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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已经不是十九岁的林朔了。
十九岁那年,他刚刚迈入强九境的门槛,九寸六的修为,搁在猎门那已经是年轻一代第一人了,可跟老一辈相比,那差距还很明显,昆仑山之行也就只能打个下手,凡事得听从指挥。
而此时的林朔,林家修力大圆满、苗家借物大圆满、云家炼神走完了人间路,算是三道皆修的大修行者,甚至身体强度、力量、速度、感知能力这些,已经超过人类的范畴,来到两龙的层级。
除了自己之外,苗成云、贺永昌、苏冬冬这会儿也都在,这就让林朔心里安定不少,这就好像自己做噩梦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是在床上躺着,而身边睡着自己最信赖的人。
稍微整理了一下头绪,林朔很快就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昆仑雷雨夜,那是专门指那件事。
可如果仅是下雨的话,那不是一个晚上的事儿。
那段时间,昆仑山是连降大雨,山区气候本就变化多端,这也算正常,只是那几天特别邪性,连续好几天下雷雨。
于是猎人队伍里,钩蛇要渡雷劫的说法,那就跟找到了切实证据似的,大家越传越真。
相比于老一辈的猎人,林朔是被林乐山扔进学校里,接受过共和国公立教育的人,前一年高中刚毕业。
接受了唯物主义教育的林家唯一传人,血气方刚、锋芒毕露,可不是后来那位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家伙。
老猎人们迷信,对钩蛇渡劫的说法那是深信不疑的。
当年林朔看不惯这些,于是唱反调。
然后他那会儿还没上讲台锻炼过,心里揣着道理,可话术比不上老一辈的猎人们,说不过人家。
老猎人们就逗这小年轻玩儿,而老爷子那几天也不帮着儿子说话,甚至还胳膊肘往外拐,弄得林朔当时心里很恼火。
此时此刻,根据刚才电闪雷鸣之中显现的山势来看,这是猎人们进山的第十天晚上了。
明天晚上,才是昆仑山雷雨夜那一晚。
林朔之所以会这么确信这个时间点,是因为这天晚上的事情,他后来在那些不眠之夜,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是烂熟于心。
这是昆仑山雷雨夜的头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当时非常奇怪的事情。
林朔梦见娘了。
后来他是找到娘了,也问过怎么回事儿,知道那是老娘云悦心当时境界不足,被困在天师结界里出不来,得知丈夫儿子面临绝境可自己却无能力,因此产生的强烈情绪。
而林朔当时识海中还有她布下的神念屏障,能跟她这种强烈的情绪发生共振,所以这种情绪就进入林朔梦境了。
林朔好几次梦见母亲,都是类似的情况,都是云悦心情绪强烈的时候。
有的是云悦心真的在担心这对父子,有的其实是云悦心为别的事情生气或者高兴。
当然了,林朔最后一次梦见云悦心,那是大西洲买卖出发之前,那时的云悦心在天师地盘中修行百年之后有了突破,念力是真的能穿过结界传过来了。
这些梦境后来说穿了其实并不复杂,可对于当时不知道母亲下落的林朔来说,那就是心里过不去的坎儿,每一个梦境都能翻来覆去琢磨好几年。
林朔觉得母亲这是死了,泉下有知,在托梦示警,只可惜自己没有领会,还是跟父亲上山,最后造成惨剧。
那种强烈的自责本身就蕴含了极其悲观的想法,那就是母亲已死,找不回来了,再加上父亲死在面前的场面刺激,就成了他心里的一块乌云,后来酿成了病根。
时过境迁,很多年过去了,林朔心理上的疾病早就好了,不过多少还有些后遗症。
以前犯病了也没别的招儿,广西山区里又没有什么心理诊所,只能用土办法,抽烟压一压。
卷烟这种工业制品,那还是后来的事儿,林朔一开始抽得是山区自制的土烟,劲儿特别大。
于是病是好了,烟瘾落下了。
此情此景再度经历,林朔心里当然比上回有底了,不过烟瘾却被勾出来了,想来一根。
一摸身上,没带着。
也对,十九岁的林朔还不会抽烟呢,身上不可能带着这东西。
就算带着,这会儿雨水劈头盖脸的浇着,一行人在狭窄而又泥泞的山道上前行,身上都有能耐倒不至于很狼狈,可要把火打着,把烟点上,那无疑是个技术活儿。
而且老爷子就在前面带路呢,一个林家传人,忽然就会了苗家绝技,这是祖坟长出一根歪草来,没法解释。
而说起解释,身后这三位,回头怎么跟老爷子介绍,这也是个事儿。
昆仑山雷雨夜,这是明天晚上的事儿,这一天一夜自己得带着三人糊弄过去。
自己没事儿,已经占了十九岁林朔的身份了,可苗成云、贺永昌、苏冬冬,这三人是凭空冒出来的,怎么跟老一辈的猎人们解释呢?
当年大家来昆仑山,是找人找东西。
人是云悦心,东西是龙骨扳指,这是猎门总魁首身份的象征。
林乐山有言在先,无论谁先找到人或者东西,猎门总魁首的位置他可以拱手相让。
当然这话是这么说,可别人也不会真接这个位置。
那段时间上昆仑山的猎人们,也算是心思各异。
其中有一部分是仗义相助,比如章连海和贺家猎人,这是林家同气连枝的盟友,世代的交情。
他们不仅跟林乐山关系好,跟云悦心也有交情,一听说可能会找到人,自然就来了。
也有像苏家兄弟这样的,跟林家人关系其实一般,可他们俩是本地的地主,猎门总魁首来这儿找人找东西,他们不得不跟着。
还有一批人,也是七寸家族的成名猎人,他们布局比较深远,想着七年后就是平辈盟礼,这时候卖个面子给林家,能换个人情。
昆仑山那么大一片山区,三十多人扎堆一块儿找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这三拨人其实也心思各异,大伙儿于是说好了,白天分头寻找,晚上在营地集合互通情报。
这天的营地,就在龙神庙,这是北宋时期苏家猎人为了供奉龙神修建的庙宇,就在钩蛇栖息的山区附近,千年来翻修过几次,能住人。
如今这个场面,是林乐山父子白天找出去太远,结果晚上回去来不及了,被这场雨闷在了半道上。
林老爷子这会儿领着儿子急匆匆往回赶路,夜幕沉重风大雨大,他心里又有事,一开始没注意到后面凭空出现了三个人。
可苗成云这一嗓门喊出来,那谁都瞒不住了,老魁首回头一看,儿子身边多出三个人影来。
天已经擦黑了,一般人猛然间看到这个,那心里肯定会发毛。
不过老魁首不是一般人,艺高人胆大,朗声问道:“谁啊?”
林朔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在爹面前是从来不撒谎的,这下倒好,刚见着他老人家就得编瞎话。
“说是半道上迷路的学生。”林朔喊道。
必须要喊,雨太大了,不喊听不见。
“那你护着他们,前面不远就到龙神庙了。”林乐山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赶路。
林朔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苏冬冬则在他身边走着。
这是山间一条羊肠小道,两人并肩走其实挺挤的,再加上雨大路滑,没什么必要挨着肩膀走,于是林朔看了苏冬冬一眼,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掠过,照出苏冬冬那张惨白的小脸。
林家四夫人这会儿神情紧张,轻声问道:“前面这位是……公公啊?”
“嗯。”林朔应了一声。
林朔这一应声,后面两人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苗成云赶紧一缩脖子,贺永昌腰矮下去三寸,两人老老实实跟在林朔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人的名树的影,林乐山,这个名字在传承猎人心中是有分量的。
苏冬冬显然慌了:“那……那你回头怎么跟他介绍我啊?”
“假装不认识呗。”林朔指着自己鼻子,轻声说道,“我现在高中刚毕业,冒出来一个老婆,我能被他打死你信不信?”
“那不一定,我管着学校呢,这种事儿我门清。”苗成云在身后说道,“这男女生早恋啊,女方家长那是真着急,男方家长一般还行。”
“哎,老苗你别扯远了,你跟冬冬又没事儿,他们不认识你们俩。”贺永昌指了指自己这张赤红脸,“我怎么办呢?我这会儿按理说正在非洲呢,我爹就在附近,一会儿我怎么跟他解释?”
“哦,对。”苗成云点点头,“你这确实是个事儿啊。”
“老苗,你赶紧给我帮个忙吧。”贺永昌急道,“我这张脸这几年变化不大,我老爷子肯定一眼认出我来了。”
“那我给你易个容呗。”苗成云笑道。
“多谢!”
“不用谢,收钱的,承惠一千万。”
“你……”贺永昌急了,“林朔你管管他!”
“管不了!”林朔也急了,“前面就到龙神庙了,你先答应下来,回头再赖账嘛!”
“……”
……
第979章 故人相见
儿子年纪再大,搁在父亲面前,那也是儿子。
林家父子阴阳两隔多年,如今见到老父亲,林朔真是恨不得搂着父亲痛哭一场。
只是此时此景,心中的感情只能暂时压抑。
林朔低着头猫着腰,跟着林乐山靠近了那座龙神庙。
时间是一九九八年,这时候苏家灭门惨案已经过去十来年了,羌地苏只剩下苏同济苏同渡兄弟俩。
暂时看起来,苏家保住香火问题是不大的。苏家兄弟俩辈分确实不小,跟林乐山同辈,可两人年纪不大,比章连海还小,这一年都是二十七岁。
苏家惨案发生的时候,兄弟俩才十六岁,正在贺家猎场进行成人狩,躲过一劫。如果昆仑山这关被他们迈过去,娶妻生子按部就班,苏家主脉香火是不会断的。
只是在当时,苏家也就这对年轻兄弟了,人丁稀落,所以很多事情照应不过来,包括这座苏家世代守护的龙神庙,也是年久失修了。
十多年前,林朔跟着父亲冒雨进入龙神庙的时候,对此地没怎么在意,今时不同往日,从局中人变成了破局人,他于是多看了几眼。
这座庙有正门有偏门,里面大致是个四合院的结构,正中间是大殿,里面有龙神塑像。
两边各有一排厢房,原本是能住人的,这会儿就不行了,漏风漏雨不说,屋里也被野草青苔给占满了。
也就大殿还可以,避开漏雨的那几处地方,猎人们再生一堆火,勉强能安顿下来。
林乐山带着林朔几人,走得是正门。
正门相对来说修得比偏门气派,进去之前有个门厅,上面有屋檐。
所以四人还没进门,就已经头上有瓦能遮雨了。
林乐山先不忙往门里走,而是在门前停下来,将上衣脱下来,一双大手就跟拧毛巾似的,拧干衣服里的水分。
别看老魁首这会儿的面相得有六十了,可此时露出来的这具体魄,那还是壮年人的感觉,肌肉棱角分明没有一丝赘肉。
一边拧衣服,林乐山抬眼看了看林朔身边的这两男一女。
林朔如今这张俊脸,主要是随娘,云悦心是当年门里第一美人,而老爷子林乐山长相一般,眼睛是眯缝眼。
可他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明明不大的眼睛,这一看过去就跟探照灯似的,苗成云三人被看得噤若寒蝉。
别说他们了,林朔在旁边站着都觉得心慌。
老爷子闯荡江湖几十年,不说那身能耐,光这份看人眼力就异常毒辣,自己刚才临时起意编得瞎话,十有八九是要被一眼看穿的。
好在这会儿,贺永昌已经被苗成云易容了,一张赤红脸变成了黑炭脸,关二爷改成张三爷了,贺永昌自己也发动缩骨功,身形矮了两寸,倒是不至于会被直接认出来。
至于林朔给三人按的学生身份,那被看穿了倒也无妨,因为林朔有言在先,身份那是他们自我介绍的,林朔只是转述。
这会儿林朔才十九岁,江湖经验缺乏,被一时蒙骗也很正常。
所以被看穿那是他们的事儿,怎么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死道友好过死贫道,就这么着吧。
一念及此,林朔就有点心安理得了。
林乐山打量了一下苗成云三人,开口问道:“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贺永昌和苏冬冬这时候极有默契,都没吱声,而是看着苗成云。
这种时候,就得指望苗成云这种老艺术家。而苗公子也不负众望,早就戏精上身了,双手支着膝盖喘得跟个孙子似的,说道:“我们三个是陕西师范的,结伴来昆仑山徒步旅游,没想到遇到这么恶劣的天气,幸亏遇上老先生和这位兄弟……”
苗成云瞎话说到一半,林乐山就笑了。
老魁首并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