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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汐涵目光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萧霆轩惨笑,“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错觉,父皇再不喜欢我,我终归是他的儿子,他怎会要杀我?可是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来那不是我的错觉。他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要杀了我,若非母后拦着,或许,或许我早就已经死了…”他一句话说完,疲惫的靠在旁边积雪覆盖的树上。厚厚的雪花洒下,从他眼前哗啦啦的落地,他整个人如同化成雪的雕像一般。
凌汐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她终于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初次相见,她就觉得萧霆轩身上有那么悲伤浓重的黑暗气息,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提及皇后和皇上的时候。眼中都有着化不开的伤痕和痛楚。原来,这是阴影,是他幼时皇上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那个阴影太深,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所以无论他怎样掩藏,都掩饰不了骨子里蔓延的忧伤。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父皇不喜欢我,非常不喜欢…小的时候,我一直称呼母后为娘亲,可是父皇…”他眼睫垂下,低低继续道:“我是父皇和母后唯一的儿子,我身上肩负着天下的重任,所以父皇从小对我特别严厉。哪怕是我幼时身体虚弱不能习武,可是骑射阵法却是父皇亲自教导督促。父皇对我的要求很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五岁以前,父皇经常罚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我膝盖处的伤痕,从来就没有消除过…”
凌汐涵目光微动,抿着唇,没有说话。
“娘亲每次看见我的伤都会都会十分心疼,然后她会对我说,‘轩儿,别恨他,别恨你父皇,他是爱你的。’”萧霆轩低下头,“娘亲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是不会骗我的,所以她说的话我从不怀疑。就这样,每次我受了责罚,我都不吭一声。因为我坚信,父皇是爱我的,他这样做只是要锻炼我。直到我六岁那年,父皇将我丢进了狼牙山…”
凌汐涵猝然抬头,狼牙山她当然知道。这片大陆上最大的迷失森林,里面白雾缭绕,仿若迷宫,一般人进去了根本就出不来。最恐怖的是,里面有多不胜数的猛兽。老虎、豹子、狼、蟒蛇、食人蚁、食人花…
她很难想象,一个父亲,居然会将自己六岁的儿子丢到那样一个恐怖几乎代表着毁灭的地方。她更不敢想象,萧霆轩是怎样从猛兽口中逃脱的?
“那一次,我在里面呆了一个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血人了,然后再也支撑不住的晕倒了。等到我醒过来,已经是七天后。我醒过来就看见娘亲守在我身边,她看着我,眼眶含泪。我笑着告诉她,‘娘,你别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我不恨父皇,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深呼一口气,手指颤抖着弯曲,每个字都似万斤重。
“娘亲却突然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那一晚,她抱着我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带着我搬到了凤栖宫,无论父皇怎样恳求她,她都没有再对父皇说过一句话。一个月后,我身上的伤渐渐好了。娘一言不发的带着我离开了皇宫,回到了我外公的家里。父皇几乎每天都亲自来迎接娘回宫,可是娘不为所动。后来,是我外公和外婆万般恳求她。她才带着我,重新回到了皇宫。”
“两年,那两年里,娘带着我住在凤栖宫。父皇来看她,她只说了一句话。‘你若是再踏进凤栖宫半步,我就永远离开皇宫,让你再也找不到我。’。于是父皇怕了,他不再来找我娘。可是我却知道,每天晚上,娘睡了以后,父皇就会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凤栖宫的大门发呆,一站就是一晚上。那两年里,娘再也没有笑过…直到两年后,娘三十岁的寿辰。她才带着我,第一次走出了凤栖宫。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原谅了父皇。那个时候我八岁,阑城叛军作乱,父皇让我带兵前去平乱…一个月后,我带着捷报回宫。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叫她母后…那是…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
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身子缓缓的滑落,瘫坐在雪地上。低垂着头,发丝散乱交错,如同他眼中交杂乱麻一样的思绪。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现母后的身体愈见虚弱,她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次,父皇都会守在母后的病榻前,却从来都不会让我靠近半步。每次母后醒过来没有看见我,就会如刚才那般对着父皇又吵又闹。可是任凭母后怎样打骂父皇,父皇从来都不会反驳一句。从我有记忆以来,父皇从来都没有对母后说过一句重话。哪怕是母后有时候任性胡闹,父皇也是百般纵容宠溺。”他眼睛呆呆的看着空地,声音低喃若风。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他说起他对我的恨。我从来都不曾知道,原来他是那么的恨我,甚至他曾经真的…真的对我下过手。呵呵…”他忽而轻轻的笑起来,看着凌汐涵,目光隐着重重的哀伤。
“很可笑对不对?我的亲生父亲,他恨我,他想要杀我,呵呵呵…”他从来都知道,父皇不喜欢他,可是他却从不曾想过,父皇竟然真的对他有过杀心。
凌汐涵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萧霆轩,因为她也一直处在震撼当中。她没有想到,元倾帝对皇后的感情竟然是那么的深沉执着,那种近乎于偏执的占有欲,让她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真的难以想象,一个帝王,爱自己的妻子能够爱到迁怒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对自己的儿子都起过杀心,那该是怎样可怕的感情?
她看着萧霆轩,眼神复杂。
良久,她坐到萧霆轩身边,看着纷扬的雪花。轻声道:“皇宫,是世界上最富丽堂皇,也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从权利倾轧争斗中走过来的。”她话到此一顿,声音忽而变得低沉起来。
“自太祖皇帝开始,皇室的子嗣不多,轮到你父皇,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自小没有经过宫廷斗争,也不知道生活在偌大个后宫里,想要生存,该是怎样的艰难。我听说皇上幼年丧母,虽然有先皇的宠爱照顾。”她仰头,嘴角浮现讥讽。
“可是你要知道,在皇宫,帝王的宠爱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我想,他曾经的生活,毕竟是暗无天日吧。”
萧霆轩一震,凤目呆呆的看着远方,眼中迷茫上一层白雾。
“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于阳光是惧怕的,同时也是渴望的。我想,对于你父皇来说,你母亲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一个人,如果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那么他将一生无心无情。可是,如果突然有一天,他生命里出现一缕阳光,让他觉得温暖,觉得安心。那么他一定会牢牢的抓住这束阳光,不惜一切代价。”
萧霆轩再次一震,回眸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子。容颜清冷,眼神平静淡漠,可是那清透碧波的眼底,却承载着历尽人世沧桑的凄凉和落寞,以及看透红尘的哀伤和孤独。
心口蓦然疼痛。
凌汐涵向后靠了靠,盯着天空不断飘下的雪花,忽而一笑。
“你母亲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吧?”
“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回眸,目光清幽的看着萧霆轩,嘴角噙起一抹笑容。“因为她失足落崖而死,灵魂来到这个时空。”她深呼一口气,“你父皇之所以会那么害怕,是因为他怕,怕你母亲就这样一睡不醒,然后再次回到那个世界。”她低着头,一片雪花落下,在她手心里融化。
“你可知道,你母亲在这个世界二十年,在那个世界,不过二十天而已。”
萧霆轩目光震动,怔怔的看着脸庞清幽迷茫的凌汐涵。
“你父皇,他是一国之君,他权倾天下。可是他就算再有能耐,却也无法开辟时空。所以,他才会那么害怕…”她仰天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过还要痛苦千万倍。”
☆、第一卷 庭院深深深几许 第九十五章 同命相连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落,满地的银霜。
萧霆轩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目光迷离悠然。
“父皇很爱母后,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为母后梳发绾髻,画眉点妆。他可以脱下龙袍,亲自下地除草,种下一片花海,只为博得母后启唇一笑。”
凌汐涵眼眸动容,嘴角浮现一缕笑光。
“母后生病时,他会一直守在床前照顾。煎药、喂药…从不假他人之手;他可以为母后洗手作羹,就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母后开心了,父皇也会很开心。母后若是皱一皱眉头,父皇便会极其心疼。”他眼睫颤动,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父皇对母后的占有欲很强,他几乎不允许任何男人多看母后一眼。”
这个凌汐涵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也难怪,像皇后那样举世无双的佳人,任何人得之都会视若瑰宝,不许任何人觊觎吧。
“爱情,真的会让人那般疯狂吗?”他低头,声音自嘲中带着迷茫。
凌汐涵忽而一震,看着眼神迷茫夹杂着冷漠无情的萧霆轩,心中忽然一痛。脑海中涌现出当初欧阳宸对她说过的话。
“不要爱上萧霆轩,他是无心的。”
或许,到了现在,她有些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了。萧霆轩是无心,因为皇上对皇后深刻的爱和对他深刻的恨,让他心里产生了阴影。他怕,怕自己会走上他父亲的路,怕他有一天也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不敢爱…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中有些酸涩。
“不知道。”她抿唇苦笑,她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懂,所以她无法回答萧霆轩这个问题。
沉默一会儿,她忽而拍了拍萧霆轩的肩膀。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因为你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你的母亲,不像我…”她眼眸飘向远方,夹杂着飘渺和苦涩。
“你知道我跟你母亲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吧?”
“嗯”萧霆轩点头,目光轻轻游动,看向凌汐涵,凤目深思。
凌汐涵嘴角一勾,“其实呢,你比我幸运多了。”她水眸波光盈盈,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我幼时和家人失散,流落黑帮…厄,就是黑道组织。”她忽而轻嘲一声,“其实黑帮只是假象,应该说,那是个杀手组织。”
萧霆轩一震,侧眸看身边的女子。见她容颜清冷,眼眸清丽而冷澈,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讽刺,深入骨髓。
“那里有很多跟我同龄的孩子,在那里,没有所谓的感情,只有不停的杀戮,不停的比试…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义父带着十几个被捆绑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然后给了我们每人一把匕首。然后面无表情让我们用手中的匕首刺向那些人的心脏。”她嘴角噙起苦笑,“那个时候我们很害怕,没有人敢动手。可是义父说,如果我们不杀了他们,就不许吃饭,还是没有人动手。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终于有人挨不了了…第一个动手的是我的同伴,我看着他,看着他颤抖的…将匕首刺进那个男人的胸膛。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也刺激了我的眼睛。”她说道这儿,忽而双拳紧握,似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然后,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狠狠的…刺进另一个人的胸膛。他倒下了,双目圆睁的瞪着我,脸色扭曲的可怕。我永远都记得那个人临死前的样子,以至于在后来的五六年里,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她抱着膝盖,眼眸呆滞,低低的说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个时候,我五岁。”
萧霆轩浑身一震,看着凌汐涵,凤目中有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怜惜跟心疼。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是个黑暗的世界,想要活下来,就得让自己不停的强大,再强大。想要生存,就得冷血无情,就得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踏着别人的尸体上走过来。”她手指微微颤动,平复了心中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而漾起的汹涌波涛。
“十年,整整十年,我每天都过着杀人和被杀的生活,每天都要从无数具尸体上走过。渐渐的,我变得麻木。人命,在我眼中不过蝼蚁…十五岁那年,我接替了帮主的位置…十六岁,我回到了家里,那是一个美如城堡的家。我几乎忘记了,原来我还有个家,还有父母,还有兄长…本以为,我就此脱离了那个黑暗肮脏的世界,可以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可是…”她自嘲的苦笑。
“我有一个庞大的家世背景,父亲是跨国集团董事长,每天工作繁重。母亲是个女强人,她一心都在她的事业上,对我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根本不关心。大哥早已成家,二哥…”她说道这儿,忽然一顿,看了萧霆轩一眼。他,知道吗?
看懂了她的眼神,萧霆轩抿着唇,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