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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文臣是极为奇特的祖宗家训,无人明白赵匡胤为何要立下这条规矩,可自太祖以来,宋皇帝对文臣的优待是有目共睹。
就因为这般,群臣才对沈约的建议感觉惊悚。
王安中、王黼都是文臣。
沈约要斩了他们?!
这是赵佶的意思?
众人忐忑,因为轩内并无王黼!
圣上不找王黼议事,是不是早有处理王黼的心思?
有一人出列道,“沈公子此言不妥,想王太傅、王安中所为均为大宋考虑,受降张觉一事,虽说经抚房所为,但传遍庙堂后,也无人反对。如今金人未谈条件,我等冒然处死二人,岂不是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众人神色各异。
每个人发言,都代表着某个利益集团的看法,但这人开口,却将所有人绑在一条船上——对金决议其实是所有人做的,难道不应该是所有人承担这个责任?
沈约望向说话那人,“阁下哪位?”
说话那人正当壮年,尖嘴猴腮,脸颊少肉,听沈约问及,犹豫了下还是拱手道:“不才张邦昌。”
沈约在朝中是个异数,并无官职,群臣对他自称卑职、下官都很别扭,可以官位自称又显不敬,张邦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用官场称谓。
沈约记得张邦昌这个人物。
当年金人破了汴京,知道宋人不服,于是硬要立张邦昌当个傀儡皇帝用来告诉宋人,你们的皇帝还在,你们最好老实一些的听从君命。张邦昌坐上傀儡皇帝没多久,在金人撤退后,随即还帝位于宋廷。
有人说张邦昌忍辱负重,为救百姓无奈称帝,但最终的张邦昌,似乎仍旧落得个自尽的结局。
沈约缓缓道,“那依阁下所言,如今轩内的所有人,都要担起这个责任?”
群臣微哗。
同享福都喜欢,但共患难如何可以?
张邦昌犹豫片刻,“不才的意思是——大敌当前,我等当尽心思索对敌之计,追问责任一事,大可缓缓再谈。”
沈约再问道,“那依你所言,以往犯下的过错,无需惩戒?”
张邦昌额头见汗,不能再答。
沈约轻叹一声,喃喃道:“可惜。”
众人不知道沈约所言的意思,可有耿南仲、张邦昌等人的前车之覆,此刻多是不想主动搭话。
沈约的问题,直接的让他们很难直接回答。
沈约却注目远方最末的一个老者身上,那老者头发半白,站立的却如标枪般挺直,见沈约望来,那老者微有激动之意,突然道,“你可惜什么?”
众人回头望去,见到那老者,倒是多数皱眉,可见这老者对沈约没有什么尊重之意,有人又暗有喜意。
沈约缓缓道,“我只可惜有人有济世之心,却无救世之勇。”
张邦昌内心茫然,忍不住想到,这沈约是在说谁,是在说我吗?
那老者反问道,“那你呢,可有济世之心,会有救世之勇?”
赵佶目光微亮。
这些日子来,他其实很期望沈约能承担眼下的重担,可沈约不说,他不敢勉强,只能用各种方法拖住沈约,盼望沈约能真正拉他出坑。
他还在坑中!
上京十年的屈辱孤苦,罗卜沙漠的风霜迷离,反倒让他有了清醒的认知,这一切,只怕仍在梦里。
梦醒时分,等待他的会不会仍是那不堪面对的结局?
沈约始终没有表态,那老者却在逼沈约表态。
沈约笑笑,“我不知是否还有时间。”
他说的自有深意,那老者却扬声道,“老夫如今六十有五,仍觉得老骥伏枥,你年纪轻轻,正当回报天下的年纪,如何会没有时间?”
沈约盯着那老骥伏枥、志仍千里的老者,终于道,“阁下姓宗吗?”
那老者微有异样,仍旧宏亮答道,“不错,老夫宗泽。”
——神算子认识宗泽大人?
沈约听闻那老者之名,随即想到第一次到达这个年代时,曾在长江上,见到满船百姓听到这个名字时的慕仰之意。
能让这多百姓敬仰的名字,本有与众不同的光辉。
光辉并非外在赋予的光环,而是内在心性的闪亮。
微微一笑,沈约平静道,“那依宗大人的意思,我等应该如何面对金人?”
宗泽摇头道,“老夫一介草民,可不是什么大人。”
李斌一旁低声道,“圣上找宗……泽入朝,本想封他为宗正少卿,只是他今早才入京到了这里,旨意未等颁行。”
沈约暗想赵佶想必知道宗泽才有救世之勇,这才急急将其找来,可宗正少卿是什么职位?赵佶为何要封宗泽这个官职?
脑海中疑惑微闪,沈约淡然道,“你想当什么官?”
宗泽大为意外,错愕道:“老夫想有什么用?”潜在的意思是,你说也没什么用。
沈约轻淡道:“以往无用,如今却是有用的。只要你敢想,我就可以替你向皇上请要这个官职。”
第1736节 狠毒心思
揽秀轩内,沈约不是最老的那个,看起来却是权利最大、最不拘一格之人。
群臣听沈约随口许诺,都是暗自凛然。
他们倒不认为沈约在吹牛,事实上,根据消息灵通人士所言,沈约的确给一人要得一个大官。
韩世忠从秉义郎一举升迁到京城四厢都指挥使的事情,早在朝中传开。
赵佶不置可否。
宗泽眯缝着眼睛看着沈约,半晌才道:“我若想当个枢密……副使呢?”
群臣讶然,童贯神色不悦。他身为枢密使,虽不是靠领兵的能力,可也奋斗多年,这个宗泽如今一介草民,开口就要当他的副手,让他实在觉得荒唐。
沈约更荒唐道,“可以,那今日我就向圣上请求,封你宗泽一个枢密副使的官职。”
群臣哗然,均是望向赵佶。
赵佶沉吟片刻,随即道:“朕准了。”
众人讶然,都觉得赵佶恐怕是疯了,却无人敢提出异议,因为他们发现沈约看起来和颜悦色,但打击起对手来,也是极为猛烈。
蔡京暗自心惊,他自认对赵佶的心思了如指掌,这一刻,才发现赵佶有着说不出的陌生,直如今日才见般。
宗泽亦满是不可思议之意,差点想问一句,你沈约、赵佶是在开我的玩笑不成?
沈约却是正色道,“枢密副使,如今金人兴兵,你有何想法?”
宗泽愣了下,这才意识到沈约在和他说话,“老夫……老夫……”
他见众人望来,蓦地昂头道,“金人虎狼之心,索求无度,这世上没有跪着的尊严,只有赢得的自尊。我等若是立即求和,对方只怕更是轻视宋人,依老夫之见,眼下当召集精兵、重金赏勇赶赴燕云,狙击金人于北疆方为上策。”
轩内又静。
大多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沈约看向童贯道,“枢密使的意思呢?”
童贯眼皮跳了下,突然道,“枢密副使此言有几分道理。”
沈约反问道,“有几分?”
童贯怔住,他不过是推搪之词,不想沈约如此追问,犹豫片刻道,“应是很有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
童贯咳嗽一声,随即道,“若是由宗泽……枢密副使领军前往燕云抗金,本使觉得就最有道理。”说罢微微一笑。
众人暗想,原来这个枢密副使是去送死的,念及此处,众人都露出会意的笑。
群臣虽多吹捧赵佶完成不世之举,收复了太祖都不能取回的燕云十六州,可只要不是蠢的,终究知道所谓的收回,更像是买回。
海上之盟约定宋、金合击辽国,取地各属,金人屡战屡胜,宋军却在辽人降将郭药师的带领下,还不能独取燕京,反倒几乎被辽人杀的全军覆没。
这个事实落在许多人的眼中,自然认为宋军远不如金人。童贯让宗泽去抗金,无疑就是让宗泽去送死。
宗泽斩钉截铁道,“老夫虽是年迈,可朝廷若是有命,宗泽断无不从之理!”
一言落,众人肃静。
赵佶眼中终露感慨之意。
以往的他,总是处于六贼围绕中,任何言论评点,都是六贼传递,对群臣的印象,也多是出自六贼之口。
可如今的他,久经屈辱,知道宗泽往事,又见宗泽此番陈词,方醒悟偏听则暗的道理。
有的事实真相,本是显而易见,可却由于自身的短见,选择视而不见。
童贯微有意外,淡然道,“那倒要预祝枢密副使马到功成了。”
宗泽昂首不回,只是咄咄的看着沈约,沉声道,“沈先生,老夫请令……”
沈约突然摆手,止住了宗泽的下文。
宗泽顿时有些焦急。
他如此表明心意并非一时冲动,在赵佶破天荒封他为枢密副使的时候,他也没有选择拒绝,实则是因为他知道眼下只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稍纵即逝!
他宗泽不求高官厚禄,只求为国尽力,见沈约阻拦,难免焦虑,只怕一切终究不过梦一场。
沈约笑道,“枢密副使出兵不急于一日。先等我问些事情。”
看向童贯,沈约缓缓道,“因此,童大人是主张对金作战的。”
童贯微有凛然,缓缓道:“难得有枢密副使的赤胆忠心,我等怎忤其意?”他内心想的是,金人强悍,以宗泽之老,抗金不过是送死,是以多少有幸灾乐祸的心理。
沈约淡然道,“可我记得不久前,阁下曾经说过……”略有沉吟,沈约复述道:“金人因张觉一事兴兵,本有缘由。破解之道就应由果推因,解决前因才是正道?”
童贯怔住,这的确是他方才所言,不想沈约记得一字不差。
沈约缓缓又道,“原来你让宗泽出兵抗金,就是所谓的解决前因?”
童贯皱起眉头。
对于奸佞而言,上好下效从来不假,他童贯是靠着揣摩赵佶的喜好上位,赵佶文采非凡,他童贯也是知书的。
事实上,能在赵佶身边的人都是文采风流。
文采风流却不意味着思无邪,反倒因为寻章摘句用尽心思。
见沈约谈吐间,对儒释道均有涉猎,童贯这才用因果说试图引发沈约的重视。
不想沈约方才对他的因果说不屑一顾,如今反倒利用他的言论对他发起攻击。
“本使……并非……并非这个意思。”童贯迟疑道。
沈约笑着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童贯感觉到对方的称呼越来越不客气,如同在削他的官职般,凛然道,“本使……我的意思是……”
他支吾片刻,心思飞转,在沈约咄咄的目光下却是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说辞。
沈约截断道,“你既然说不出,那就由我来说说你的意思。”
看着眼皮跳动的童贯,沈约沉声道,“你见我对佛道有所涉猎,就想用因果说引发我的注意,可你又不满宗泽的提拔,这才假意附和我的意思,想送宗泽去抗金送死。”
“沈……先生。”童贯老奸巨猾,却不想沈约一口就道破他的狐狸心理,内心着实凛然。
“你认为宗泽年迈不堪,此战必败。等宗泽败北,战死与否无关紧要,但你自然再说本不同意对金用兵,就和蔡京将问题推到王黼身上般,然后将罪名推到我的头上。”沈约清醒道。
童贯骇异,不想沈约如他肚子里面的蛔虫般。
蔡京也是颤栗,嘴唇动动,却不能言语。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沈约看起来年轻,但眼光的毒辣之处,连他们这些老狐狸都是不能比拟。
宗泽讶然。
他虽然知道庙堂这些人都是心思诡谲,可真没想到这帮人在这种时候,仍有如此狠毒的内斗心思,这不怪他宗泽天真,只能说他将某些人想的太好了。
第1737节 雷厉风行
都说邪不胜正,可这更像是世间最大的谎言之一。
很多时候,正直在邪恶面前,往往溃不成军。
何也?
因为正直终有底线,邪恶却如万丈深渊。
以有涯随无涯,殆矣。那带着枷锁的正直,面对无不用极的邪恶,有何胜算?
宗泽本是不安沈约的阻止,可见沈约侃侃而谈,分析人心如看掌纹般,内心不由暗道——这小子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还不及老夫年纪的半数,如何会将奸佞所想看的如此透彻?
这般想时,宗泽向李纲望去,正逢李纲望来,二人都看出彼此的振奋之意。
沈约盯着开始冒汗的童贯道,“宗泽如是战败,我建议有误,之后你可以再谈和议,蛊惑天子说所托非人,机关算尽,只为尔等苟且延喘始终期冀的纸醉金迷。”
赵佶神色萧肃。
以往的他真不知道这些名堂,可经沈约说出,他却知道极为合理。
童贯嗄声道,“不是这样的。”
他虽是这般想,但被揭穿的时候,忍不住立即辩解。
“你知道这是见不得光的,是以在我揭穿的时候,立即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