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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边丛留意到了他们。
这些当然是役工,但穿着打扮跟普通的役工不太一样,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眼神非常灵动,跟长期劳作之后的麻木呆滞完全不同。而那种眼神,蒲边丛早就已经见得多了。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只听见这些役工一边走,一边喊起了号子。
集体行动中,用号子来带领节奏、集中精神是很常见的事,但他们的口号却和他以往听过的完全不同,甚至他第一时间都没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他们反复重复着这个句子,个别人甚至在摇头晃脑,就像学童坐在学堂里背书一样。
他又听了几遍,确认无误。
这时又一支队伍从另一边过来,他们也在喊口号,两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有点听不太清楚。
蒲边丛忍不住向那边走了一步,最后还是听清了那熟悉的篇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们字正腔圆,说的是正宗的官话。要说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这首小诗被他们念得过于铿锵,完全失去了原先婉转的本意。
但没有错,前者背的是论语,后者背的是诗经,绝不是普通役工甚至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东西,那是真正读书人才能接触的篇章!
“这是什么?”蒲边丛彻底震惊了,这一刻,他受到的震动甚至比之前听到炸药爆炸还要来得更加剧烈。
旁边李昊也听见了,他摇头晃脑,笑着说:“背得不错啊,没想到这些泥腿子也知道这个。”他想了想,又追着第二支队伍的役工补充了几句,“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那些人有些慌乱,行进和背诵都被打断了一下。但很快,队伍里又有人起了头,他们恢复了自己的节奏,一边背诵一边前行。但嘴里翻来覆去的,仍然还是最前面的四句。
“哈哈哈,原来只会这四句!”李昊仿佛觉得有意思极了,回到了许问他们的身边。
“是,他们基础有限,年纪也大了,再加上时间不多,所以教学进度比较慢。不过他们学得很认真,听说连做梦都在背。”许问目送那支队伍远去,微笑着为他们解释。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教学进度?”蒲边丛几乎有点失态了,猛地转头看向许问。
“是,这是我们这里的额外安排。刚进来的时候要集中学习一段时间,现在也会安排固定的学习时间。劳作之外还要学习其实挺辛苦的,但大部分人都能坚持,很了不起。”许问道。
“都能坚持?”蒲边丛问这话的时候,语气简直有点冲了。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不过有上进心的人确实更多。当然,教他们这些东西也不是想让他们去考进士什么的,只是稍微识一下字、背几篇文字,打个底子,也算教化之功了。”许问说道。
“嗯嗯,我也觉得,人人都说寒窗苦读,哪有那么好学的?”李昊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蒲边丛听了这话,却沉默了。接下来,许问继续带他们去看工地,他的注意力一小半放在那些新奇的事物上,一大半放在来来往往的人上。
这里的人当然很多,不仅是役工,还有匠官。他仔细观察着这些人,在他们身上,看见了一些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刚到这里的时候也看见过,只是没有太过深究。而现在……
他沉吟着,一转眼,看见了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
他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只觉得有点眼熟而已。
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然后有些吃惊地叫道:“十一殿下?”
第839章 不要紧
蒲边丛又看了两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也知道了为什么一开始自己会没认出来。
李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黑了,也瘦了,皮肤粗糙,衣服脏兮兮的,以前养尊处优出来的那点贵气和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上去跟周围的人差不多。如果不是那张脸,真让人认不太出来。
李昊听见叫声也回头,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他认出来得比蒲边丛快多了。
“鼻……十一弟?”他下意识就要叫李晟的外号,但好歹还有点清醒,及时收住了。
林谢正拿着一支雷管,跟旁边的人讨论着什么,听见叫声,他转过头。
他听见了第一个字,就知道他这个哥哥是要说什么。换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说不定要闷闷不乐好一阵子,但这时,他只是洒然一笑,叫道:“六哥,你也来啦。”
他是知道李昊要来的,本身不吃惊,也没表现得很吃惊。打完招呼,他立刻转头,继续跟面前的人讨论雷管布置角度的问题。
他说得非常专业而深入,里面好多词李昊听都听不懂。他纳闷地听了一会儿,抬头打量自己这个弟弟,皱起了眉头。
“你咋这么黑?”他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刚好讨论告一段落,林谢,也就是李晟对对面那个中年人点了点头,结束了谈话,笑着回应李昊:“天天在外面跑,一直晒,当然就晒黑了。”
“你天天在外面跑啥呢?”李昊问。
“这个啊。”李晟笑着,把手上那根雷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李昊狐疑地接过,拿在手上看着。
“雷管。里面装的都是炸药,刚才你们看见了吧?那个洞就是用雷管炸开的。”李晟一边说,一边随口提醒了一句,“小心不要接近火。”
李昊看了一眼几乎有十米高的大洞,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许问科普过的内容,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半天,把这东西还给了李晟,又向旁边跑了两步,离他远了一点。
“哈哈哈,不用怕,没事的。炸药的稳定性很强,不会那么轻易就爆炸的。”李晟看着他的动作,哈哈笑着说。
“别,别过来!”李昊盯着他手上的雷管,像盯着一条毒蛇一样。
“跟你说了不会爆炸的……”李晟无奈地说,把手上雷管交给旁边另一个人,那人问了一个什么问题,他信口回答,手上还比划了两下,非常熟练。
李昊隔着一段距离看这个弟弟。
他确实黑了又瘦了,但整体感觉跟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很亮,腰板很直,说话中气十足,充满了自信。
李昊突然有些迷茫,鼻涕晟这样看一点也不贵族,跟他们这些兄弟以及周围的朋友们追求的风度和气质完全不同,按理来说并不令人向往。
但不知怎地,他又隐隐约约觉得,鼻涕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前面,已经拉开自己一段距离了……
“你刚才在跟他们说什么?”李晟手上雷管没了,安全了,李昊走到他身边,有点讪讪地问道。
“在跟他们讨论雷管应该怎么布置,才能发挥发挥最大的威力。还有那一段,山体支撑情况比较特殊,可能要重新计算……”
李晟自如地说着,李昊迷茫地发现,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突然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李晟语速很快,这也跟京城贵公子提倡的慢条斯理不太一样,说到一半,他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匆匆跑开了。
李昊看着他跑到刚才那个人身边,指手划脚地说着,又扯过一块木板,在上面写写画画着什么。
他非常专注,眼睛里全是光,好像……好像……李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莫明地就有点羡慕。
“十一殿下来这里多久了?”他听见不远处,蒲边丛在问许问。
“开建时就在了,之后制作炸药准备开山取石,他一开始只是关注,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加入正式工作的。他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学得很快,师傅们人人都在夸,现在竟然有点领头人的样子了。”许问说。
“所以他现在专注在这方面?”蒲边丛仿佛若无其事地问。
“对。”许问看他一眼,坦然回答,“算是专研爆炸技术,建城的其他方面,最近他都没有关注了。”
“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挺好的。”蒲边丛说。
“确实,挺好的。”许问点头。
李昊听着他们对话,看着李晟的身影,没有说话。
李晟忙来忙去,好像忘了这边有个亲兄弟一样,再没过来了。而且李昊看得出来,他这是真忘了,不是假装忘了懒得理会。
他的手上又拿上了雷管,他看上去若无其事,偶尔还在手上转着玩。有时候他会低头看上一眼,那感觉,他手上拿着的不是什么危险的物品,而是非常心爱的宝贝一样。
“殿下,你还要看什么,咱们走吧?”蒲边丛走过来叫他。
“蒲侍郎,你觉得……他现在怎么样?”李昊鬼使神差地问道。
“挺好。他现在专注一项,无暇顾及工程大局,将来论功行赏,也就是个匠人头领。你监工全局,功劳必在他之上。”蒲边丛以为他在担心什么,压低了声音安慰。
李昊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但他也没反驳蒲边丛,只是长长地“嗯”了一声,转头又多看了李晟一眼。
“不过这潜龙宫工程,真跟我想象的大不一样。”蒲边丛没留意他的异样,他看着四周,心里的震动到现在也没有平复,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他们又在这里参观了一会儿,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下了山,荆南海给他们安排了住处,离许问他们的营房并不远。
工地的住宿条件当然比不上其他地方,但无论蒲边丛还是李昊都没有在意。
蒲边丛到了地方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趴在桌案上取过纸笔,写着什么。写到一半觉得不满意,揉了扔在一边继续写。
而李昊坐在门口,望着不远处的天云山。
远方又传来了一声爆炸声,他这次没有惊慌,而是侧了侧头,仿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第840章 一个下午
过了一会儿,李昊想喝水了。
他开口就叫:“兰月,水!”
声音消失半天,没人回应。李昊皱起眉头,这才意识到之前宫女兰月被那个脸上有大黑斑的女人带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他有点生气,又叫了两声,一个小兵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点头哈腰:“长官什么事?”
这称呼不伦不类,李昊眉头皱得更紧,不过他没跟他计较,很不耐烦地叫道:“水!”
“哦哦哦!”小兵匆匆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拎了个大壶进来,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殷勤地抬眼看向李昊示意,“大人,水。”
李昊根本没伸手去拿,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倒的,也是眼睁睁地看着水刚倒进去,热汽就从里面腾起来的。现在水面上方还飘浮着厚厚的热汽,烟雾一样——这么烫的水,是人喝的?!
“你要烫死我?”他拍案而起。
“啊?这水不能喝?”小兵迷惑地看他。
“你喝给我看啊!”李昊大怒。
“哦……”小兵又迷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咕咚一下喝下去了。喝完之后,还把杯底亮出来给他看,干脆利落,像刚干完了酒一样。
“啊?不烫吗?”李昊也愣了,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是拿自己的杯子喝的。
“这有什么烫的,正好下口!”小兵摆手。
然后李昊就被坑了。片刻后,他捂着嘴,满脸通红,满眶眼泪,话都说不出来。
小兵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外面,又给他捧了一杯冷水进来,伺候他缓解。
李昊的舌头快被烫起了泡,他打从娘胎里出来,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大亏,换了在宫里,早叫人把这个小兵拖出去砍了。
但他嘴巴受伤,只能虚弱地喊了两声,然后听见那小兵说:“长官,这就我一个人,要我再帮你去叫吗?”
李昊瞪起了眼睛,痛苦地把凉水咽进去,连咽了好几口,嘴里的疼痛总算略微好了一点。
“这么烫的水,你觉得不烫?”李昊这时候也冷静一点了,不可思议地问对方。
“不烫啊,正正好,是长官你太娇气了。”
为了证明,他又喝了一杯。
“你怎么用我的杯子……哎,算了。怎么会不烫呢?你的嘴到底是什么做的?”
“习惯了。咱们做活的,大部分时候只能喝凉水,不好的时候,大冬天的,带冰碴子的水就喝下肚了,冻得打摆子。这种时候,有点热水喝就不错了,哪还能管烫不烫,慢慢地就习惯了。”
“冬天喝带冰碴子的水?不会伤寒吗?”
“渴得不行了,哪还管那么多。尤其是家里没婆娘的,可不都是这样。伤寒就伤寒了,救不了就死呗。”
李昊愣住。
这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世界,他以前也绝不会在意。但现在就两个人,坐在这种荒僻之地安静的小屋子里,距离仿佛拉得非常之近,他的心被轻轻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