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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翻脸无情的东西,克强活着的时候,他在咱家吃过多少回饭,筷子都被他咂光了不知有多少双!我好歹也算是工伤吧,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队上没完!”母亲气愤地说。
又喊:“小芳子,你又死哪去了,过来帮我把伤湿止痛膏换了!”
“我这不是在喂猪吗?家里这么一大堆活儿,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连作业都没时间写了。”王丹宇边说,边拿着伤湿止痛膏来到炕前,掀起母亲的内衣揭下前一天贴上的止痛膏,准备把新的换上去。
这时,母亲手中操起的笤帚疙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到了她的头上,王丹宇顿觉眼前发黑,手脚发麻,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跑开,更没有哭泣,而是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任由母亲的笤帚雨点儿一样打下来,只觉得雨点儿的力道一点点减轻,直至停止,接下来是母亲的一声声破口大骂和号啕大哭之声:“你个小婊子呀,让你干点儿活你就七八句话跟着呀,养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呀,不如早早嫁了汉子让人骑叫人压吧……”
王丹宇此生听到的最难听的辱骂,居然都是来自生她养她的母亲。母亲忽而像圣母,忽而像魔鬼,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在王丹宇从童年到青春的岁月里交替地导演着人间悲喜剧。
王丹宇默默地离开母亲,离开炕前,离开房门,离开院门,离开这个她生活了14年的三间破草房的家。一个念头在她的头脑中强烈地闪现。她要跳到秀萍家屋后那口深不见底的水井里去,永远离开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制造精神和**双重痛苦的母亲,永远离开这个她既十分眷恋又难以把控的世界。
此时,她眼前是一片血红的颜色,脚步好像已经不受她的支配,就那么机械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她头脑中出现了幻觉,后街的于明红一张白皙而美丽的面庞正冲她微笑,向她招手。
于明红的父亲“于傻子”给生产队放牛和赶牛车,只能挣比妇女还少的最低的工分,她的母亲腿有残疾不能下田干活,于明红是家里的老大,身下弟弟妹妹一大堆,她才只有17岁,就不得不去生产队上班,帮助父亲养家糊口。
去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于明红下工回家,见地里白天掰下的一堆堆黄澄澄的玉米,不知怎么忽然鬼迷心窍,摘下头上的围巾包了三棒。刚走出没几步,就被生产队负责看地的林老三发现了。
林老三问:“大红,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于明红当时脸就红了,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林老三劈手夺下她的围巾包,三棒苞米落到了地上。
“好哇,你偷生产队里的苞米!”林老三面带狰狞小声恶狠狠地说,“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要不,今晚你来我家,陪我睡一觉?这事儿就算拉倒。不然,你就等着去队里挂牌子开批斗会上街游斗吧!”林老三此时的表情已经变得无耻而淫邪。
于明红拾起丢在地上的红围巾,眼含泪水扭头跑回家中。回到家里,也不吭声,默默地给父母和弟弟妹妹们做了顿大米干饭和炒鸡蛋。
母亲嘟囔道:“也不过年不过节的,吃哪门子大米干饭炒鸡蛋,有这么过日子的吗?”
当晚,月黑风高,于明红用她那方红围巾把自己美丽的脸庞和头整个包裹起来,趁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熟睡,偷偷溜出家门,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水井里。
第二天早晨邻居们打水,才发现有人跳了井。
出了人命,公社人保组的人来大队调查,有人说见到了林老三前一天傍晚和于明红说话,当时于明红哭着跑开了。面对严厉的审讯,林老三不得不老实交待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他哭丧着脸说:“我当时只是吓唬吓唬她,谁知道这孩子就当真了,还寻了短见。”林老三因此被关了15天的拘留,赔了于家200斤高粱。
于明红瘸腿的母亲抱着女儿僵硬的尸体发出凄惨的哭声,反复说:“我真是糊涂呀,孩子昨晚回家阴沉着脸,忽然做起大米饭,我这当妈的怎么就没发现她有心事要寻短见啊!”
那场面王丹宇至今记忆犹新。她此时阴险地决定,让自己的母亲也这样抱着女儿的尸体畅快地哭一回,再也找不到机会骂她打她了。
“丹宇你怎么了,你来井边儿干什么?”
柔软的胸膛抱住了王丹宇瘦削的肩背,回头看,是发小儿徐秀萍那张熟悉而丰满的脸庞。
王丹宇终于“鸣鸣鸣”哭出了声。徐秀萍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喃喃地说:“傻丹宇,你这是要干什么呀?你才14岁呀,就学于明红干傻事儿不想活了吗?你家里也不缺吃的,从小到大净穿好衣服,学校老师都喜欢你,咋还不想活呢?我从小吃糠咽菜,好几年没做一件新衣服,学习又不好,都不想死呢!是不是我大婶儿又打你骂你了?我奶说,你妈活得苦,心里不痛快了,只能拿你撒撒气,你以后注意点儿,少顶撞她就是了。”
这是母亲毒打王丹宇的一次“告别秀”,其后果是差一点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打到地狱深处。
以后几十年时间里,每次念及徐秀萍,王丹宇都觉得这个发小儿是上天派来护佑她的天使,如果那天傍晚她没有迎头撞上徐秀萍,她的生命很可能就终止在14岁的花季,后来的一切悲欢离合都与她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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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徐秀萍一边劝说,一边掏出手绢儿,帮王丹宇擦干眼泪,又用自己胖胖圆圆的手紧握王丹宇瘦瘦小小的手,并不说话,只默默地传导着女孩子间的关爱与力量。
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王丹宇仿佛真的死过一回,现在活在世上的是重生的自己。随着流淌的眼泪,她把心中所有的愤懑和愁苦统统放空,将自己的手从徐秀萍的手中抽出来,又轻轻捏了一下她肉肉的手指,表达的是一种感激之情,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家。
进到院门,见房顶上的烟囱已经冒起白烟,知是母亲从炕上下地了。她进到家门,不看灶下生火添柴的母亲,也不说话,低头抡起刷子刷锅添水做饭。饭煮到锅里后,又来到院子中央,用菜刀在木板上剁青菜,声音好响,然后是拌鸡食猪食,喂饱了满院子乱跑等待吃饱进架的鸡和圈里饿得“哼哼”直叫唤的猪。它们,也因为小主人王丹宇的回来而回归到往日平静的生活节奏之中。
晚饭,坐在桌边,母女两个仍然是谁也不说一句话,埋头各吃碗里的饭。吃罢,王丹宇起身收拾,刷了两个人的碗筷,就躲进奶奶过去住的房间里做习题。还有一年就中考了,班主任魏老师对她的殷切期望和谆谆嘱托,王丹宇一刻也不曾忘记。此时,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取大学,走得远远的,哪怕是天涯海角,走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
掌灯的时候,生产队长李宝柱来了,带着他的媳妇徐秀兰,用网袋拎着两个玻璃瓶装的糖水黄桃罐头。
徐秀兰进门就问:“大婶儿,听说你让马踢伤了,好些了吗?”
李宝柱说:“大嫂,这几天队里事儿多活儿忙,我一直没腾出工夫来看你。”
徐秀兰白了丈夫一眼,说:“人家叫大婶儿你喊大嫂,就想占人家点儿便宜!”
两个人打情骂俏的情态也驱散了胡凤娥一脸的愁云惨雾。
“大嫂,明天,我就让老五爷套辆驴车,送你上公社卫生院瞧一瞧伤,没有事儿最好,如果伤到了内脏,一定要及时医治。这钱,咱生产队出。”李宝柱大方地说。
趁丈夫和胡秀娥说话的工夫,徐秀兰推开王丹宇的房门,笑道:“你看看人家丹宇,一有空儿就看书学习,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离开咱这穷窝儿。哪像我家秀萍,成天只知道剜菜喂猪,将来跟我一样,就是个锅台转儿的命。”
第二天一大早,王丹宇上学还没有走,老五爷已经赶着驴车来到家门口,接上母亲,去公社卫生院看病。
王丹宇晚上放学回家时,母亲已经回来了,从脸上的表情看,伤情应该不重。
母亲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一件淡粉色的确良半袖衫,说:“这是我在公社供销社看到的减价衣服,我比了下大小,你穿应该合适,就买下来了。只是袖口有一个小疵点,我用缝纫机收拾了一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我的伤,大夫看过了,说没事儿,没伤到内脏和骨头,就是软组织损伤,养些日子就好了。现在,好像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疼了。”
王丹宇没有接母亲递过来的衣服,也没有说话,而是放下书包,低着头去灶间生火做饭,喂鸡喂猪,做着过去每天由母亲做,如今因为母亲被骒马踢伤而转嫁到她身上的家务。
母女两个的冷战持续了三天,五天,抑或是一周,总之是有一段时间。最后,是母亲主动示好的。
一天早晨,母亲说:“丹宇,天热了,你那件长袖衫该换换了吧?这件的确良半袖衫,不抓紧穿就小了呢!”
王丹宇顺从地换下已经穿了好久的花布长袖衫,穿上了母亲新买的那件粉色的确良半袖衫。她内心中是很喜欢这件衣服的,因为它裁剪得特别得体,腰身恰到好处地收紧一些,显出女孩子的身材来,再往上,两侧还特意各拿了一个褶,使前胸的部位有一点点的宽松隆起,很好地掩盖了少女刚刚发育的身体。这件半袖衬衫,常常出现在王丹宇对这段生活的回忆里,像是她走向青春期的一面旗帜。
走出充满死亡气息的灰色地带,走进五彩斑斓的青春岁月,王丹宇感觉一片广阔的天地正在她面前铺展开来。在初中举行的各类考试大榜单中,她每次都位居前五名的位置,不出意外的话,考上省重点中学——县一中已经是手拿把掐的事了。
因为学业和品质都很优秀,王丹宇就要加入共青团了。班主任魏老师找到她,跟她讲解了一些团组织的有关知识,并让她依据老师讲解的内容,写一份入团申请书。过了不久,魏老师又把一张表格交给王丹宇。让她填写。王丹宇用她在小学时参加朗读比赛得到的那只钢笔工工整整地填表,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家庭成员,填到这一栏,她踌躇了一下,写上了母亲胡凤娥的名字,把表格交给魏老师。
“王丹宇,你的父亲呢?”魏老师奇怪地问。
“他,他在我七岁那年就去世了。”王丹宇小声回答道,不敢抬头看魏老师的脸,那样她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哦,对不起,老师不知道这个情况。你真是个不幸的孩子。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不要太伤心难过。”魏老师安慰道。
这一刻,个子本来比较矮小的魏老师在王丹宇心目中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她很想喊他一声“爸爸”。以后的许多年里,凡是面对给予她关爱的成年男人,王丹宇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爸爸的形象。
爸爸,王丹宇多么希望有一个爸爸啊,她甚至想,她的妈妈或许应该给她另外找一个新爸爸了,因为爸爸已经离开了她们七年多。当然,这只是她一个人闲来无事时的胡思乱想,这样的思想当然不能跟母亲面对面沟通,她不想破坏和母亲之间好不容易形成的这种相安无事的关系。
放寒假了,天短起来,母亲依然每天去生产队给牲口铡草,王丹宇自觉承担起做晚饭喂猪喂鸡的家务。这天傍晚,饭都做好了,鸡猪也打点完毕,都到了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间,仍不见母亲回来。因为有了那一次母亲被骒马踢伤的经历,王丹宇不放心,决定去生产队里看一看。
夜幕降临,生产队队部里静悄悄的,走近马厩,只有马匹吃草料的声音和偶尔打的一个响鼻,听不见“嚓嚓嚓”熟悉的铡草声音,也不见灯光。她奇怪,母亲会去哪里呢?正当她掉转头准备往家里走时,忽然听到马厩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女人压抑的痛苦呻吟。她有些害怕起来,走到马棚门前,借着微弱的光线,见铺着干草的地面上,两个朦胧的人影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一个是老五爷,另一个,竟然是自己的母亲。王丹宇心“怦怦怦”乱跳,赶紧收住脚步,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轻轻地走出去很远,才飞快地跑回家去。
回到家里,王丹宇一头扎进原先奶奶居住,如今已经收拾成自己闺房的那间屋子,趴到被子上,禁不住泪如雨下。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有一片蛙鸣屋顶漏雨的夏日的深夜,爸爸上房铺上苫布,回来后和母亲说的那些她听不懂的呓语,母亲好像也发出这样几声痛苦的呻吟。她又想起那次老五爷来家里帮助收拾房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