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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说:“去吧去吧,早点儿过来做早饭,这几天得有的忙了。”
李春花推门出去,住在东院的大嫂家,和大嫂子的三个姑娘挤一铺炕睡。
吹灭了油灯,钟树林躺在母亲烧得热腾腾的小火炕上,胳膊腿是说不出的舒坦,这样的情境,这种家的温暖,十几年来不知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少次。想起战场上天当房地当床的岁月,不知哪一天晚上睡去第二天就再也醒不过来。如今,一切苦难都过去了,终于回到了日思夜念的家。
可现在,躺在热炕上了,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张白柳条笊篱一样的小圆脸跳到了他的脑海中,这不是他想要的媳妇,他的媳妇应该是邹家大少奶奶那样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女性。半晌,他在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妈,你给我订的那个媳妇,我不同意。”
“啥?”小脚女人赵氏忙了一天,这时躺在热炕头,已经有了睡意。儿子的话让她又打起精神,腾地坐起来,“为啥不同意?”
“我跟她没啥感情。”
“啥叫感情!我跟你爹成亲的时候,连面儿都没着过呢,能有啥感情?后来不也过得好好的,生了你和你哥,还有个姐姐可惜三岁那年出天花扔了。”
“你那是封建思想,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婚姻自由。”
“新社会就不讲良心六亲不认啦?这亲事是妈订下来的,不能说黄就黄。春花苦苦等了你12年,说休就休了?咱钟家可不是那样人性!”
“我又没让她等,再说我也没娶她,不能算作休。”
“屁话!订下的亲,就是板上的钉,不跟人家成亲,可不就是休了人家,咱可不能当那陈世美。”
“反正这媳妇我不要。”
“你不要?除非你先要了我的老命。你不知道,你走后,县上来咱家抓壮丁,知道你在外面,又找不回,就把我抓去做了三个月的苦力。我一个小脚女人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媳妇说啥也要跟着去,没有她照应着,我这条老命还能活到今天?早见了阎王爷!你今天也就见不着妈了。”说着,小脚老太太呜呜呜伤心地哭起来。
见儿子不作声,赵氏又絮絮叨叨地说:“还有一年,我心口疼的老毛病犯了,疼得在炕上疼得翻滚,一口饭也吃不下。你媳妇给我抓药,煎药,做小米粥给我吃,侍候了我整整一个月,自打那次以后,心口疼的毛病再没犯过。”
“春花从小没了爹娘,命苦,可心眼儿好,我这当妈的看得最清楚。咱可不能让她到咱家又受二茬苦遭二茬罪,那可是丧天良呢。你这次回来,正好圆了房,把你媳妇带城里去,我就是死,这双眼睛也能闭上了。”
钟树林打小就怕他娘,听了这番话,编织了许多年的理想伴侣美好生活图景顷刻间幻灭了,闭上眼把头缩进被窝,心里是一声叹息,再不敢回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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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洞房之夜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李春花就起床回家。听屋里没有动静,知道赵氏和自己未婚的男人还没起来,便蹑手蹑脚地去外边抱了柴火,生火刷锅做早饭。
赵氏听外边有动静,知道是春花回来做饭了,赶紧穿衣起床。钟树林昨晚下半夜才睡去,又因为带着不满情绪,所以早晨故意懒在炕上假装蒙头大睡不肯起来。
“这小子,还是小时候一样的毛病,就爱偷懒耍滑,不像他哥那么勤快。冬天里,他哥都出去捡一趟猪粪回来了,他还猫在被窝里装睡不肯起来呢。”赵氏爱怜地说,眼睛看着李春花。
“春花啊,虽然说现在解放了,讲究男女平等,可以后啊,家务活儿还是得你多做些,男人是在外面干大事的。”赵氏继续说。
李春花只顾低着头往灶炕里添柴火,满脸羞涩,也不搭言。
吃过早饭,钟家就里里外外忙活开了。
大哥钟大年解放后进了县城里的水泥厂上班,当上了国家工人,一个星期才能回家里一次。得到屯子里捎来的口信儿,听说弟弟不但没有死,而且在城里当了国家干郭,自是喜出望外,跟水泥厂领导请了假专程回家探望。兄弟见面,有说不完的往事,哭一阵笑一阵。
大嫂与村里父母双全夫妻和美子孙繁茂的妇女忙着给新人做被褥,装枕头。一天时间,两铺两盖的新被褥都做好了,没有绫罗绸缎,就是白色家织布被面褥子面,蓝色家织布里子。粗布枕套,是李春花等男人这些年里一针一线绣的,鸳鸯戏水活灵活现,并蒂莲花栩栩如生。大家都夸李春花心细手巧,娶了这样的媳妇真是福气,夸得春花都不好意思了。
赵氏则率领三个孙女打浆糊,裁花纸,给小草房糊了新顶棚新墙纸新窗纸,贴上了大红双喜字,小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充满了喜气,像个洞房的样子了。
三天后,钟树林和李春花双双跪倒在母亲赵氏脚下,拜了堂成了亲。
洞房之夜,烛影摇曳。钟树林脱下中山装,撸起白衬衫袖子,撩水洗了脸,用毛巾擦干净,犹豫再三,上前轻轻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头发盘上了,插了一朵红色绢花,烛光下一张白净净的小圆脸比白天看上去显得生动许多,带着一些娇媚和羞涩,竟有些像当年的方梓惠。
钟树林浑身的血脉忽然奔腾涌动,揽自己的新娘入怀。两个年轻的生命努力完成一次跋山涉水的探险旅程,他们一次次鼓起勇气积极向深海进发,向高峰攀援,又一次次遭遇阻力无功折回。
他娶了个石女!若干年后,他才从一本书上看到了这个古怪的名词。他们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夫妻,过不了一般夫妻正常的生活,他们也注定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说出这个秘密道出自己的苦楚,包括母亲赵氏,满心的绝望和对这个称作妻子的女人的无奈。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满心的自卑和对这个称作丈夫的男人的愧疚。
婚后,钟树林只在家里住了三日,就说工作上还有许多事情得处理,撇下新婚媳妇一个人回城了。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件事,就是让李春花剪去了长辫子,剪成一头齐齐的短发。
回城半年后,钟树林申请了一处三间小平房,把赵氏和李春花接到了青山城。李春花一时没有工作,就闲在家里,收拾收拾家,做三口人的饭,再就是日常的缝缝补补。所谓的家务活,也就只有这些。
一年后,小脚老太太赵氏忽然病倒了。请了医生诊治,也没看出什么子午卯酉,只说是人老了,身体的各种脏器都已经衰竭。赵氏饭一天比一天吃得少,精神头也一天不如一天。其实那时赵氏只是看着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年纪也才六十刚出头。钟树林和李春花两个都唏嘘不已,背地里说妈这一辈子没吃啥好的没穿啥好的,真是太劳累了,因为对二儿子心有不舍,所以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儿子回来了,她也进了城,没了牵挂,精神忽然松懈下来,人也就一下子垮掉了。
赵氏临终前拉着钟树林夫妇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早点生个胖小子——给咱老——钟家——接上香火……”看着两个孩子泪流满面地连连点头应承,才慢慢合了眼,放下心来,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对她亲手造就的苦命夫妻还要在这个世界上苦苦地挣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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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喜得养子
以后的十几年里,钟树林夫妇的日子是一锅缺盐少醋的大白菜,熬不出一点味道来。
李春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家里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家,剩下大把的空闲时间,只能搬一只小板櫈坐在小院子里,望天空的飞鸟发呆。
春天,有小燕子来屋檐下做窝了,不知从哪里一口一口衔来泥巴,一层一层地累积,一个漂亮的碗状小巢几天就筑成了。又叼来草叶、羽毛铺垫好,燕子夫妇便有了家。不久,孵化出小燕子来,大燕子出出进进忙忙碌碌给孩子们送回吃食,小燕儿们张着小嘴儿焦急地等待,欢快地吞食。见此情景,李春花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联想到了她自己这个清冷的家,可怜的丈夫,还有可怜的自己。
一天傍晚,钟树林比平常下班回家要早半个多钟头,弄得李春花有点措手不及,忙去厨房里加紧打点晚饭。钟树林进屋后,一改以往放下公文包就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习惯,而是一边帮李春花往餐桌上摆放碗筷,一边兴冲冲地说:“听民政局的同志讲,孤儿院里从南方转来了一批孩子。咱抱一个来家养好不好?”
闻听此言,李春花端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呆立在门口,半晌,嗫嚅着说:“你定吧,只要你喜欢。”
第二天清晨,钟树林骑着自行车驼着李春花来到孤儿院。他们随院长推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孩子们吃早饭。李春花一眼就从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中相中了钟山。当然那时候他还不叫钟山,他的花布上衣衣角缝着一个阿拉伯数字“9”,保育员们就叫他“小九儿”。
院长说,小九儿他们这批孩子很可怜,他们的父母一定是饿极了,才狠心把他们遗弃在南方的大城市,也算给他们寻条生路,几经辗转,这些孩子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落到我们这座北方城市。
小九儿这时候用两只小手抱着一个砍刀馒头吃得正香,只是抬头撩了一眼来人,又专心致志地吃他的馒头。只这一抬头,看这一眼,一下子就唤醒了李春花沉睡了十几年的母性,好像这个小生命就是从她瘦小的身体里长出来的,在她钻进钟家柴草垛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个晚上,又或者在她洞房花烛夜里忍着撕心裂肺疼痛的那个晚上就已经开始孕育了。
小九儿手中的馒头啃光了,坐在小板櫈上看其他小朋友吃。李春花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用眼睛看保育员,意思是可不可以抱一抱。
“抱吧抱吧,咱小九儿最听话了,不哭也不闹,还识把,从来也不尿到床上。”保育员笑道
小家伙坐在李春花的怀里,很温顺,果真是不哭也不闹,只是用小手抓李春花衣服上的扣子玩耍,淡黄色毛绒绒的短头发蹭着她的下巴颏,脸刺挠挠的,心痒痒的。她下意识地搂紧孩子,好像生怕他丢失掉或者被谁抢走。
钟树林摸摸小九儿的头,微笑着说:“看好这一个了?
李春花眼里放光,连连点头。
钟树林骑上自行车,自行车后座驼着李春花,李春花怀里抱着个小男孩。自行车行走在春风里,两口子同样是满面春风,心花怒放,觉得街上的行人都向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瞧,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呀!
两口子喜滋滋地把孩子抱回家,稀罕得了不得。钟树林给孩子取名叫钟山,他喜欢“钟山风雨起苍黄”这句诗,那正是他激情似火岁月如歌的年代,他梦想着有一个叫钟山的儿子,已经梦想了十几年。
一个小生命的到来,给钟家的三间小平房带来了无限生气。那几年,钟树林下班就急着往家赶,口里哼着欢快的小曲,自行车蹬得脚下生风。他要赶在街口的百货商店关门前给儿子买到饼干炉果,否则小家伙就会不高兴,把父亲的人造革包在炕上掼来掼去。
别人家的孩子吃高梁米糊、玉米糊的时候,钟山吃的是高干粉奶粉加炼乳。钟山家饼干糖块不断,还有其他孩子甚至见都没见过的上海大白兔奶糖。
有了孩子,李春花忽然觉得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刚拿起笤帚,钟山就哭了,赶紧放下笤帚抱儿子。刚抱起儿子,锅又潽了,连忙放下儿子揭锅盖。刚把锅盖放好,儿子又离开棉垫子爬到了泥土地上,脸脏得像个小花猫……李春花哪还有精力看屋檐上的燕子,更不知道那几只小燕子什么时候出飞离开父母独自闯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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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童年心事
钟山7岁那年,背着妈妈缝制的蓝布书包上学了。离钟山家百十米的胡同口就有一所小学校,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大的带着小的,两个三个一起去上学。钟山却每次都要妈妈去送,还要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后来钟山就有些烦了,噘着小嘴说:“妈,你明天不要送我去上学了,同学们都笑话我,说我没长大,还问我是不是晚上还要喊妈妈吃奶。”
李春花的心微微一颤,叹口气说:“好吧,明天妈不送你了,小山子自己上学。不过,一定要注意路上的车辆,过马路不许乱跑。”
嘴上这么说,儿子前脚出门,妈妈后脚就在身后尾随,一直看到小家伙安全地走进学校大门里,才放心地离开。
送过几次,见儿子完全可以独立上学了,自己又结交了几个小伙伴,有时候他们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