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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吕才人身上,肯定有奇异的事情发生。
郑公公见沈约对道人很感兴趣,暗想这难道又是个修仙的道人?
赵佶对道人的崇信无以复加,无数道人因为某些神通、戏法得到赵佶的嘉奖,看起来沈公子也不例外?
可皇后为何一直称呼这个沈约为公子、而非羽客之流?
郑公公想不明白,只是道,“圣上昨日传旨宣张天师入艮岳,但既然不捉鬼,想必今天才会赶到吧。具体情况,老奴等会儿问问,再回复沈公子。”
见沈约只是“嗯”了声,郑公公道,“公子和张天师很熟吗?”
沈约摇摇头,“素未谋面。”
郑公公感觉沈约身上满是古怪,轻声道,“揽秀轩到了,容老奴入内禀告圣上。”他快步进入前方的阁楼,不多时几乎跑步出来,“圣上有请。”
沈约点头入内,只见揽秀轩和今人豪宅仿佛,极为通透宽敞,一入内,就感觉香风袭来,却非胭脂气息。
风气醒脑,让人清爽明晰,赵佶正坐在一面屏风前的龙椅上,见到沈约,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旁站着一个宫人,赫然就是李斌!
李斌见到沈约,很是怪异的表情。
沈约拱手为礼,“沈约见过圣上。”
郑公公神色讶异,暗想沈约怎地如此倨傲不跪?乔才人、赵巧云早就跪地,乔才人恨不得拉沈约下跪。
赵佶不以为忤,相反,亦拱手道,“许久不见先生,甚为想念,先生何必多礼。”同时向乔才人母女道,“起来说话吧。”
郑公公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同样讶异的还有乔才人母女。
方才郑公公入内禀告,赵佶怫然不悦,喝了他一句,“朕说过沈先生可随意走动,为何要沈先生久候?”
只这一句,就让郑公公感觉大祸临头般如飞出来请沈约入内,如今见赵佶身为天子,居然和见朋友般,和沈约互相施礼,只感觉天塌地陷般。
这宫中,何时发生过这种事情?
“沈先生请坐。”赵佶指着前面早设好的椅子道。
沈约略有沉吟,终于坐了下来。
诸人惊诧,他却从赵佶、李斌的态度上,知道赵佶和李斌深信一切不是梦,而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情。
记忆倒流也发生在二人的身上。
这两人一定是对过梦境,发现他们各自的梦一模一样,这才让他们不再相信这是个梦。
赛月无人可以参考,是以处于似醒非醒。
没有了曾经的唯唯诺诺,如今的赵佶,儒雅且深沉、但夹杂些许彷徨和迷惘。
赵佶似思考许久,但见到沈约那一刻,却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
良久,赵佶才道,“朕曾经作诗一首。”
沈约暗想,赵佶和李后主差不多,除了国事不熟,吃喝玩乐、琴棋书画可说是样样精通。
李后主因为耽乐而丧国,被赵氏兄弟所擒,落个悲惨的下场,可赵氏兄弟恐怕从未想到过,他们的后人因为享乐所得的惨况,更甚李后主十倍。
后人对此,多是一句——天道好轮回。
可是,被轮回的世人绝不止李后主和宋徽宗。
如今赵佶谈诗,绝不是要展现风雅之意。
见沈约并不反对倾听,赵佶缓缓吟道,“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言语落,乔才人母女和郑公公都露出诧异之色。
诗词雅致并不难懂,说的是一个人落魄的惨状——成天听着西北风吹着破门叮当作响,住所一灯如豆、随时会熄灭的样子,可见贫困,想回家但隔着三千里的距离,哪怕南飞雁都不曾来到这里,自然也看不到雁南飞。
惨则惨矣,意境悲恸,可堂堂天子,荣华富贵加持一身,如何会做出这等丧气的诗词呢?
沈约却猜到这一定是赵佶在被金人掳到北方后做的一首诗。
无转机,难改变。
一个人很容易沉迷于一种环境过完一生,哪怕你周游列国,可若只是看看风景、感春悲秋,你的人生也不过是个风景的旅客罢了。
真正经历国破人亡的赵佶,和沈约见面谈的第一件事,不是过往的恩情,而是他曾经的心境……
不见沈约反应,赵佶缓缓道,“先生觉得这首诗如何?”
沈约笑笑,径入主题,“或许我们更应该问的是——圣上京华一梦后,究竟该如何选择?”
赵佶盯着沈约的目光清澈,许久才道,“这正是朕请先生来见的原因,朕不知,请先生教我!”
第1615节 蛛网
见到不等于理解,理解不等同证悟。
这是修行中不变的道理。
赵佶言落,乔才人母女和郑公公都是嗔目结舌,难想一向倨傲、素有才华的赵佶会对沈约这般恭敬。
赵佶有才,恃才因此放旷,赵佶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才不听旁人建议,如今请教旁人,实乃他登基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终于见到另外的天地,想要试图去理解。
沈约没有回避赵佶的目光,只是道,“国家大事,沈某没什么高见。”
赵佶微愕,随即道,“沈先生过谦。在朕心目中,这天下若有一等一的天才,那定是沈先生无疑。”
沈约没有丝毫自得。
见赵佶目光热切,沈约终于道,“沈某只是个修行者。”
“修行者?”赵佶喃喃道,竭力思索。
在梦中,沈约的远见卓识、能力卓越让他叹为观止,敬重源于钦佩。
无论上京还是迷宫,沈约并未对他赵佶特别看待,可也没有对他鄙夷奚落,到了汴京,面对不同身份的赵佶,沈约仍是平和的态度,只凭此一点,就让他赵佶心生佩服。
两世为人的他,终究还是能看明白一些事情。
沈约又道,“修行最重当下一刻。”
赵佶目露迷惘之意。
李斌一旁不由道,“先生的意思是……要改变,就在眼下的这一刻?”
沈约微微点头,“过去怎改,未来难揣。当下一念、一行虽不见得顿悟见到心性,却有助你构建你想要的结果。若一念不起,自然一事无成,若一念善起,随手行之,就如蛛丝一条……”
赵佶侧耳倾听。
沈约随即道,“但单丝不成线,一线难成网。只凭一线,若想得到善念之报,不过痴人说梦。”
赵巧云微怔。
见父亲对沈约如此礼遇,她更知沈约的能力,如今听沈约忽然讲善恶,那正是她困惑的事情,也是不由认真倾听。
沈约继续道,“那善念绵绵,终能得报吗?”
众人有点头、有摇头。
沈约转瞬揭开答案,“哪怕蛛丝成网,可若是遇到狂风骤雨,不等收获,说不定就会转入尘埃,没有回报。”
赵巧云不由失落道,“沈公子,那依你之见,善心无用了?”
众人倒多有这种感觉,暗想世间高僧说法,多强调善恶有报,从未有人如沈约这般,说善念无用。
沈约摇摇头,“蜘蛛若因此心,不吐丝结网,那不久成尘,了无益处。”
李斌一旁有些挠头,“先生佛法高深,我等难以开悟。”
自从赵佶狂热信道以来,在赵佶面前谈论佛法的,沈约可说是第一人。
李斌一言,众人又是点头,暗想沈约所言尽是道理,可结网似乎无用,不结网亦是不对,那该如何是好?
沈约笑笑,“只因你心存善恶之念,结网只为福报,那福报如蜘蛛结网等果,或未至、或终空,不可测量,这也是四大皆空之理。”
赵佶目光微闪,似悟得什么。
赵巧云亦是有所悟,沉默片刻,“因此《金刚经》有云——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她蓦地以经文对之,乔才人很是焦急,暗想圣上喜道,你偏偏论佛经,那不是自取祸患?
赵佶却是霍然醒悟道,“何以故?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他说的也是经文,正是巧云所言的下文。
沈约缓缓点头,“看来圣上,巧云都有所悟。正是如此。着相为迷,不着方醒。”
“因此,这才是心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真谛。”
揽秀轩外有稚幼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女孩子,远望如花团锦簇,走近似月近心结。
回话的正是赛月。
赛月看着沈约,轻声道,“《金刚经》虽有千言,可要达金刚能断之境,本质只有‘无住生心’四字。”
《金刚经》全称本是《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沈约微笑看着赛月,“很好,你终于懂得。”
看着眼前那孩童,他却如同看到了以后的诗盈。当然,诗盈比起从前更有悟得。
赛月也如赵佶他们,记得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一切改变看似漫长,但在改变的时候,竟如此迅猛?
赛月垂下头来,低声道:“赛月终于懂得,可迟了很多。”
心不迷,梦中醒。
心若迷,醒似梦。
室内静寂,众人多是反复思索几人的对话,有的人着实明了,有的人仍糊涂不解。
乔才人暗想——这沈公子说的很是让人费解,可只要圣上喜欢,那就是好事。
赵巧云见赛月的表情,却是内心讶然,她从赛月的身上,居然看不到孩童的气息,有的似乎只是她一般的女儿心思。
不过半天的功夫,赛月如何会有这大的改变?
半晌,赵佶轻叹一口气,“原来如此。朕自诩才华,也读《金刚经》,今日方懂经中之意,很是惭愧。”
郑公公讶然,搞不懂赵佶今日行为如何这般反常。
“看来蛛网不能不结,可蛛网又如何来结?”赵佶终道。
沈约暗叹一口气,一听赵佶这句问话,就知道赵佶仍旧不懂真谛。
其实无论释道,真正修行真谛无非是去遮见真。
《金刚经》教你无住生心,就是让你哪怕进入染缸,也要如白莲花般出来,经书其余言论,无非教你如何无住不染而已,是以才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来做结语,再次强调你要无住生心。
法为正。
正法尚且需要如幻观,遑论其它邪门歪道、神通五蕴?
而道家的无住就是无为。
何为无为?
不是你不做,而是劝你少受欲望驱动,等你真正不受欲望驱使的无为后,才有大为。
大为或修骨,或证道。
佛道经书万千言语,真正的本质其实极为简单,只有那些左道三千、才以欲望修神通催动世人坠入其中,那和真正的修行反倒背道而驰。
赵佶开口就问蛛网如何来结,只能说他醒悟要发雄心,却非证道。
但这均是极为细微的差别,非有慧根难以分辨。
沈约明白这些差别,可觉得赵佶有改过之心就是好事。
改在当下,永远是修行者最重视的一个节点。
“圣上若是……”
沈约不等多言,外边有了些许喧哗,随即有香风袭来,有女人叫道,“圣上……”
话音未落,一女子已要掠过沈约等人,到了赵佶的身边。
赵佶神色微冷。
李斌挡在了赵佶面前,低声道,“贤妃,请退后。”
那女子杏眼圆睁,挥手就给了李斌一记耳光。
啪!
第1616节 世上本无事
有时候出拳容易,收拳困难,因为你要承受击打出去后带来的后果。
世上难有岁月静好,多是负重前行。
你没有承受人生的苦痛,多是因为旁人在帮你承受罢了。
冲进来的女子想必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挥手给了李斌一记耳光,没想到接下来的恶果,反倒撒娇般扑向赵佶,娇媚道,“圣上。”
那女子看起来就要到了赵佶的身前,倏然止步,因为赵佶正看着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
那女子如此不考虑场合,自然是因为天子总在枕边说些体己的话语。很多女人信耳,也迷于甜言蜜语,因此选择性的对外部环境的变化视而不见。
在她们看来,眼下男人这一刻的温柔,应该带到棺材里才对,从未思考过,男人的温柔,若非底蕴凝聚,亦不过是荷尔蒙催动罢了。
可惜,大多男人都不过是因荷尔蒙才产生的温柔罢了。
但她还是看到了赵佶眼中的森冷。
那一刻,她蓦地清醒、心寒,因为赵佶看她的眼神,如同不认识般!
“圣上……怎么……”那女人迟疑起来,“怎么这般看……妾身。”
赵佶眼角似有些抽搐,半晌才道,“贤妃,朕没有召你,退下。”
他一句贤妃让那女人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委屈道,“圣上还记得妾身是贤妃啊,有宫中的才人都欺负到妾身头上了,圣上可要给妾身做主啊。”
赵佶怔了下,不由问了句,“哪个才人敢欺负你?”
那女人伸手一指,不偏不倚正中乔才人,“可不就是她。”
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