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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看。”连林林拉起许问的手,把他拉到屋子里面,“这是她最近一直在做的事。”
许问抬头一看,更惊呆了。
一袭白纱挂在窗边的钩子上,直泄而下。
光照在上面,模糊了它的边缘,照得它透亮,真就像是从它内部自生的,那就是一团光,挂在竹窗旁边一样。
许问走了过去,揽起那片纱。
它轻薄柔软,触手如丝。
但许问一看就知道,它不是用织机织出来的,而是……花边大套!
是将蚕丝,用花边大套的方式织出来的!
纤细、富丽、华贵、纯洁。
说起来,花边大套的技术还是许问带到班门世界的,把它教给秦织锦,想让她再研究一下,利用它的聪明才智将其进行一些发展与变化。
但许问也没想到,它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正常来说,大部分情况下,花边大套是用棉线来织的。
它结实、柔韧,具有弹性,易于处理。
而蚕丝……还是这么细的丝,也能做花边大套?
这是许问完全没想到的。
但是,由它做成的成品,是这么美,像一片云、一片雾,几乎有了一种圣洁的感觉。
连林林站在许问身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她给我做的。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你那个世界的新娘子吗?”
连林林的声音非常轻,非常小,像是羽毛一样,轻轻触着许问的心。
“你说她们会穿一身白纱,纯洁得像一只鸽子,迎接她们的新郎。我后来想了又想,觉得这一定很美,忍不住就跟兰月说了。说有个地方,有这样的习俗……她也觉得很美,就说做做看。”
“确实很美。”许问真心实意地说。
超乎想象的美。
“到时候……我穿给你看?”连林林红着脸,小声问他。
“嗯!”许问已经开始期待了。
第973章 鸡的命运
连林林去给许问准备热水,让他洗去一身风尘了。
感觉这就像回家的仪式,洗了澡,才算正式回了家。
许问等待的时间里,就站在刚刚连林林带他进去的那间屋子里,一边走一边看。
那袭白纱实在太光彩夺目,回过神来之后他才发现,屋子里除了这袭白纱,还挂着或者放着很多小幅的花边。
许问是正儿八经学过的,基本针法和织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拿起那些小幅花边仔细看,突然感到了惊喜——不逊于看见白纱的惊喜程度。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把花边大套带到大周,其实是有想法的。
花边大套在现代销路不错,但有相当的局限性,以致于将要失传了。
它失传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学起来太复杂,学成之后的成品的性价比又太低。
原本就谈不上什么普及度的,近来越来越没人学,以致于很多针样失传,可想而知,再过不久,这门技艺整体也要失传了。
人工花边在效率上当然远比不上机织花边,但手织花边并非没有存在的价值。
如果能把它简化,学习成本降低,从入门到精通的曲线更加平滑,是不是能让更多人来学习这门技艺,让它继续传承下去?
许问想到的是十字绣。
在古代,几乎每个女人都会绣花,就算再懒惰的媳妇儿,也能拿起针线,给孩子补两件衣服。
而现代,机织远超过人绣,精美的绣花技术变成高端的艺术作品,日常居民生活中很少有人这样做了。
当然,针线比较简单,还是会不时有人拿起绣花绷子,为自己的桌布手帕绣两朵花、为孩子容易破损的膝盖部位绣只小鸭子之类。
它真正普及起来,还是十字绣的出现。
有一段时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十字绣的方便包。
一幅空白的十字格布,一团绣线,一根针,一幅坐标清晰的图样,只要对照清楚,耐心细致,无论什么人都可以绣出同样的效果。
其实十字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绣花技术,在各国都有发展。
但到现在,它会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主要还是因为它简单,完全不需要学习成本,任何人只要想,就可以上手操作。
花边大套当然不可能像十字绣这么简单,再怎么简化也不行。
但是跟十字绣的成品一样,小幅的花边、织品、点缀,是女孩子们非常喜欢,日常也会想要使用。
所以如果能简化它的操作手法,让人更容易上手,是不是也能让它像十字绣一样普及起来?
就算不能普及到那么火爆的程度,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随时都有可能失传了。
不过,所谓的“简化”,本身就是很难的事情。
更别提,花边大套的将要失传,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它“太难”。
如果说十字绣的学习成本是一,花边大套就是十。
只要把十简化到三或者四,许问都有信心将它进行推广,但这种程度的简化,谈何容易?
可眼前出现的这些,虽然都是成品,但许问很轻易地看出了它们的制作方法。
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难度等级三到四级的花边大套编织方法,甚至有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简单一点。
“这也是兰月做的吗?”正好连林林进来,许问抓着她问道。
“嗯……”连林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是我做的。”
“啊?”许问一愣。
“是这样的,我看她做得美,也想学。但你知道我的,我根本没那种本事,手忙脚乱,越做越乱。她也不笑我,很认真地帮我想怎么弄得简单一点,让我也能学会。然后,我就真的会了。”连林林笑眯眯地说,“看,这一块,我的得意之作!”
许问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
那是一片竹林,正中有一只小猫,虽然没有颜色,从竹林到小猫都是白线织的,但许问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球球。
它回头竖尾,从耳朵到身体到尾巴,形成了一条流畅而矫健的曲线,非常美、非常灵动。
“兰月可厉害了,真的帮我想出了,我也能做到的法子!”连林林眯着眼睛,非常开心。
“很容易学吗?”许问问她。
“嗯嗯,我觉得挺简单的,试了几次就会了。不过要做出别的花样,还得费点心思。”连林林说。
“就是说基础的部分很容易学会,还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衍生?”许问问道。
“对!她整理了一些最基础的花样子让我学,最简单的一种只需要四根小棒,我不到一刻钟就会了。”连林林说。
“其余的呢?”
“也很简单,当然要难的也有,就是要慢慢琢磨。不过简单的学会了,难的也能摸出一些门道。”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
连林林准备的水比落春园的更热一些,里面加了一些药材。泡在水中,闻着药香,皮肤出汗之余,许问的心神却整个儿安定了下来,好像落到了实处一样。
许问趴在桶沿上,竹窗关着,但透过窗纸,可以隐隐约约看见连林林的身影在外面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各种轻快而零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夫和李姑姑好像都不在,兰月也走了,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
过了一会儿,连林林又走出去,片刻后咕咕咕的鸡叫声响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连林林在窗下笑着说:“黄仙儿和黑尾下蛋了,我回头煮给你吃。”
“你给每只鸡取了名字,回头会不会不舍得杀来吃?”许问隔着窗户,笑着回应。
“那要看是给谁吃。我自己吃可能有点舍不得,但是你跟爹的话……杀了就杀了吧。”连林林轻轻笑着,声音爽脆。
“那只有一只鸡,我跟你爹都要吃,你给谁吃?”许问从来都是最讲道理的那个人,几乎没给人添过麻烦,这时对着连林林却耍起了无赖。
“那当然是……一人一半!”连林林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那我把鸡腿给你。鸡翅膀也给你。”
“好啊,我假装不知道那是谁。”
两人一里一外,隔着窗户小声说话,远处的鸡咯咯咯地叫,浑然不觉自己在两位主人的心里,已经被做熟了,你你我我地分好了。
第974章 前行
洗完了澡,许问神清气爽,心里也很熨帖。
倒了水,收拾了屋子,他又去看那些花边大套。
从易到难的手法有了,样子也有了,怎么把它归纳总结出来,带回现代世界呢?
他正在心里琢磨,突然听见连林林叫他。
“来,我帮你刮胡子!”
很简单的话,许问的心却大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连林林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水盆、热水、皂角、毛巾、刮刀、还有一个笑吟吟的她。
许问照着她的指示在椅子上坐下,仰面朝天,问道:“你以前给人刮过胡子吗?”
“没有,我看我爹刮过,但没有上过手。怎么样,怕不怕?”她有意拿着刀,在他面前挥了挥。
“任人宰割。”许问闭上了眼睛。
“人?”
“只有你。”
许问闭着眼睛,说完这三个字,就听见连林林轻轻地在他耳边笑了。
她的笑声非常动听,清脆得像阳光下干燥的麦穗,天然散发着一种香气。
她从来都是最喜怒形于色的那种人,高兴就会笑,郁闷了就会低落,至少在许问面前,从不掩饰内心。
现在他也听得出来,喜悦弥漫在她的声音里,弥漫在空气中。
热气腾腾的毛巾覆上他的脸,慢悠悠地一点点擦过,从额头到脸颊到耳朵,舒适而熨帖。
他的胡子被打湿,用皂角和药物软化,冰凉的刀锋贴上皮肤,一点点刮过。
连林林的手非常稳,几乎没有一丝颤动。
许问的心也非常安稳,没有一点担忧或者害怕之类的情绪。
虽然他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连林林天生动作难以协调,连平地走路都可能摔倒。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问很少看见连林林摔倒了,甚至她开始能够做一些别的更细微更精密的事情,雕刻、编织、刺绣……
当然还没办法达到许问和秦织锦等人这样的程度,不过对于连林林来做,能去做这些本身,达到超过平常工匠的水平,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她个人的突破。
所以许问现在把自己交到她的手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知道她为了克服自己的缺陷,做了多大的努力。
刀锋贴着皮肤,发出刷刷的声音。
连林林的头发偶尔会落下一绺,碰着他的耳朵或者额角,痒痒的。
她的呼吸稳定而轻柔,偶尔会有热气吐在他的皮肤上,带着芳香皂角的气息。
许问的心里极其平静,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在不断向前延伸,直至无尽的彼方。
…………
“看!”
连林林笑眯眯地把镜子举到他面前。
许问就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非常光滑,没一点残留。
许问笑着,刮了一下连林林的鼻尖,连林林嘿嘿地笑了。
她开开心心,转身去收拾东西。
收拾完之后,她回到许问身边,许问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突然抬起了头,问道:“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秦天连吗?”
连林林的动作瞬间停住,直起身子,注视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坐到了走廊下面,靠得很近,声音很小。
这段时间,许问绝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怀恩渠上,但只要稍微有空,他就会看着秦天连,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
“长相确实是一模一样,一点儿差别也看不出来。但细微的表情、动作、一些小的习惯都不一样。说话也是,声音很像,但语气、语调、习惯重音的点也都是不一样的。”
许问小声对连林林说,还举了两个例子。
他的模仿能力非常强,连天青固然是被连林林一眼就看出来了,秦天连要是本人在场的话,估计也要惊讶一下,许问对自己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样看起来的话,就不是了……”连林林小声说着,叹了口气,“那我爹他……究竟上哪儿去了呢?你说你感觉他还在,只是消失了,现在还是这样的吗?”
她抬头注视着许问,焦急地问着,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的,现在还是这样感觉的,非常强烈。可能真的得等到解开这个世界的谜,才能知道真相吧。”
“所以说,还是只能想办法成为天工?”
“是。”
连林林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用力挠了一下头发,非常苦恼地对许问说:“小许……我很想嫁给你。”
“嗯。”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还是不行。还是等到我爹他出现了,我们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