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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眼镜男学生都痴痴望着那个女生,似乎也都陶醉进去了。
音箱音质实在太差,还不时爆出破音,吵得索总这边直皱眉头。
陈主任也跟着皱眉头,摇头抱怨道:“唉,素质真差……素质怎么这么差……”
卢振宇也对这种旁若无人的行为很反感,他注意那一桌好半天了。
刚才唱歌之前,那三个大学生就在那高谈阔论。两个男生一直围着那个女生穷哔哔,各种显摆,各种辩论,喷着唾沫星子,从中国说到美国,从伊拉克说到叙利亚,从南海说到萨德,从C型包围到第二岛链……偏偏两人的观点还每每相反,吵得是面红耳赤。
那女生好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回历史人文、诗词歌赋上来,都徒劳无功地失败了,于是,她索性把话头往更有杀伤力的题目上引,先挑唆着他们辩论传统武术到底能不能打,然后又挑唆着他们辩论该不该吃狗肉,最后,居然把话题引到了中医……
眼看着两个男生就要打起来了,那女生才意犹未尽地招过那对老夫妇来,让他们唱歌助兴……
卢振宇听着刺耳音箱的噪音,看着那女生得意洋洋的后背,心中暗暗骂道:这小女生不光素质差,人品还差,简直是一肚子坏水,不知正面长得是有多好看,才值得这两个男生为讨好她而几乎打架。
这时候,后边有人怪叫起来了,卢振宇循声望去,旁边有一桌坐了六个人,清一色十七八岁半大小子,都穿着黑T恤、黑衬衫,又高又壮,而且最关键的是,看长相都是高鼻梁、深眼窝、蓬乱的黑发,一看就不像汉人。
这些小子桌上肉串堆得小山一样高,脚下已经扔了二十几个空啤酒瓶。看样子是喝多了,兴头上来了,有的在跟着节奏拍手,有的在怪叫,还有的在用蹩脚的汉语跟着唱。
他们一边大块喝酒大块吃肉,一边闹,目光还不断往三个大学生这桌瞄,当然,主要是瞄那个白衣黑裙的女生,眼神颇不怀好意。
徐晓慧紧张地压低声音:“看,新疆人!”
不光她,其他人也都奇怪。尤其是卢振宇,他是经常吃烧烤的人,但他只见过本地人到维族人的烧烤摊吃肉,可维族人跑到本地人的烧烤摊吃肉,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见。
那几个异族小伙子看穿戴还算干净整齐,衣服也比较统一,不太像常见的扒手、切糕党、卖羊肉串的什么的,估计是哪个西北特色饭店的服务员。
那桌的两个男学生明显紧张了,警惕地回身望着那六张面孔,但女生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老夫妇唱完一首之后,她又对他们说:“大叔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吧!还是随便您,想唱什么唱什么!”
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卷成小卷,握在手心里,塞进老头的衣袋里。
老头看着那几张异族面孔,本来有些不安,想唱完赶紧离开的,但伸手一掏衣袋,盯着手里的那卷钱,瞪大了眼睛。
老两口激动的对视一眼,点点头,老头又抄起话筒,激情大唱起来: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
唱完一曲后,老夫妇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后面那桌,一个异族青年招招手,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喂,过来!过来!”
老夫妇相互看着,都吓呆了,他们拖着音箱,想赶紧离开,但又怕对方找麻烦。
正在犹豫间,那个女生笑道:“既然他们那么喜欢听,大叔,您就去给他们唱一首,要是他们不给钱的话,我给。”
老夫妇想想也是,胆子大了点,拖着音箱走过去,请那几个青年点歌。
谁知那几个青年竟然腼腆起来了,几个人嬉笑着,互相推,谁也不肯点歌,最后其中一个人想了半天,显得很不好意思,终于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小苹果!小苹果!”
周围人看了这一幕,都忍俊不禁,夜市上空飘荡起《小苹果》的欢快旋律……
……
路边垃圾桶边,正在搜寻食物的流浪狗忽然警觉的竖起耳朵,墙头上沉稳前进野猫也停止了脚步,动物总是比人类敏锐,能察觉到危险的临近,流浪狗夹着尾巴逃进了漆黑的巷口,野猫也消失在草丛中,它们都感受到浓烈的杀气在逼近。
一阵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声从远处传来,熟悉音乐的人能听出这是瓦格纳的《女武神》,曾在越战电影《现代启示录》中作为美军空中骑兵旅出场音乐出现,武装直升机在交响乐伴奏下万炮齐发,成为电影史上一段经典。
少顷,一支小型车队接近了夜市,打头是一辆长安面包车,车顶安装着高音喇叭,音乐就是从这里面传出的,后面是两辆中兴皮卡,都不挂车牌,白色车身上喷涂着四个威风凛凛的蓝字“城管执法”。
第十八章 掀摊子的专家
坐在昌河面包车副驾驶上的人按了一下开关,车顶高音喇叭播放的《女武神》音乐戛然而止,这是行动的号令,后面两辆皮卡上呼啦啦下来十几号人。
这些人都是碑楼办事处城管科的临时工,虽然也发了制服,但每人只有一件,大夏天的没有替换的,又都是糙老爷们,连洗都不洗,早脏的跟抹布一样了,好在领导对着装没有要求,他们中大多数穿的是自己的衣服,少数穿制服的也是敞着怀,或者把衣服脱了搭在肩膀上,更显豪放不羁的本色。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汉子,把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蓝色夹克式短袖制服衬衫脱下来,团成一团扔进车里,露出一身黝黑锃亮的肥膘,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看工艺应该是路边摊水平。
汉子走到面包车旁,接过车里递出来的烟,叼在嘴上,先替车里人点燃,自己再点上,深吸一口,鼻子嘴喷出烟气来,然后清清喉咙,射出一口浓痰,扯着破锣嗓子问道:“怎么着,军哥,是一条街都清,还是只清地地道道?”
副驾驶座位上的军哥不到三十岁,制服衬衫明显整洁了不少,白净斯文,一看就是当领导的。
军哥矜持道:“这样吧老五,光清一家显得我们针对性太强,就说是正常整治烧烤占道,差不多的都让他们往里边摆摆……主要是治地地道道,把店外边的、大棚外边的,都给撵滚蛋,让他们把桌子炉子都收进去,给他们说,数到十,不收完就来车拉。”
“真来车拉?还玩真的?”
军哥笑笑:“机动队都下班了,大晚上的上哪找车去?吓唬他们的,不过你们看准了,重点给我修理晓慧那一桌,晓慧照片我给你看过吧,除了她以外,那一桌的其他人,别管男的女的,敢妨碍执法就给我修理。”
“行!”
“特别是有一个小子,”军哥恶狠狠地说道,“就是他老缠着晓慧的,重点修理他。”
老五猛吸一口烟,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说:“军哥你就看我的吧!”
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一场针对饮食大排档的“占道治理”即兴突击整顿拉开了帷幕。
这是江北最大的一个夜市大排档,不光是烧烤,烧烤是主要特色,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炒菜、砂锅、地锅、海鲜花甲、特色烤鱼、烤羊腿、米线炒面馄饨、凉菜、手擀面,每天客流量巨大,能为江北市的GDP贡献一点零头,但是产生的垃圾和矛盾也不少。
骚动开始了,摊主永远比食客更敏感,食客们还在大快朵颐的时候,摊主们已经踮着脚尖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同时相互议论着,不少摊主开始骂娘了:
“我日他奶奶的,又来了!”
“六点多刚走,这才八点多,又来一拨!”
“吃饱了撑的!”
“还让不让老百姓过日子了!”
突然,有眼尖的注意到了不同:
“哎哎,注意点,这次来的不是穿制服的!”
“啥情况?”
“就是,几个意思?”
这时候,客人们也都注意到了异常,陈主任到底是报社出身,早年也是当过记者的,他嘀咕道“出啥事了”站起来往那边看,卢振宇和桌上的几个年轻女生也都站起来,好奇的张望,只有索总和徐晓慧坐着没动。
徐晓慧是知道要发生什么的,她心里有点虚,没敢起来看,索总听摊主议论,大致明白是咋回事,城管整治嘛,不影响吃饭,她端起酒杯,借这机会跟徐晓慧碰了一下杯,笑道:“晓慧,这次来江北,好好干,你可是江北分公司的元老。”
徐晓慧心中一阵不屑,心说还不是想借着我占我爸的光,但表面上还是很恭顺地笑道:“谢谢索总栽培。”
……
军哥大名叫马军然,精明强干,又有学历,他党校函授本科毕业后,考进了江北市城管执法局的事业编,正好他亲叔叔是副区长,仗着这层关系,军哥没几年就当上了办事处城管科的科长,手下掌管数十人的队伍。
而这几十号人里面,一部分是普通临时工,就是穿着制服,正式上班的合同制队员,每月两千多块,五险一金啥也没有,平时清除个小广告、清理一下路边乱堆杂物、清理一下店外经营、无证摊贩,甚至拆除个小违建,基本都是些辛苦但难度不大的活儿。
另一多半人,主要是当地的小混混、小流氓,这些人平时在社会上混,一旦赶上市里有什么整治行动缺人手,或者碰上难啃骨头的时候,军哥一吹哨子,这帮人都会聚拢到城管科,每人发一身衣服,坐在卡车后面,跟着去干“脏活儿”。
所谓“脏活儿”,无非就是打砸抢,掀摊,揍人,抢东西,这些流氓地痞野的很,揍起人来毫无顾忌,相对合同制队员,军哥更喜欢用这帮兄弟。
军哥从小崇拜解放军,很遗憾没当过兵,当城管圆了他的军人梦,一样穿制服,一样率领部队执行任务,在当前和平环境下,干城管比当兵还过瘾,每天都能进行低烈度的实战哩。
碑楼办事处辖区地处繁华区,商业繁荣,光美食街就好几条,油水很足,办事处也是经费充足,兵强马壮,尤其是城管科,在全市的各个办事处里犹如一匹黑马,工作高效,其他办事处眼里的老大难问题,在军哥这里都不是事儿,有人开玩笑说,碑楼办事处一个小小的城管科,比区城管大队还厉害。
军哥虽然年轻,俨然已经成了江北城管系统中的一颗新星,以至于市城管局徐副局长都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认为他前途无量,四十岁之前达到副处是没问题的,再加上跟他叔叔关系不错,也算门当户对,于是把女儿徐晓慧介绍给他。
徐晓慧毕业后就留在省城工作,过年回家的时候安排的相亲,才跟军哥见的面,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军哥一眼就喜欢上了,再加上人家爸爸是市城管局副局长,对自己前途可是大有助力,但徐晓慧却对军哥不大来电,也不想回江北结婚,就一直爱答不理的吊着,最多把他当个备胎。
直到最近,徐晓慧在近江新认识了个男朋友,那是个跨国公司的青年才俊,学历高,口才好,浪漫多金,连在星巴克里约会,都经常用英语接电话谈工作,level好高的,在她看来,这才是真正的Mr。Right。
至于马军然,什么街道办事处,还科长,还城管,就是个Low的不行的江北大土条而已。
聪明如军哥的,立马感觉到了变化,知道自己可能有竞争对手了。于是对徐晓慧加大爱情攻势,更舍得花钱,女神有什么吩咐,也是全力照办。
今晚这个事,正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顺便还能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下自己在江北的强大实力。
……
军哥的人马所过之处,一片鸡飞狗跳,老五光着膀子,炫着膀子上的青龙,大摇大摆走在前面。
他手里抄着个空啤酒瓶,每走到一个摊位,就用酒瓶子一指,淡定而威严地喝道:
“抓紧收!”
“往里边摆!”
“灯箱还要不?不要砸了!”
“别让我再说!再说难看!”
八九点钟,正是夜市上生意的时候,这帮混子进来这么一搅,很多食客直接就吓跑了。
说是这样说,老五也只是大概“粗扫”一遍,柿子捡软的捏,碰熟人的大摊子,他连管都不管。
今晚是有明确目的的,就是地地道道。尤其是那一桌子人,说什么也得揍一顿。这玩意儿牵扯到军哥的幸福和前途,为哥们儿两肋插刀,更是不能含糊。
老五回头低声交代一句:
“都注意点儿,待会儿到了地地道道,就别提执法的事儿了,直接动手就行,旁边要有人敢拍,老规矩,揍人,砸手机。”
在一片骂声、抱怨声、哀求声中,老五一群人晃着膀子,晃到了地地道道。
地地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