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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也清楚,哪些地是在他手里做过手脚的,现在想起这些。
王德发心里挺复杂的,他自己也无法给自己已经过去一半的人生给个定义,到底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自己模糊了对自己的认识。过去的是已经成为过去,过去他当会计的时候,再威风,也回不去了,可以后呢?以后该做什么?有什么打算?可能会很难,但也必须抬起脚往前走啊,实际上,走与不走,也都由不得他,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来。
脑子里想着事,脚下的路好像也就变短了,王德发来到了埋着父亲的地头。地里种着小麦,这块地,不能说全队最好的,那也是数一数二,地势刚好北高南低,放水浇地的时候速度快还能浇到头。队里给各家各户的地浇水是按时间收费的,有些人家的地,跟水渠恰恰高低相反,放水时间长不说,有时候稍高一点的地方还放不到水。王德发很赞同女人把这块地种上麦子,收成有保障。
他沿着埂子往地里头走,麦子从现在的冒出来的麦苗情况来看,长势应该还可以。靠着地头的中间,一个土堆上长满了草,王德发绕着土堆堆转了一圈,跪了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抽噎着把自己带的香表盒打开,烧着黄色的表,在即将燃尽的时候放手,一股微风把灰烬吹起来盘旋着飞向了天空,随后取出来三根香点着,作了个揖,磕头后插在了土堆上。
“爹,我回来了。”
“儿不孝啊,儿也是一时糊涂,我回来了,您老不用在担心了,瞑目吧。”
“我这大半辈子,这五年的时间,我想明白了点自己,违法的事我是干了,但我也是为了这个家,要不是为了有个儿,也不会丢了官,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去挖老祖宗的坟。”
王德发一边说着,一遍把带来的半瓶酒和茶水打开,给他爹奠了一圈,然后自己对着酒瓶也喝了一口。
“今天出来,这一路,确实让我心里憋的慌,五年啊,咱王家比别人家没落了五年啊,你看看那周围街坊邻居,房子一家比一家修的新,日子也过的比咱家强。爹啊,你说,我弄点啥好嘞?咱不能走到人后头去啊。你老要是能听得见,就多保佑咱家!”
三缕青烟随着风,歪歪斜斜的飘散,就好像带着王德发的话飘向了长眠在地下的他爹。太阳还没下山,川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再过一会就要凉下来了,王德发看着自己手里提着的半瓶酒,又喝了一口。
“爹,你就睡着吧,我回了,趁着天黑人少,以后我会常来看看你。你放心吧,别说是五年,就是五十年,只要我回来,我就有的是办法让咱王家有脸有面。你睡着吧,我回了。”
王德发起身往回走,他到现在都能想象得到他被警察带走后,他爹不慎摔了一跤,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和那双比不上的眼睛。
他一路走着,一路也想着。这可能就是生活吧,有时候不能事事如意,也没法让人人都满意;即使是偷鸡摸狗的活,有人会逍遥法外,有人会被嗤之以鼻;他当会计的时候,哪怕就是事办的再好,有人认可,也有人指手画脚。既然做啥都不会让每个人都满意,那又何必去顾虑太多呢,什么劳改犯,什么面子,都是虚的。人认的、服的,就是眼睛能看到的,这就是现实。
王德发想修房子,有钱没钱都得修,先把这场面撑起来,但他也有顾虑,这钱从哪来。
想了一路,快回到队里的时候,王德发在岔路口犹豫了。朝左,回家;朝右,后山。后山,埋着被埋掉的老万。估计老万头上的土堆,也都已经杂草丛生了。
王德发不想早早的回去,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去后山再回来的话,还是可以在天黑透之前回得来。他把衣服裹了裹,朝着后山走去。
越往山底走,王德发越发觉得阴森,加上阵阵凉意袭来,让他有点哆嗦。
他用右手在头上狠狠的搓了三下头皮,算是给自己壮胆,接着打开那半瓶酒,咣当咣当地喝了两大口,酒也壮胆。
到山脚往上爬的时候,王德发看到了随处可见的探洞,都是用探杆打出来的,走两三步就能看见。他也看见了一个完整的盗洞,没有掩埋,就在那裸露着。越往山上走,看到的越多,这座后山,估计已经被盗空了。而这事始作俑者,就是王德发自己。他想着五年前的自己,五年前的老万,再看看这些盗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事实就是,自己进去的这五年,不仅是被当做普法的例子,还被很多人私底下效仿了。他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村子,焕然一新的日子背后,有多少人是干着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的事呢?
王德发继续朝着杏林往上爬,朝着埋老万的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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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日后如何盘算
太阳已经是完全把自己藏在了山后面,用不了多久,天就彻底黑了。杏林跟五年前王德发在管理的时候,变化很大,枯死的树越来越多了,满地长的是芨芨草。一看就知道自从王德发进了班房之后,就再没什么人来收拾这片林子了。除了王德发和盗墓的那些人,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发生了塌方埋人、坐牢被抓的地方沾染上晦气。
王德发往前挪着步子,右手边他曾经让老二找人修的那间房子,已经显得破败不堪。屋顶的破瓦片已经不能完全覆盖小小的屋顶了。整个房顶也摇摇欲坠,这情形要是下一场大雨,估计是会踏了的。门上有一把早已经生锈的锁子,锁眼锈的钥匙也塞不进去,况且,还哪有什么钥匙啊。
王德发朝里面走着,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探洞和盗洞,王德发看着这规模和专业的盗墓手法,觉得和他们比,自己简直就是盗墓行业里的二傻子,还白白搭上了五年的时间。
老万的坟出现在王德发的眼前。坟头也长满了草,和五年前相比,好像是小了点,风吹日晒雨淋,坟头估计瓷实了,变小了。坟的周边干干净净的,也看不到有人来奠茶的痕迹。毕竟就是一个老傻子,女人也没有、家也没有,终究就是被所有人、包括家人遗忘的命。若干年后,谁还会记得有老万这样的傻子存在过呢。
老万的死,对王德发来说,确实是对他坐牢有点推波助澜效果,如果没有老万五年前被埋,自己偷偷地挖墓也就不会被人知道,那现在的王德发估计就不是这个落魄的样子了。王德发对老万特别气愤,可他毕竟就是个傻子,傻子是不需要考虑结果的,只要傻乎乎的把过程当结果就行。
王德发把坟前的乱草用脚踩着铺平,他想找个能垫着坐一会的东西,天太黑,没找见。于是索性就在踩平的杂草上席草而坐。掏出来给父亲奠茶剩下的半瓶子茶水,对着老万的坟头慢慢地倒了出来。
“老万,来,喝口茶!老哥来看看你,老哥我啊,和你一样啊,唯一的区别就是,你在下面,我在上面而已。这五年,你眼睛一闭,长眠了,我是过得不如你啊,给,喝着。”王德发在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缓缓的倒着茶水。
给老万说的这句话,王德发是用五年的时间悟出来的。真正痛苦的人,不是死了的人,而是活着的人。
“你看看你,多舒服,没人打搅,再也不用发愁吃喝,不会挨冻受饿。你看看老哥我现在狼狈的样子,我是真想也跟着你去了啊!”
香表盒里还有些黄纸和香,王德发把纸点了,黄纸在瞬间烧成灰烬的时候,没有像在他爹坟上那样被风吹走,纹丝不动的待在原地。老一辈人有说法,给死了的人烧纸,烧成灰烬之后如果盘旋而上,飘向四处,就象征着死去的人来把这些祭品、纸钱啊,拿走了,飘的越远,活着的人就越踏实。给老万烧的纸,没反应,况且山上的风要比川里大很多。王德发觉得老万或许在天没灵了,老万傻着不会牵挂别人,别人觉得老万是个傻子,不值得牵挂。
“老万,不管你能能听得见,今天老哥来,是给你认个错,要不是我把领到这林子里,你可能现在还能拉得动弹弓、打得着鸟,我也不会在班房里蹲五年。你说你命咋就这么薄呢,傻子也薄命吗?你不仅是把自己的命埋了,你也把我埋到班房了五年啊。”王德发边说边抱怨,说着的时候,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拿起剩下来的半瓶白酒,咣当喝了一大口,把剩下不多的一点,倒给了老万。
“来,傻子,这些酒和老哥一起喝了!老哥希望你在那边,依然做一个傻子,可不是老哥骂你啊,做傻子是真的好,没那些乌七八糟的琐事纠缠。”
“行了,你这个傻子,睡着吧,天黑了,路上回家的人也少了,我也趁着人少回了,我跟你不一样,五年牢狱回来,还得想想以后干啥呢。走了。”
王德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酒瓶子里已经没什么酒了,没必要拿回去,他把盖盖好,想端端正正的立在老万的坟前,好让别人看见,至少觉得老万还是有人挂念的,还来看过。
可这酒瓶在歪歪斜斜的坟堆上还不好立起来,王德发提着酒瓶绕着土堆堆找个平坦的地方看能不能放好。当他绕到坟堆对着太阳下山的那一面时,他又看见了一个探洞。
“狗娘日出来的孙子,傻子的墓都不放过!咋不挖自家的祖坟去呢!”王德发一下爆发了,破口大骂。探洞不大,也差不多就这个空酒瓶底子那么大,王德发提起酒瓶子塞进探洞里,分毫不差,瓶子刚好塞住洞口,端端正正地立了起来。
哪个脑子里装草的草包,连老万的墓都不放过啊。要知道,五年前,老万埋在下面,连一口棺材都没有,就把洞埋了,堆了这么一个小土包的啊。他身上能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啊,难道是为了弹弓嘛,真是太离奇了。怪不得老万在天之灵也不灵了,这洞是把老万的一股灵气直接给放了啊。
王德发没有做过多的逗留,酒瓶立好后,就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回走。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他绝对不是这片黄土地上第一个盗墓的,但他肯定这几年盗墓的人越来越多了,如果王德发没有被抓起来,别说是修个新房子,就是修个二层楼房都没问题。如果五年前他要是稍微再懂点盗墓这个活的话,也不至于在太阳落山的地方一个坑挖掉老万的命、挖来五年牢狱之灾啊。
“狗日的,那不是挖老万的墓,那是挖我五年前想挖的宝贝啊!”王德发走着走着,猛的自言自语地说。估计真有这种可能,如果是镇子上的人盗的话,绝对知道这底下埋着的就是老万啊,老万的陪葬品就他那个弹弓,能值几毛钱啊,如果是外来的盗墓贼,即使不知道这里是埋着老万的话,还坚持打这个洞,那肯定是和王德发一样,知道在老万这个坟堆旁边,太阳落山余晖照射的地方,绝对有宝贝。
王德发今天才从班房里出来啊,思绪就没离开过盗墓这事,当年自己挖的盗洞一无所获,也不知道被哪个狗日的给盗走,挖出来了什么?挖出来的东西卖了多少钱?王德发就好奇的不得了。
这一路有个事想着,时间也好像脚下生风一样,过的快,也就不到个把钟头,王德发推开家门,进了屋。
屋子里的阵仗吓了王德发一跳,王家的亲房和房下几乎全在屋子里。王德发是家里的独苗,王德发的爹是家里的独苗,王德发的爷爷倒是有弟兄九个之多。没出五福,也都还亲着,晚上大家也没啥事,能凑齐,况且出狱也不是个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抹黑来看看也能理解。
王德发看到一屋子的人,这才意识到,从回来匆匆吃了几口饭出去到现在,他确实没怎么见人。屋子里的堂、表兄弟大概模样都没啥变化,都能叫得上来名字和辈分。女人在屋里屋外的忙活着,一时间还不适应家里来这么多人。王德发蹲班房的五年,逢年过节很少有人能聚在他家。女人一会在厨房了给大家烧水,一会又进粮食房里找过年剩下的瓜子,总之就是没闲住。
“德发,回来了啊,酒奠完了?”屋子里有人问。
“奠完了,顺便去了趟后山,觉得有点对不住那个傻子老万,过去给点了几根香。”
“也对着呢,应该着呢。”
“都坐,都坐,你看还把你们麻烦着来一样。”
“这话你就说的见外了啊,咱们都是王家人。”
王德发把站起来的大家招呼着坐下,自己也找了个凳子,围着茶几坐了下来。
“这五年过的好着呢麽?”屋子里有人问,大家一下子尴尬的把脸转向说话的这个人。这话问的,一看就是脑子里是糨糊,班房里的日子能过得好吗?这和问一个刚从厕所蹲坑出来的人吃饭了没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