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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道:“江森同学,你可能误会了……”
“不要紧。”江森打断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只说你们需要知道和希望知道的事情,可以吗?不带引导社会反应的,我们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让社会来评价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做的。”王智很少见地微微提了口气,心里已然没招了,停顿了几秒后,干脆直白地问道,“那么你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和你们当地没有任何关系,乃至可以说,你其实就是当地买卖人口习俗的直接受害者,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平静地接受,并且反过来还能拿出五百万,捐献给当地呢?”
“这个问题,其实我前几天在县里回答过,但您几位远道而来,我可以再重复地说一次。”江森放慢了语气,“因为道理其实很简单,我虽然是受害者,但瓯顺县,算不算我的家乡呢?”
“你觉得算?”
“对,我觉得算。”江森道,“我在十里沟出生,小学毕业之前,我没出过十里沟村的村口,初中毕业之前,我只到过世界上的两个地方,一个地方叫十里沟村,一个地方叫青山村,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瓯顺县青山民族自治乡度过的,那片地方,凭什么不算我的家乡?
我上小学之前,不管有多苦,是吃着山里的饭活下来的,上学校的时候,是靠着乡里和县里给学校的补贴活下来的,是靠着乡里和县里的给的教育资源读书、识字,年复一年读上来的,我是花着乡里和县里的钱长大的,那片地方,凭什么不算我的家乡?
有奶就是娘对不对?为什么不对?我都吃到嘴里了,那奶妈也是妈啊!有一口奶,那就是恩情啊。难不成我现在稍微有点出息了,就该理所当然翻脸不认了?就因为江阿豹做了坏人,我就该把火气撒到所有的人身上?”
“但是我听说,你们全村应该都知道这件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森道,“当时那种情况,哪个村民敢跳出来坏规矩?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那是人家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赖以生存的东西,我们不能因为觉得这套规矩,和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那些想法、那些现在制度格格不入,就说那一群人都是王八蛋。试问这个世界上,如果能有条件当一个所有人心目中的好人,谁会愿意主动去当个王八蛋?极少极少数吧?
我不知道您去没去过类似十里沟村那样的地方,但是如果您没去过,我相信您也一定能明白,在那种穷山恶水当中,不论是生存还是繁衍,都是非常困难的。
拐卖人口,拐卖妇女儿童,对吗?当然不对,不仅不对,而且罪大恶极,人贩子就该受到法律的惩罚。那些买货的人,江阿豹,还有那些帮江阿豹隐瞒,拒绝帮助我母亲逃出深山的人,他们对吗?他们当然也不对。但是您说,这些人,千错万错,难道我就要一个个全都起诉了?让全村两千多人不得安宁?让我们乡里、县里脸上无光,甚至让整个东瓯市跟着丢脸?
意义何在呢?
就算我做了,我的母亲能活过来吗?那些已经发生的悲剧,就能被拉进电脑回收站里,轻轻一点就删除了吗?做不到的,对不对?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
而且您说,这个事情,村子里头,就没有无辜的人吗?那些老人、那些小孩,甚至包括我的师父,他在村子里当赤脚医生,当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我出生的时候就是他接生的,那我是该报复他,还是该感谢他?对,村子里的人知情不报,村子里的人沆瀣一气,可是他们有什么办法?没有。如果有更好的办法,那么这件事的结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样。
如果我们村子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一个城市社区,如果我母亲被抓到山里的第二年,火车就修到山沟里了,隔壁开了一片荒山,建了个国际机场,另外一边建成了某某某主题公园,村民们人均年收入从此突破十万奔小康,这种事情,您说还会发生吗?”
王智听得有点投入,居然没反应过来。
但幸好江森也就是随口一问,立马就往下接着说:“当然不会的,所以这个事,不能因为一两个人做了坏人,一小群人主动地做了帮凶,我们就要把整个群体都牵连进来。
他们中的一些人,就算在外界看来,再怎么坏,再怎么愚昧,再怎么无知,但是他们客观上,也为我能活下来,活到今天,提供了一些正面的条件。黑暗再暗,还是要努力地去寻找光明。
所以我为什么要捐那五百万呢?因为我看出来,一切的悲剧,都是有客观的、历史的根源的,如果我们不把这个根源铲除掉,早晚有一天,像我母亲这样的悲剧,还是要重来一遍。那些不愿意做坏人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主动地变成那样的人。人性是很难克服的,但是我们可以努力地,去改变产生某种人性的环境,让人性回归到善良和正义的那一面。”
台上的王智,和台下的听众们,此时全都陷入了安静。他们默默看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江森,心中都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又被揭了开来。
江森站起身,走到台下,拿了瓶矿泉水。
然后坐回到王智对面,拧开盖子,敦敦敦喝下大半瓶,然后把盖子一合,用衣袖擦擦嘴,继续缓缓地往下说道:“这三五年,我已经几乎没听说过,十里沟村出这样的事了。因为山里的路越修越好,经常有乡里的警察上来巡山,有些人就没胆子做坏事了,人贩子也不敢再随便过来。前年我们那边又刮了很大的台风,受灾很严重。
乡里收到不少钱,台风过后,就把整条路全部修了一边,市里的扶贫办,还拨了很大的一笔钱,在山上削了两个山头,盖起了楼房,跟市区的那些社区,可以说一模一样。然后就把各个大寨、小寨里的人,全都搬了下来,住进了新楼里。村子里通水通电,除了四楼、五楼的水压稍微有点小,其他一切都好,再过段时间,宽带也要通进去了,坐在十里沟村,能跟纽约人吹天下大势,您说,我妈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王智没回答,江森就轻轻摇了摇头,“很难了……”
王智这时终于插了一句话:“但既然村子已经发展得这么好,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投这笔钱?”
江森看着他,沉声回答道,“因为很难,并不意味着绝对啊。国家是花了巨大的力气,在做这些事情,但是一手包办到底,至少根据我从村里的实际情况看来,还是有难度的。
而且十里沟村本身,地理位置偏僻,这一点无法改变。现在村子里的生活条件,确实是比以前好了,但是村民的收入,却没有根本性的提高。所以做坏事的那颗种子,还是在的。而且正因为路修通了,客观上在方便村民进出的同时,是不是也方便了人贩子进出?十里沟村山后那么大一片地方,要怎么保证不会有人为了传宗接代,又跑回山里去?没法保证。”
“警察呢?”
“警察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江森道,“我们村子里现在有个警务室,修得比大城市里的社区警务室还功能完整。每天早上三个人,晚上两个年,大年三十都值班。但是人贩子为了挣那点钱,他们有的是冒险精神,甚至从山后面绕过来,他们都做得出来。
瓯顺县后面的荒山,地图上的总面积将近三万亩,但是那些山沟、山峦,你把它摊平了,面积至少还能再大个三五倍,那是一片很大的,没有人住的地方。一个人躲在里头,那就是躲进了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藏个人有多简单,您应该可以想象。”
王智道:“你说要寻找光明,却又在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这话不对。”江森纠正道,“我这是做最坏的打算,但是抱最大的决心。我是要尽我的力量,把这颗罪恶的种子,永远给他埋起来,不让它有再冒出来的机会。”
王智道:“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大的工程,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完成吗?”
“从来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江森道,“还有整个社会,还有国家和政府。以前我在山里读希望小学,能有一口饭,那就吃一口饭,总比没有要好。现在我回去做点事情,能帮到多少人,就去帮多少人,有人去做,总比没人去做要好。您说是不是?”
王智沉默片刻,说道:“所以,这就是你做这些事的逻辑?跟你的养父事实上并没有直接关系,或者说,你的养父只是巧合之下把你带到了这里,但你的人生,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江森斩钉截铁:“当然。”
王智看着江森,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感觉自己今天,感受到了一种很强大的力量。”王智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本来我还是有挺多问题想问的,可是节目好像已经录得挺长了,并且我感觉,我也应该已经听到了你心里最想说的那些话……”
江森道:“剩下那些问题,可以快问快答。”
王智好奇道:“怎么快问快答?”
江森道:“你随便问,我用直觉五秒钟内回答完你的问题。”
“听起来挺有意思……”王智露出了微笑,“可以试试吗?”
他转头问监制。
那个跟来的领导点点头,王智便走下去,拿回了他的台本。
“你有恨过村里人吗?”
“有。”
“你希望抓到人贩子后怎么处理?”
“枪毙。”
……
“你真的捐了五百万?”
“先捐了两百万,剩下三百万三年内在村里搞个扶贫项目。”
嗯?王智听得一愣,感觉自己好像今天问漏了重要问题。
但是语速一起来,脑子就不听使唤了,很惯性地就跳了过去,飞快接着问道:“网上还是有不少人质疑你的作品代笔,你怎么看?”
“不看。”
“现在已经是零七年了,你后悔为了高考放弃奥运吗?”
“不存在的事情,不后悔。”
“你预测自己接下来高考能考多少分?”
“没法预测,但可以先给自己定个目标。”
“什么目标?”
“全省第一。”
台上台下,齐齐一顿。王智错愕片刻,露出了笑容,“好了,今天的问题,就先问到这里吧。收获很大,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感谢你们大老远的,特地为我跑一趟。”
江森和王智握了握手。
台底下响起一片掌声。
十几分钟后,央视的人跟市里的领导们简单地寒暄道别,东瓯市电视台和《东瓯日报》又跟上补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的采访和拍摄,两边就双双离去。
王清风对从二哥变成二二的江森恋恋不舍,临走前赶紧拿出相机,对着江森咔咔一通猛拍,然后在领导们很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被潘达海强行拉走。
等到媒体的人走后,剩下的七八个领导,才纷纷对程展鹏夸奖有加,说小程同志慧眼如炬,给市里培养了优秀人才,夸得鹏鹏简直站不住脚,差点原地升仙。
钱秘书长则暗戳戳地走过来,拿了份文件,让江森签个字。
江森一瞧是瓯城雄文的退股协议,略有点不放心,直接答:“等下,我叫个律师来。”
刚被夸得程展鹏听到,立马就条件反射了,转身就跑过来,很不客气地问道:“怎么又连律师都安排上了,你还想干嘛啊?”
“没什么,没什么,区里一点小事,签了字就好了。”钱秘书长为了升职,简直迫不及待。
程展鹏又很奇怪问道:“江森,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律师了?”
钱秘书长道:“他一直都有个的。”
一边的领导们听到,不禁也有些好奇,纷纷上前打听什么情况。
江森很快给郑悦打完电话,转过头给领导大佬们解释了一通。
然后就说了大概十五六分钟,刚说完,郑悦就似乎完全没问路地一溜烟跑了上来,进门就各种叔叔伯伯地喊,喊到政协某个副主席时候,居然来了句:“爸。”
江森当场就我草了。
所以说东瓯市为什么是三线城市?
就这尼玛分分钟认爹的小地方,你不三线谁三线?
第311章 高考倒数计时一百天
傍晚四点多从市行政中心出来,江森很是热情地请几位领导叔叔伯伯们去附近的酒店,吃了顿朴实无华的便饭。席间森哥以椰子汁代酒,喝了至少三个通关,喝椰奶差点喝吐,但却让叔叔伯伯们,全都喝得相当尽兴。
钱秘书长和程展鹏,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跟市里的大佬们拉近了不少关系,并且有郑悦这个大佬的亲儿子在场搞气氛,场面从头到尾就没冷下过来。
从下午五点出头,吃到将近晚上七点半,这顿便饭终于吃完。等从酒店出来,江森又拦下出租车,把这些周日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