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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宫内,也是畅行无阻,直到一座大殿前,沈约下车,就见韩世忠迎上来。
韩世忠眼圈发黑,竟是睡不安稳的模样,见到沈约,也是吁气道,“兄弟无恙最好。昨日你在宁德宫消失,着实让太多人骇然。”低声又道,“有什么事情吗?”
沈约在宁德宫凭空消失,不止赵佶着急,后宫诸人也是震惊无比,消息飞速的传播到韩世忠耳中,他感觉沈约应对的恐怕又是他根本无法插手的事情。
果然,沈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日子还长,韩大哥还需要照顾好自己。”
韩世忠微有皱眉,“兄弟……”
沈约截断道,“起风了,明天看起来要下雨。”
韩世忠并没抬头看天,略带警觉,他听出沈约有提醒之意。
沈约不再多说,踱入了大殿。
殿中灯火通明,赵佶孤单的坐在殿中的龙椅上,身旁居然没人。
听到沈约走近,赵佶抬头望来,微有惊喜之意,随即示意沈约坐下。
二人都是沉默。
半晌,赵佶才开口道,“这是文德殿,是大宋君王听政后暂时休息的地方。”
沈约不语,他看出赵佶有很多话要说,也注意到赵佶用的是“我”的自称。
孤独的赵佶,看起来和水轻梦居然仿佛,都是少有诉说心事之人。
第1773节 当头棒喝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知音少不止是岳飞的问题。
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般认为。
文明的进化,从众变成了生存之道,当众人习惯从众的喧嚣后,就少人去听心里的声音。
沈约听得到对方心里的声音,哪怕那声音经过五蕴的歪曲,终究还有真性留存。
赵佶面对沈约的时候,如同面对个朋友。
这些年来,他恐怕是第一次如此。
沈约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这时候,让对方说就好。很多人都喜欢迫不及待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却习惯听别人的表达。
他的想法,不需要向别人表达才知正确,他自己明了,坚定去执行就好。
“这些年来,我却很少呆在这里。”
赵佶继续道,“一旁的垂拱殿,主要是用于听政之用,我再次面对,也很是陌生。”
涩然笑笑,赵佶缓缓道,“我算是个优秀的文人,却不是个合格的君王。”
沈约听到“垂拱殿”三字的时候,微有意动。
他不久前约定方腊会在明日的垂拱殿相见解决恩怨,他还没有对赵佶提及此事,赵佶却突然提及此殿,这是个巧合吗?
还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等到先生帮我除尽六贼后,我才发现,原先一直以来,我能与之谈论心事的人,寥寥无几。”赵佶喃喃又道,“说了,不过是得到唯唯诺诺的回答,说了又有什么用?”
沈约保持沉默。
“这不止是旁人的问题。”赵佶终于看向沈约道,“我制造了这个问题。汴京是因我而破,并不全是因为六贼。明君不会有一帮贪赃枉法的手下。”
沈约终于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李斌心中微跳,暗想沈约提“死”字,可是赵佶的大忌。
赵佶的眼皮微微跳动,似在琢磨沈约的言下深意,“我想要改,却不知道怎么改。我虽仰慕先生的大能,可自身却是软弱无力。”
沈约再道,“朝闻道、立行可矣。”
似乎相似的话,但却有不同意思。
赵佶沉默良久,终究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想着一个问题。还请先生教我。”
沈约平静道,“有问题很好,怕的是从来不知道有问题。”
李斌一旁听到,暗自嘀咕,同人不同命,我有诸多问题,先生你却懒得回应。天子有问题,你却很愿意解答的样子。
赵佶盯着沈约,一字字道,“我真心想改,真的在改,但我现在改,是否还来得及?”
一言落,殿内蜡烛的明亮都像是孤寂的。
沈约并没有回避赵佶的目光,他看得出赵佶的探寻之意。
这些日子来,赵佶对他始终恭敬,这一刻,却带着分警惕。
警惕因何而起?
沈约有所预料,却未因赵佶的警惕而有敌意。
“世人有着极为矛盾的心理……”
沈约平静道,“不知生的意义,却求长生不死,不知死的意义,却因为忌讳怕稍微提及。”
赵佶皱眉苦思。
沈约再道,“明知这世上无有永恒,却在愚蠢的等待死亡途中拼命的追求永恒。以其昏昏头脑,却希望使人昭昭。”
赵佶终于道,“我不解先生的意思。”
沈约微笑道,“我想说的是——世人总喜欢做自相矛盾的事情,却浑然不知。你想改,真心在改,你怕来不及,你怕什么来不及?”
赵佶怔了下,沈约每次问的都是很简单,偏偏他们就是无法回答。
六贼无法答复,他赵佶也是如此。
半晌,赵佶终道,“我怕……我怕……”心中一片茫然,他突然发现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沈约淡然道,“你若怕还会被掳上京,那你早从宗泽身上得知世上无跪求的尊严,你仍旧贪生怕死,羞辱自然如旧,既然如此,你怕有何用?”
赵佶默然,只觉得沈约言语浅淡,却有极深的含义。
“你若怕汴京城破,那你已从李纲建议得知,烽火连天,能保你江山的不是屈辱求和,而是君民一心,方法早在面前,你因怕而不去行,不是南辕北辙?”
沈约沉声再道,“你若怕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那梦终会醒。可哪怕是梦,梦中奋然,梦醒时才能有面对改变的勇气。若梦中奢靡如旧、浑浑噩噩,梦醒现状仍无改观岂不正常?你因怕阻挡了去行的勇气,怕有何益?”
赵佶握紧了拳头。
沈约盯着赵佶,凝声再道,“我见了太多担忧,却少见真正去解决之人。可问题和贪嗔痴三毒般,是因为努力正行而化解,不是因为担忧愚蠢而消散。人之贪嗔痴三毒因心邪而凝聚,世上问题亦是如此。”
赵佶若有所悟。
沈约继续道,“在证道修行中有个关键所在,旁人超度千言,你若不信,反为你解脱之桎梏。真言一句,你但有信心执行,胜过超度万遍。”
李斌大汗淋漓,暗想圣上找你沈约是求安心,你难道想超度圣上吗?
见赵佶苦苦思索,沈约再道,“《金刚经》有言——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不可思量!真不可思量?其实不然。”
赵佶迷惑升,他记得这是经文所言,沈约信佛,如何会背道而驰。
“这同和尚念经仿佛。”
沈约清醒道,“不信不立,不解愚行,只增蒙昧。若得不可思量之报,当有不可思量之心。不然徒自抄袭、念诵《金刚经》万遍,就如妄图磨砖成镜、坐禅成佛般,依旧无有所得,反生谤佛之心。佛未谎言,真心教你清明证悟之道,世人却因心中之贪嗔痴而导致愚昧丛生,怨声载道。”
望着赵佶,沈约当头棒喝道,“你真心在改,正行去改,当下一刻就胜痴昧一生,此乃明言,但你信不信,结果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赵佶脸色数变,只感觉沈约所言句句如当头棒喝,砸在他最软弱、最没有去思索的地方,让他猝不及防,痛楚中又有醒悟。
良久,明月从乌云中钻出片刻,洒下一抹清光于殿前,如寂寞的落雪。
沈约看着那一丝明意,缓声再道,“真性如云中月明,偶被你窥见光辉一缕,真悟之人当存真月永在之心,蒙昧之人却以为天道变化无常,徒自惶惶琢磨。”
赵佶抬头见月,许久终有所悟的表情,凝思半晌方道,“先生找我何事?”
“明日黄昏,死而复生的方腊要找你,了却恩怨。”
沈约石破惊天道,“我答应引他到达垂拱殿,到时候,他来与不来,因由在他,你见与不见,还在你愿!”
第1774节 自病自解
李斌大汗淋漓,倒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说法。
听沈约对赵佶几乎雷霆训斥的言语,李斌唯有担心,见沈约转身要离去,慌忙叫道,“沈先生,你还未说来此何事呢。”
沈约静默片刻,转身望向月光照不到的赵佶,沉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但该做的,终究还需你亲自去做,无论谁都无法代替。”
言罢,走出了文德殿,立在殿前的青石广场上。
韩世忠等人微有诧异的表情。
他们想象到君王训斥臣子的场面,却没想到沈约来此,居然将赵佶教训了一顿。
李斌追了出来,不顾韩世忠在场,拉住沈约的衣袖,急声道,“沈先生,小人知道你担当重任,压力极大,发火也是正常。可任何事情,都要慢慢来,不是吗?圣上需要的是安慰以坚其心,你这般当头棒喝,圣上恐怕无法承受。”
沈约转头看向李斌,“这世界不是你的奶娘,不会尽量满足你的妄想。哪怕是帝王,不经历意志的磨砺,也是无法成长。”
李斌眨眨眼,“磨砺我懂,可过犹不及的。沈先生,你觉得……明日黄昏,圣上要不要见方腊?”
沈约盯着李斌,“这不是我要做的决定,决定在于赵佶,你难道仍不明白?”
李斌有些喏喏,“我懂,我懂,那方腊要杀圣上呢,我们要怎么办?”
沈约淡然道,“你说呢?”他说了这么一句,飘然离去。
李斌急的抓耳挠腮,转向韩世忠求救,“韩大人,你说沈先生的意思是?”
韩世忠苦笑不等回答,就听殿门前有人道,“韩世忠,你终究算是沈先生的兄长,你觉得……沈先生究竟什么意思?”
说话的赫然是赵佶。
众侍卫见状,均是下跪。
韩世忠也是跪下,“微臣只怕说错。”
赵佶轻叹道,“哪怕说错,朕也不会怪你。你先起身,不必多礼。”看着周围当值的众侍卫,赵佶吩咐道,“都起来。”
那些侍卫微有迟疑的站起。
韩世忠内心犹豫,他方才一直在殿外守着,其实听到沈约说了什么,暗想普天之下,敢和赵佶这么说话的,恐怕只有沈兄弟一个了。
他犹豫是因为梁红玉对他提醒——初到宫中,当处处小心,避免差错。伴君如伴虎,在皇帝开心的时候,你今日的谏言是晋升台阶,但等皇帝不满的的时候,你的谏言就可能化作葬命的刀剑。
赵佶脸色渐转阴暗。
韩世忠低着头,看不到赵佶的脸色,但他看得到地面青石上那一片如霜的亮色。
心中微颤,韩世忠突然道,“臣知道沈兄弟的意思。”
赵佶目光微眯,静等答案。
韩世忠缓缓起身道,“若是圣上许可,臣想和圣上说个故事。”
赵佶不咸不淡道,“为何不径说心意,却想用故事譬喻?是怕朕无法承受吗?”
韩世忠微惊,不想赵佶居然看穿他的心意。
赵佶随即道,“你的故事是什么?”
韩世忠略有尴尬,“不过是臣幼年的一件小事。”
赵佶微有兴趣,“朕倒不知道你的以往,可说来听听。”
韩世忠沉吟道,“臣如今看起来不差,实际上在幼时,曾被同伴叫做瘸子老五。”
赵佶略有诧异,看了眼韩世忠的双腿,“朕倒没看出来你的腿脚不便。”
“那是年幼的事情。”韩世忠回忆道,“臣小时候不知为何,左腿走路总是乏力,这才得到这个称号,很是自卑。家母虽多次鼓励,可臣就是难以振作,甚至有自暴自弃之心。”
赵佶微有沉吟。
李斌心中却想——圣上真的有所改变,以往他根本不屑这些世间琐事,如今这般倾听,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家母见状,就说附近山上有个山神庙很是灵验,求无不成。她到山神庙为我祈求病脚早好,得神仙托梦,说我的脚一定会好。可却需要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赵佶问了句。
韩世忠缓缓道,“那需要我每日独自、诚心去山神庙祈祷心愿,磕头千遍,连续半年,山神才会保我病好。”
李斌暗想,愚夫蠢妇,莫过于此。
赵佶目光微闪,抬头看着隐藏在云中的明月,半晌才道,“你做到了,因此你的脚才会好转?”
他明白韩世忠母亲的苦心。
那一刻,他居然立即就懂了,连他自己都有点奇怪。
韩世忠半晌才道,“不错,臣一直以为是山神保佑,因为孩子总是将父母当作榜样,对父母的言行素来仰慕,家母这么说,臣就信了,坚定执行。”
赵佶喃喃道,“很好。”
李斌还有困惑时,韩世忠已道,“但直到家母临终时,才告诉臣真相,她说——忠儿,没什么神仙保佑,有的只是你坚信坚行之心,骗你是因为你还不懂,可不想骗你,却是因为你终究需要懂的。”
“终究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