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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问扬眉。梓义会所人多口杂,来往人里各种身份的都有。赵麻子是杂役头子,平常不管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多注意他一下。
结果他竟然有这手本事……那他在这里听见了多少别人的话,知道了多少隐秘消息?
这时候,就连齐正则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
“你的唇语是自学的吗?还是有师承的?”许问短暂惊讶,接着很好奇的样子。
“自学的。”赵麻子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才回答。
“平常说的话里那么多同音异意的词,可能还有本门的俗称和暗语,你是怎么用嘴型把它们分清楚的?”许问进一步问。
“……这个我自有办法。”赵麻子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含糊地回答。
“那我怎么能相信你‘听’到的一定是对的呢?”许问含笑问他。
“我只是提供一个参考,你信与不信都是你的事。”赵麻子谨慎地说。
“我还是想知道个究竟。”许问意外的盘根究底。
这是人家的独门绝活,许问问到这种程度有点过分了。
齐正则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出面说句话,没想到赵麻子跟许问对视了片刻,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我会把一些我觉得重要的东西记在上面,然后去打听这人的背景,进行对照。”
他把册子递给了许问,许问接过来看了几眼,有些惊讶地问:“你识字?”
“偷偷站在私塾外面学了一些,被先生赶了好多次。”赵麻子摸了摸脑袋。
这一下,就连齐正则和姚师傅也有些侧目了。
这人相当不简单啊!
显而易见出身不会太高,外形也有明显缺憾,但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自学了写字,自学了读唇语,这种精神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可想而知,他就是想找一个机会,给自己的所知所学找个好卖家。
关键是,他怎么就觉得许问是这个“好卖家”呢?
许问翻了一下那本册子,赵麻子的字的确是自学的,缺笔少画,字形也很丑,但会写的字还不少。这样的水平,做学问考科举肯定是不行,但日常使用已经足够了。
更令人瞩目的是他写在上面的内容。
每人一页,什么时间什么场景,表情动作身份,全部写得清清楚楚,比许问想象的还要周全。
这本册子,简直就是一本情报手册。如果赵麻子一直在做这样的收集的话,他手里累积的情报量可真不小。
许问没有细看,只翻了翻就把册子还给了他。
赵麻子似乎有些失望,但许问下一句话就让他打起了精神:“两位大人当时说了什么?”
赵麻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当时的情景,非常细致生动。
当时,赵麻子一进院子就注意到两位大人了。两人站得有点隐蔽,不从特定的角度很难看见,但他们也没刻意回避的意思。
他们正在看学徒们的游戏,一边看,一边还偶尔指指点点几句。
大部分时候都是邓知府在说,孙博然的话很少,态度似乎有些漠然。
但说着说着,邓知府就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孙博然的肩膀,道:“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做臣子的,当然要万事做在前头,为皇上分忧。”
孙博然没有回话,表情微妙,很难形容。
邓知府又说了几句话,大概是类似的意思,最后孙博然终于问他:“你真觉得这样做妥当?”
“当然。有什么事,我肯定也跑不掉。”邓知府笑着说。
“……嗯。”孙博然最后应了一声。
赵麻子言简意赅,很快就说完了,几个人相互对视。
“当是如此。”齐正坤点头说,“虽然不解其意,但若是没有上意,孙大人当也不会鲁莽行事。”
姚师傅沉吟不语,最后还是齐坤说出了真实想法:“还是觉得怪怪的,真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都想不通,但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照办。
赵麻子说完情报就走了,并没有——至少现在没有打算找许问要什么回报。
离孙博然师父的寿宴只有十天时间,回去之后,他们就要开始准备寿礼的事了。
齐正则很爽快地说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说,寿礼只需要下六木,价值并不高,姚师傅也就很爽快地同意了。
接下来他们要确定的是做什么,怎么做。
齐家父子召集悦木轩的师傅们一起商量去了,姚师傅的视线则落在了许问身上。
“小许,究竟是怎么一个章程,还是你来定夺吧?”
这种大事,他交付在许问身上,可以说是很信任了。很自然的,其实他想的也是让许问来做。
然而许问思索片刻,看向吕城:“这样,还是跟前两天一样,我来画图,你来做。”
第169章 规划
“我,我来?”吕城本来正不关己事地站在一边,听见许问的话,震惊地转头看他。
上面说每家工坊派一个考生就可以了,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肯定是许问。
相比许问,他吕城算个什么?——现在的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对,前段时间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咱俩搭配也不错。”许问肯定地点头。
“是,是吗?你觉得好?”吕城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对,其实你很有天赋,这一年也练出了不错的基本功。尤其是在小型作品上,你很有想法。”
许问一通夸,吕城有点晕晕乎乎的,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小型作品?你是说我们送的寿礼……”
“对,就做这个。”在回来的路上,许问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只有十天时间,其实挺紧张的。孙大人的师父是谁,有什么喜好,缺什么东西,其实我们都不是很了解。迷你家具不占地方,可以当成摆件摆放,又能比较全面地展示我们的所学,我觉得是比较合适的。”
他简单阐述了一下自己的理由,吕城摸着脑袋说:“好像有点道理……”
“有道理。”姚师傅听完,简明扼要地拍板决定,“就这么办。前段时间你们兄弟俩配合得挺好的,就再配合配合吧。”
“要什么材料,要什么工具都跟我说,我去招呼老齐那边。人家有好意,我们就领着记着,太客气还伤了情份。”
接下来姚师傅又絮絮叨叨地交待了几句,转身走了,只留下许问和吕城两个人继续讨论。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他这个当师傅的应该在场的,他这样做也是真的全然信任许问。
师父走了,吕城眼巴巴地看着许问,等着他拿主意。
许问也没有卖关子,很干脆地说:“我想好了,时间太短,我们还是做自己最熟悉的东西。”
“什么?”
“家具。”
许问拖过一张纸,很是习惯地写起了策划方案。
由于是两人合作,其中就涉及到配合问题,有一个明确的规划会进展得比较顺利。
整个项目的计划用时是十天,许问负责设计与后期的检查修正,吕城负责制作。根据姚师傅刚才的话,许问给他也安排了一项工作,负责资源的收集与调度。
接下来,许问列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详细。
包括一套大约几件,每件他要在什么时候出图,吕城要在什么时间完成。
他前面跟吕城配合练习了几天,对他的能力非常了解了,这时列举起来有根有据,既不会让吕城没办法完成,也不会浪费多余的时间。
“心里突然有底了……”吕城在旁边看着他写了一行又一行,突然说。
“有了规划,心里肯定会更有谱。”许问一边继续写一边说。
吕城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得更加认真。
最后许问全部写完,跟吕城确认。
按照这上面的规划,两人利用十天时间,一共要做八件家具,全部都是正常家具的缩小版。
第一天许问整体规划设计,进行前期安排,最后一天全盘整理、修整细节,中间八天每天一件,许问出图,吕城接着制作。
这个行程整体来说还是很紧张的,需要两人全力以赴,许问要求吕城尽量保持正常的作息与充分的睡眠,休养足够的精神。
吕城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答应,许问很满意他的态度,转头就开始思考,究竟要做一套什么样的家具。
结合赵麻子用唇语看见的两人对话,从这样有些荒谬的行为之下,许问多少也能窥见一点其中的真实用意。
孙博然在这个关头提出这样的要求,摆明了也是一种考校。
以工坊为单位,考校的不仅仅只是考生的实力,还有工坊的整体实力。
联系起之前的小型工坊被强制合并的情况,朝廷是意图对所有工坊进行一个整体的调查与规划。也许上面透露出了这样的意图,但并没有限制他们具体要怎么做,桐和府这边就采用了一种让人比较微妙的操作方式。
当然,这只是许问的推测,具体邓知府还有孙博然在这个过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用意,以及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样打算的,还未得而知。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任务,就是他要送这样一份礼,并且尽其可能地展示出姚氏木坊的实力,让其脱颖而出。
这其实是一项竞技。
类似这样的竞技,判断标准其实一般会分为三项。
第一,技巧。也就是难度。难度越大的,越容易获得更高的分数。
第二,完成度。也就是在足够难度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减少失误。
第三,艺术感。这一项就比较主观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但许问之前就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功课。
想到这里的时候,许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孙博然这次打的是为他师父祝寿的旗号,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一看就知道。所以许问之前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自然而然想的是孙博然个人的审美偏好。
但是,如果这并不完全是幌子呢?那是不是还要考虑到他师父的因素?
许问思考了半天,去请来了赵麻子。
赵麻子有些意外,但听到许问的问题,高高地扬起了眉。
“这件事我还真打听过。”他笑着说。
“愿闻其详。”许问也扬了扬眉,抬手给他敬了杯茶。
“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赵麻子的表情变得郑重,沉吟了片刻才说。
孙博然的这位师父姓刘,人称刘胡子,桐和府本地人士——听这名字也知道不是那种说出去就能把人震一震的大师。
事实上,在孙博然说出这件事之前,没多少人知道刘胡子是他师父,甚至在他提出祝寿的要求之后,去打听的时候,一些知情人都表示以为他师徒俩早已反目成仇了。
“为什么?”许问有些惊讶。
这时代师徒关系非常紧密,这种话肯定是不能随便说的。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问道:“这位刘师傅,是孙大人什么时候的师父?”
赵麻子又一挑眉,给许问比了个大拇指:“年轻时的。也就是孙大人弃用旧作之前的。”
“弃用旧作?”听见这四个字,许问抬头看向赵麻子,眼神微微有些变了。
作者的话
大家小年快乐啊!
我昨天才知道,北方以及官家23过小年,南方以及平民24过小年,这样说的话,我家还算是南方吧……
第170章 滚蛋!
孙博然的风格曾经发生巨大变化其实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情,在行业内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见。
但很多人往往疏忽了一件事,你的常识未必是其他人的常识,你觉得人尽皆知的事情,换了个圈子,或者换了个环境,人家可能听都没听说过。
孙博然的确是著名的大师,但并非所有行内人都见过他的作品,进行过研究分析,在这个时代尤其如此。
更何况,许问曾经特地打听过,孙博然风格变化之后对以前的作品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有极少部分人才知道,根本并没有流传于大众,甚至是业内大众人之间。
所以现在,当他听到赵麻子用四个字叫破这件事情时,许问真的有点抑制不住的惊讶。
赵麻子看着他的表情,了然地道:“许小师傅果然也听说过。”
“嗯,听人提过一点。”许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就是说,这个师父教的是风格转变前的孙博然?”
“正是。”赵麻子把消息讲得更细致了一些。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孙博然少时孤苦,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被送到这位刘师傅那里,半徒半子地养大了。
孙博然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自己的天分,少年时大放光彩,弱冠之年技巧就已经堪比当代大师,风格独特,深受民间喜爱。
结果三十岁的时候,他突然收集了一批自己以前的作品,将其付之一炬,归去不知所踪。
若干年之后,京都重新传出孙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