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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1章 比不上
郭。平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手上这叠纸。
这当然不是郭安的原作,是许问重新誊画在新纸上的。
他尽力保留了原作所有的细节与感觉,把它原模原样地搬到了纸上。
在临摹过程中,他竭力体会郭安的想法,得到了很多收获。
他体会到的最关键一点,就是这幅作品的主题。
当时,摆在郭安面前作为材料的是一棵老树,它已经非常衰老了,将近死亡。
它身体上大部分枝条都已经枯萎,上面片叶不生。
但同时,它的身上又披覆着一些寄生的藤蔓。它们正开着花,鲜黄的花朵,与漏进枝缝间的阳光相互辉映,明丽得惊人。那强烈的生命力透体而出,让人一时间无法判断它究竟来自哪里,是那株老树,还是寄生在它上面,靠汲取它的生命为生的树蔓。
许问越是临摹,感受就越强烈。
郭安很明显是把自己投射进了这幅作品里。
他曾经濒死,重又死里求生,活了过来。但此时的生中又蕴含着死志……
在他临死前的那一段时间里,生与死纠纠缠缠,你中有我,我中又有你,密不可分。
而真正对他来说,所谓的生是什么,活着又是什么?
许问渐渐地理解了,郭安为什么会一把火烧掉那些忘忧花,同时又烧掉自己。
他可以坐拥无数的忘忧花,尽情地满足自己。也可以戒除毒瘾,到达一个无人知晓它是什么的地方,静静地生存下去——在他临死前,他已经渡过了戒毒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后面会更松快一些。
但他什么都不要,他只要死。
因为对他来说,足以支撑他灵魂的东西消失了,从此不可能再回来。
失去了那些,死亡是他更好的归宿。
死亡之前,郭安把自己所有的纠结、思考、感悟、决定全部投射在了这幅作品里,让它拥有了惊人强大的力量。
这在最初见时直接震撼了许问,而在他深入了解之后,让他更加地爱上了它,对于郭安也产生了无比深刻的尊敬与理解。
这样一件作品,岂是郭。平可以比较的?
郭。平当然也知道,所以这个时候,他直接呆住了,他脸上挫败、遗憾、后悔等情绪一一闪过,最后定格成了麻木。
郭安死了,但这一辈子,但郭。平也输了。
他很清楚,这一辈子,他不可能再赢得过这个兄弟了。
郭。平僵了很久,许问深深地看他,起身道:“这个送给你了,就当是郭师傅的遗作吧。”
他转过身,轻声对连林林等人说:“我们走吧。”
快走到洞口时,郭。平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轻声问道:“郭安临死时,曾经提过我吗?”
“没有。”许问毫不犹豫地回答。
郭。平安静了下来,不说话了。
他瘫坐在地上,那叠纸从他手中滑落下去,在旁边洒了一地。但紧接着,他就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张张拣起来,抚平。
许问没有回头,他走到景叶和景重的身边,那两个孩子正在看着郭。平的背影,紧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双胞胎的表情一模一样,在此刻显出了惊人的相似。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从头到尾,郭。平完全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好像他们只是身边的一块石头,没有生命,随时可以踢开一样。
许问摸摸景叶的头,景重突然抬起头来,冲着许问一笑。
她主动拉起许问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脑袋上,用头顶蹭了蹭。然后依偎到了他的身边,揪着他的衣角,再不看郭。平。
景叶倒是又深深向洞内看了一眼,然后也转过了头,拉住了许问的另一只手。
接着,两个孩子跟着许问一起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看自己这位血脉上的父亲。
“他不行。”走出这间石窟之后,许问摇了摇头,对景叶和景重说,“他这一生,也不可能超过郭安师傅了。”
“嗯。”两个孩子似懂非懂,许问则看向黄桅,笑着说,“现在,就让我来请教一下前辈了。”
黄桅看着他,突而也是一笑,道:“虽然我有点觉得不太必要了……但还是,来吧。”
…………
接下来,他们并没有在后面的石窟上停留太长时间。
他们沿着山腹密道,匆匆走了下去。
一路上,他们看见有人运材料上面,用的是许问曾经在天云山山腹看见过的那种滚轮车,看来果然是出自同一个体系。
不过这里的山势比天云山更陡,即使有车也比较费力。
但推车的那几个工匠埋头苦干,心无旁鹜,好像全天下重要的事情,只剩下了这个。
他们侧身让过,许问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闪过,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疑惑与好奇。
他们走出山洞,来到下方的神像脚下。
跟上去时不同,神像足前多了些人,他们正在跳舞,熟悉而又陌生的舞姿,时而起身,时而匍匐下去,沉闷而有节奏的鼓声配合着他们的舞姿,回响在神像之前,山谷之中,让这里的天与石、神像与人群都凭空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也许这就是神性吧。
许问的目光落在最前面那个人的身上。
她身姿曼妙,动作果断有力,在人群中最为显眼。
很明显,其他人都是随着她的姿态而行动的。
是栖凤,以及她的村民们。
她们在神像前起舞,目不斜视,专注投入。
相比之前在降神谷看见的那一次,他们此时的舞蹈更复杂,更完整。
许问原以为栖凤烧毁忘忧花,带着村民们出走,是为了在末日中寻求一个新的未来。
现在看起来,这就是他们的未来。
朝圣之旅,神明面前,他们安然迎接末日,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们……看上去好平静。”连林林在许问身边轻声说。
“对,心情的平静和满足,就是他们最后的追求。”连天青点了点头,解释给女儿听。
连林林突然停下了脚步,凝视着那群人,道:“小许,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跟你一起过去了。”
许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连林林表情微妙,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从许问手上接过两个孩子,微笑着说:“你去吧。”
按惯例,她会加一句“我在这里等你”,但这一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
连天青也停下了脚步,对着许问挥了挥手。
鼓声阵阵,舞姿曼妙,他们好像就要留在这里看舞了。
许问没有多说什么,一点头,跟着黄桅一起离开了这里。
第1132章 不走了
黄桅带着许问原路返回,重新来到之前那片地方。
这里人群已经散开,显然被挖过,地上冻土被砸开,少了一大块东西。
不过这些工匠还是很有道理的,做了复原,看上去不是那么狼藉。
“嘿。”黄桅笑了一声。
他没有说话,但许问知道他笑的是什么。
被挖出来搬走的果然是那块巨大的汉白玉,看残留下来的痕迹,它在地下还有很大的部分,如果下面这部分也有许问之前在上面看到的那样的品质,这块材料绝对是稀世珍品,用它能轻而易举完成上等的佳作。
但是听黄桅先前的意思,他很明显不是奔着那块汉白玉来的,那是什么?
“我来考考你。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好材料?”黄桅笑着,向许问挤了挤眼睛。
许问想起了之前黄桅问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什么样的才是更好的材料?
这是在要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一趟路走上去走下来,许问进行了很多观察,也认真想过了黄桅的问题。
石窟里很多顶尖作品,它们出自最牛逼最强大的工匠之手,由各种材料制成。
黄桅说它们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全都出自五老山的不同地层与不同地点,由此可见,这地方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宝山。除了石料和金属以外,这里也有很多种类的木材,有些甚至不应该出现这种海拔的山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现的。
这些材料几乎都很优秀,刚才那块巨型汉白玉就是其中的典型。
但材料再多再丰富,也是有限的,这里离神像和石窟不算太远,很多地方都有挖掘的痕迹,好材料几乎都已经被取走了。
现在这里看上去有点荒芜,到处都是坑,剩下的都是些灰扑扑的东西,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许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这一刻,他凝视前方,知觉向外延伸。
雪峰之上,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寒气浸入他的呼吸,带来一种异样洁净的清爽感。
泥土的气息、石头的气息、风的气息、冰雪的气息充盈在他的四周,为他所感知。
这感觉跟以前天人合一的时候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那时候,他的感知主要针对某一样物品,是对细节与灵感的全面体会。
而这一次,他的感觉比之前更加强烈,针对的是这片天地,是整个世界!
这一刻的感觉非常奇妙,他站在这一隅之地,却像是凌驾于世界之上。
他“感到了”站在他不远处的黄桅,仍然面带微笑,轻松悠闲,毫无催促他的意思。
他“感到了”更远处的人群,忙忙碌碌,在神像与材料产地之地来来回回,像蚂蚁一样。
他“感到了”神像前起舞的栖凤与村民,尽情忘我,充满虔诚,好像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他“感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连林林,微有愁绪,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感到了”石窟上方站着一人,情绪波动极其强烈,因此存在感非常鲜明。
刹那间,那人突然一个纵身,从石壁上一跃而下。
他的身体划过一条有些平直的弧线,像一块被从上方扔下的石块,砸在了地上,正砸在了栖凤的面前。
许问的知觉猛地收回,他转过头,往神像和石窟的方向看了半天。
“怎么?”黄桅问道。
“郭。平死了。”许问简短回答。
“哦……”黄桅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平静地道,“不奇怪,我走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
他嘴角一勾,道,“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晚了一点。我还以为我们刚下来,他的尸体就会砸在我们面前呢。”
许问没有说话。他对郭。平当然谈不上什么好感,但他就这样死了,多少还跟自己有关——
好吧,基本上就是自己导致的——许问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怪怪的。
他很快挥去了这点情绪,对黄桅说:“我找到了。”
他走到被挖掉那块汉白玉的旁边,蹲下身,摸了摸一个灰扑扑黑乎乎的东西,道,“这块石头不错。”
“嗯。”黄桅一看就笑了,也蹲了下去,问道,“你打算拿它做什么?”
“不是说先分头画设计图,比较一下吗?”许问反问他。
“对!”黄桅连连点头,变魔法一样从旁边拿出木板,递给了许问一块。
“不定个时间吧。”许问问他。
“不用,随你。多久都可以。”黄桅说。
许问一点也不意外,点了点头,在那块石头旁边坐了下来,把木板放到了膝盖上。
他拿着一支炭笔,伸手去摸那块石头,它半埋在土里,触手冰凉,甚至有点寒冷,许问的脑海中浮现出它的全貌,连被埋住的部分也不例外。
这块石头没被之前那些工匠看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它实在太普通了,就是一块最普通的青石,形状不平整,一道裂纹贯穿其上,几乎把它劈成了两半。
这种青石遍布大江南北,大周的几乎每一个角落,用在很多地方。
田间地头、井畔路上,到处都是。
它也用来做很多东西,磨盘、水井、修桥、铺路……甚至连茅厕的压坑石,通常也是这一种。
这种石头,被工匠们忽视太正常了。
许问摸了它一会儿,提起炭笔,悬至木板上方。
这时候,他周围的景色又变了。
他再次回到那幢小红楼里,位于老师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
他看见自己的母亲快步走在走廊上,推开办公室的门。从母亲的视角,他看见了那时的自己。
还是个孩子的“他”抬起了头,眼中又惊又慌,但比这更强烈的是委屈,是期待。
那一刻,他确实是把所有期望与情绪都寄托在母亲身上的,还有一些“我妈知道真相一定会帮我撑腰”的赌气感。
但母亲化为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其实只是件小事,但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学会了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知道了你想要得到什么,只能用自己的手去抓,甚至在那之后,也不需要去过多地期待什么。
他学会了不要暴露自己的内心,不要坦露自己的软弱,这个世界如此匆忙,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