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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佶对此一直很是遗憾,对苏轼的诗词字画均有收集、平日把玩不已,跟在赵佶身边的人均是看在眼中,对苏轼这个人自然比祖宗还了解。
了解祖宗带不来多少好处,但对李彦这些人而言,了解苏轼,却能带来实打实的好处。
当年苏轼被贬,曾将家中侍婢送与梁氏友人,不足月生下梁师成,而梁师成后来就以苏轼的私生子自居,再加上颇有艺术功底,被赵佶着重提拔,如今正为六贼之一、朝廷隐相!
前车之鉴,旁门之光!
李彦虽是贪婪,可对诗词也不陌生,随即又道,“记得苏坡仙还有另外一首念奴娇——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微有凝顿,李彦望向朱敦儒道,“豪迈之处,只怕远胜朱先生这首念奴娇。”
朱敦儒垂下头来。
他虽自负豪情,可如何敢比千古文豪苏东坡?
李彦淡然又道,“朱先生这首词,巧则巧矣,却太工技巧,然则都说大巧不工,和苏坡仙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朱敦儒无言以对。
沈约暗想,小人之辩,莫过如此。
他阅尽人性,知道李彦说的看似正确,实则用的却是险恶的手段。
李彦这种人,素来不肯担责,亦会狡辩,你和他谈王法、他就和你谈人情,你和他谈人情,他就会和你谈才情……
旁人说的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他却要找到高山仰止的标杆和你来比较。
朱敦儒的确不如苏东坡,可这就和你说一个百姓见义勇为的行为比不上拯救世界的英雄般……
这如何能比?
偏偏这些比较却能打击到如朱敦儒这些人,亦让李彦洋洋自得。
李若水多少不平道,“不才倒不敢苟同李大人的言论。”
李彦只是“哦”了声。
李若水忿忿道,“苏坡仙才情,世人高山仰止,可却不能因此否定旁人的才华。有人不解词意,妄自评判,才让人贻笑大方。”
李彦淡然道,“看来李博士懂得词意了?”
李若水立即道,“当然。”
李彦不动声色道,“那不如李博士讲讲词意,教教我等?”他暗自骂李若水不知天高地厚的和他争辩,此举暗藏祸心,只想等李若水讲解词意的时候,牵强附会曲解其意,争取参李若水一本。
李若水哪知李彦的花花肠子,正色道:“教授不敢当,我等只是探讨一番,不让瓦砾生光、亦不能让明珠蒙尘。”
李彦听李若水将其比拟瓦砾,更是暗恨,皮笑肉不笑道,“我等洗耳恭听。”
崔念奴含笑不语,静等看戏的模样。
沈约暗想,你李若水、朱敦儒悄然入彀却不自知,正义是需要实力来做后台的,哪怕你讲出花来,徒惹祸事,又有什么作用?这个崔念奴一曲就勾动三男争辩,以劣驱良,恐怕和金人图谋有关!
李若水微有犹豫,随即道,“李大人可知道词中,打碎珊瑚一语源自何处?”
李彦摇头道,“不知,还请李博士指教。”
李若水凝声道:“此语指石崇和王恺斗富一事。”随即望向沈约,李若水道,“沈公子可知道此典故?”
沈约微笑道,“略知略知。”
李若水怔了下,暗想知道就知道,略知是什么意思?
“世说新语有言——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
崔念奴一旁突然轻声道,“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
朱敦儒又露激动之意,赞道,“崔小姐着实文采风流,记忆卓绝。”
第1647节 找茬
沈约隔岸观火,洞悉分毫。
虽然到古代也没多少日子,但有赖他对五蕴下人性的了然,对于古人的行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现代和古代的科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说实话,古人和今人的性格,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念奴娇这座青楼很可能就是金人女间谍燕子的一个据点。
崔念奴飘然若仙,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暗中挑动众人的对立情绪。
是挑动,不是挑逗!
崔念奴不动声色的激发李若水的正义、朱敦儒的清高、李彦的狡诈,让三者不知觉的争斗,然后顺便观察他沈约的动向。
沈约不为所动。
但当沈约说对石崇、王恺二人斗富的故事略有所知的时候,崔念奴再度出手,背出了《世说新语》中的典故。
在沈约看来,崔念奴用意显然——一方面展才情让朱敦儒这样的男人为之倾倒,另外一方面,也在试探沈约的反应。
对于沈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赛月、巧云兰质蕙心,很快觉得到沈约的正、明,赵佶、李斌等人却是历经人性曲折险恶,才信沈约的诚、信。
博得信任的方法很多,沈约用的始终是一种——以诚对人。
李彦始终无法琢磨沈约的想法,是因为他和沈约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夏虫不可语冰。
李彦拘泥自己的三观,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沈约这种人。
对崔念奴来说,沈约这人着实深不可测,因为她也是潜伏极深,内心复杂,这才不着痕迹的试探沈约。
对于朱敦儒所作的念奴娇,以及崔念奴背诵的典故,沈约均是明了。
他不用背,但他理解。
对修行者而言,记诵本是不理解才需要去做的事情,但等你真正理解后,你反倒需要忘却文字的束缚,才能激发出意境之妙。
石崇是个豪富,用富甲天下可形容,历史上像石崇那么富裕的人着实不多。
典故说的王恺这人,天子都是他的外甥,财富自然不言而喻,可王恺却富不过石崇,哪怕天子帮他都斗不过。
有一天,天子给了王恺一棵珊瑚树,高两尺,世所罕见,天子都视为瑰宝。天子拿出压箱底的珊瑚树给王恺,就是想让王恺赢石崇一把。王恺也以为胜券在握,兴致勃勃的拿珊瑚树到石崇面前显摆,结果石崇拿着个铁如意一下子就将珊瑚树击个稀巴烂。
王恺急了,说这珊瑚树是天子所赐,要治罪石崇,结果石崇满不在乎道——我这里所藏的珊瑚树都是三四尺那么高,你拿来的“珊瑚仔”太寒酸了,这不是跌你王恺的面子吗?我是为你好,才打烂的这棵珊瑚树。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石崇又道——我这里大把的珊瑚树,你随便选一棵吧,给皇帝也好,自己留着也罢,反正不用介意,因为我多的很!
“恺惘然自失……”崔念奴背诵完原文,哪怕李若水也是赞道,“崔小姐着实记忆不凡。”
最终的结果就是王恺灰溜溜的离去,再不敢和石崇斗富。
——打碎珊瑚,争似看、仙桂扶疏横绝……
朱敦儒所作念奴娇的这句,随手用典,用意却是——哪怕石崇、王恺这等斗富的举动其实也是无聊至极,远不如月中桂树可爱。
李若水特意提出这个典故,自然深知朱敦儒作词之意,感慨道,“想石崇争宠,终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月中桂枝,却是千古不改。”
石崇的下场并不好,失势被杀,不得善终。
李若水说着石崇的事情,其实却是暗指李彦所为终究会如石崇般。
李彦如何不知,暗想你们这些穷酸就是月中桂枝,千古留名了?内心极度厌恶李若水的比拟,却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朱先生词意高深,本官是今日才知。”
朱敦儒微怔,他虽正,终究不蠢,捕捉到李彦眼中的寒光,一时惴惴。
李彦随即道,“那什么打碎珊瑚后几句是什么?”
李若水亦感觉到李彦的敌意,一时犹豫。
沈约随口道,“应是——洗尽凡心,满身清露,冷浸萧萧发。明朝尘世,记取休向人说。”
众人微愕。
他们见沈约保持沉默,多是觉得这个沈约是在藏拙,不想沈约似不在意的听了一遍曲儿,居然将词说的一字不差。
有人更是想着——难道说,沈约早知此词,今番是来找茬的?
李彦哈哈笑道,“沈公子才是博闻强记,让人佩服不已。”看向朱敦儒,李彦缓缓道:“洗尽凡心,满身清露,这应该是朱先生的自我写照吧?”
古代文人作词,多为心声,朱敦儒如何能够否定这点?
李彦随即又道,“想朱先生用词勾勒出一个清洁世界,艳羡月中桂影,厌恶世俗红尘。”
朱敦儒不语,可他不能不说,李彦正说中了他的心声。
“因为对石崇之流的厌恶,朱先生这才感喟不已,自诩清高,这才对朝廷征用屡次不就。”李彦言语萧杀道。
朱敦儒感觉有些不妥,本想用自己才不配位推搪,崔念奴却流波转来,看了他一眼。
佳人面前,怎能示弱?
朱敦儒索性不语。
李彦冷笑道,“朱先生自觉清高,这才只和李博士为伍,但石崇在俗人眼中或许不堪,终究忠君报国,晋惠帝复位,以九卿之礼安葬之。”
朱敦儒内心微沉。
李彦随即道,“若是石崇祸国殃民,晋惠帝如何会这般礼遇?”
朱敦儒不言,李若水知道这是事关天子的讨论,多语惹祸,不能辩论。
李彦继续道:“天下或许不能免俗,可仍旧是太平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朱先生词中满是感喟和厌倦天下之意,征官不就,莫非是对天子不屑,进而不满吗?”
朱敦儒凛然。
词为心声,说实话,他做这首词的时候,内心的确是有不满的情绪,可如今经李彦渲染,却有了大不敬之意。
看向变色的李若水,李彦淡然又道,“李博士高才,深明朱先生词意,不知本官方才所言,李博士以为然否?”
李若水眼皮跳动。
这看似普通的问题,却是极难回答。
若觉得李彦说的对,他和朱敦儒可说均有不敬之名,他这个太常博士不但到了尽头,还可能有被流放的可能。
若说不对,那朱敦儒作词本有幽怨,他自认朱敦儒知己,示弱曲解,那虽能避祸,可日后芥蒂种下,如何面对?
第1648节 巾帼
李彦侃侃而谈,李若水、朱敦儒都是沉默下来。
存在未见得合理,但存在一定有存在的原因。
沈约见状,暗想李彦能在高位,靠的不仅是溜须拍马、曲意奉承的本事,还有辩才。
崔念奴垂头不语。旁人见状,或许觉得她在为难,或许认为她在替朱敦儒难过,只是苦于身份,不能分辨。
沈约却感觉到崔念奴的笑意。
那是一种感觉,凭表现不能看出。
就如一个女人认定别的女人是绿茶一样,无非直觉,你若让她说出逻辑,那是很难的事情。
李彦占据上风,突然道,“不过……”
他两个字吊起旁人的忧心,随即微笑看向沈约,“这都是下官的一些想法,不知道沈公子觉得如何?”
打击朱敦儒、李若水这两人不是他的目的,试探沈约的想法,才是李彦的当务之急。
沈约笑笑,“李大人高见,着实让沈某眼界一开。”
朱敦儒、李若水心中沉冷,暗想这沈公子和李彦只怕是一丘之貉。
李彦方自展颜,沈约又道,“不过凡事讲求因缘。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
众人微有发懵,不知沈约的态度。
沈约随即又道,“我想朱先生厌恶为官,自有朱先生的原因。”
朱敦儒蓦地挺起胸膛,他看到崔念奴黯然的表情,对他而言,这绝对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沈约微皱眉头,随即道,“朱先生,沈某有一事请教。”
朱敦儒怔了下,见沈约说的客气,终不好火爆相对,迟疑道,“指教不敢当,沈公子询问,朱某尽力而答。”
沈约沉吟道,“对于红尘世事,有些人是不为,有些人却是不能。因此我想请教朱先生,若真能为掌权官员,为天子分忧,可有什么谏言?”
朱敦儒又愣,半晌才道,“亲贤臣、远小人,此……乃朱某建议。”
他引用的是《出师表》中的言语,原文是——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但他这么说虽然没错,怕李彦借题发挥,终究还是谨慎了一些。
“在朱先生看来,谁是贤臣?”沈约问道。
朱敦儒沉吟良久才道:“忠君为民,就为贤臣。”
李彦哼了一声。
沈约淡然道,“若依照朱先生这么讲,蔡京、梁师成等人,自然算不上贤臣。”
众人皆惊。
蔡京、梁师成眼下在京城,可是如日中天的权势,任凭哪个提及,都不能直呼其名,沈约恁敢这般言论?
瑶琴轻响,却是崔念奴轻拨下琴弦。
朱敦儒被琴声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