作品,其中大量出自天工之手,并且为不同人所做,这是多位天工认证的结果。”
“……这感觉,就像从各个时代截取了无数的片断,把它们拼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拧巴的不可思议的朝代一样……”许问想起荆南海曾经的话,喃喃道。
“确是如此。”朱甘棠回答得很快,看来这已经是所有旧唐研究者的共识。
“那么,这跟天工洞里的景象有什么关系呢?”许问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问道。
“你先告诉我天工洞里有什么。”朱甘棠只是稍微听说了一点里面的情况,还经过了两重转述,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他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问问许问这个真正的当事人,洞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当时许问和连天青刚刚出洞就把里面的情况对着外面的大师讲过了,这时无非再复述一次。不过这一次,他讲得更详细了一点,尽量不带主观色彩地描述那些冰雕的外形与各项细节。
朱甘棠听得很认真,从头到尾都没有发问。
最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真是不可思议……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吗?”
“不一定。”许问摇头,“那是另一个世界,是未来的一种可能,与这里或有联系,但并未注定。”
“另一个世界。”朱甘棠把这五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然后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如此便是了。”
“什么?”
“在研究旧唐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诸多不合理之处。要知道,在旧唐之前,各项历史亦是俱全的。而旧唐的各项传世佳品里,亦包含各项典故,与当时当地的风情人文。可想而知,其中必有故人故事。”朱甘棠说。
听到这里,许问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东西,敏锐地问道:“但两边对不上?”
“是。”朱甘棠点头。
“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拼接过来的?”
“是。”
“你觉得应该就是天工们晋阶时看见的那个世界?”
“是。”
说到这里,朱甘棠释然笑道:“看来你亦有相同看法。”
“嗯……”许问轻吐口气,没有马上回答。
他当然会有这样的看法,因为他就是来自于那个世界!
杜甫也好,饮中八仙歌也好,甚至八仙歌中的八仙也好,对于班门世界来说都是莫明其妙出现又莫明其妙消失,没头没尾,是需要发挥想象力才能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典故。
但对于许问来说,这是从小学到大的历史,脉络清晰,因果分明,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迷惑未解,反而更深。
许问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正常的“古代”,人人都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生活,并没有什么玄妙之事。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奇怪,到现在他也还没厘清。
其实早在知道天工鸣音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的。
这已经不是正常会发生的事情了……
感觉还是要晋级天工,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许问心想。
最早时,他的这个念头还不是很清晰,因为所有人都在说,一代只有能一个天工,很明显连天青走得比他更前,他也不可能去跟连天青争。
但现在朱甘棠的研究证明,事情并非如此,那个传说中的唐不到百年,却出了不计其数的天工,这已经打破了即定的观念。
当然,那些天工可能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也就是许问所在世界的历史中,但是,他何尝又不是从那里来的?
现代,也不过是历史的一部分而已。
那就成为天工吧。
虽然到现在为止,许问也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但是连天青走在前面,他可以照着他的路走下去。
所以,第一步就是精通所有的技艺门类吗?
有点难,但还挺有趣的。
“朱老师,我可以跟着你学书法吗?”许问突然问朱甘棠。
“怎么突然说这个?”这话题转得可太快了,朱甘棠有点不解。
“我想成为天工。”许问诚实地回答。
“然后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朱甘棠迅速明白了过来。
“是。”
“有志气。但这会很难。”
“我师父能做到。”
“先例在前,确实表示并非不能做到。但你有没有想过,人和人也是不同的?”
朱甘棠抬头,目光非常犀利。
许问明白他的意思。
连天青以四十左右的年纪走到这个程度,真正的惊才绝艳,绝顶的天才,万中无一的人物。
所谓一代只有一个天工,也是因为这样的天才实在太稀有了,而成为一个天工,天份与运气缺一不可。
就现在看来,许问也是有才华的,但真能达到连天青的地步吗?
“我可以试试。”
许问与朱甘棠对视,认真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