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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秒!”教练说,“用力!”
最靠近珍妮,缠在一起的那对忽然松开,打结的四肢放开,他们手臂和脖子上的血管突起,一个男孩的对手忽然挣脱,将他用力推向有衬垫的墙,他气也透不过来地一声喊,嘴里滴下一长串口水。
“时间到!”教练喊道。他不用口哨,摔跤手忽然放松,以极慢的速度放开对手。六个人急急向珍妮冲过来,心中只想着饮水机和新鲜空气,但珍妮以为他们赶着去走廊里呕吐,或安静地流血——或两者都有。
摔跤室里站着的人只剩珍妮和教练。她端详这教练是个整洁的矮个子,像根弹簧般细致;她还发现他几乎是个瞎子,因为他这时才注意到她的白制服和身影不属于摔跤室,正一边眯着眼朝她的方向看,一边伸手去摸索他习惯搁在略高于头部的墙壁护垫上缘的眼镜——这样才不容易被摔到墙上的选手碰碎。珍妮判断教练年纪跟她接近,她从来没有在史迪林校园内外见到过他——不论有没有戴眼镜。
教练是史迪林的新人。他名叫恩尼·霍姆,截至目前为止,他对史迪林的印象跟珍妮差不多,只觉得到处都是讨人厌的自大狂。恩尼曾经两度赢得爱荷华大学的十大摔跤冠军,但不曾在全国大赛中得名;他在爱荷华各地的中学担任了十五年教练,为的是抚养唯一的孩子,一个女儿,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他从骨子里对美国中西部感到厌烦,他自己也这么说,所以他搬到东部来,为的是确保女儿能受高水平的教育——他自己也这么说。他最爱说,女儿是家里的智多星——长得又跟她妈一般漂亮,这他可从来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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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的志愿(5)
海伦·霍姆十五岁,这辈子天天下午都得花三小时坐在摔跤室里,从爱荷华到史迪林,看不同尺码的男孩子挥着汗互相摔来摔去。海伦多年后会说,作为摔跤室唯一女孩的童年,造就她成为读书高手。“我被教养成一个旁观者,”她说,“我被栽培成一个窥伺者。”
她是个优秀的读者,马不停蹄地阅读,事实上,恩尼搬到东部就是为了她。他为了海伦而接受史迪林的工作,因为他在合约中读到,教职员眷属可以免费就读史迪林——如若不然,他们就读别所私校也可以领取全额学费补贴。恩尼实在是个差劲的读者;他完全没注意到,史迪林只收男学生。
他在秋季搬到冷冰冰的史迪林小区,他的智多星女儿仍然只能念一所规模小、声誉不佳的公立学校。事实上,史迪林镇上的公立中学可能比任何公立中学都蹩脚,因为镇上的聪明男孩都去念史迪林,聪明女孩都去外镇就学。霍姆从没打算让女儿离开他身边——所以他才搬家;为了跟她厮守。霍姆适应了史迪林的新工作,海伦却只能在庞大校园的边缘活动,狼吞虎咽校内书店和图书馆(毋庸置疑,她也听说了小区内另一位读书高手珍妮·费尔兹的故事);她仍然跟在爱荷华一样觉得无聊,面对无聊的同学,念无聊的公立学校。
恩尼很能体贴感到无聊的人。他十六年前跟一个护士结婚;海伦出生的时候,护士放弃了护士工作做全职母亲。六个月后,她又想回去当护士,但那年头爱荷华没有托婴中心,恩尼的新婚妻子在全职母亲和前任护士的双重压力下,变得愈来愈疏离。有天她离开了他,留下一个全职的女儿,没有解释。
因此海伦·霍姆在摔跤练习室里成长,这儿对小孩非常安全——到处都加了护垫,总是那么温暖。书本使海伦不至于无聊,可是恩尼担心,若环境不能提供养分,女儿这份手不释卷的热情能持续多久?他确信女儿的遗传基因中带有无聊的因子。
就这样,他来到史迪林。也戴眼镜——也跟父亲一样须臾不可缺——的海伦,在珍妮走进摔跤室那天,也陪在他身旁。珍妮没看见海伦;很少人看得见她,那是海伦十五岁的时候。但海伦一眼就看见珍妮;海伦不像父亲,她不必跟男孩子摔跤,也不示范各种攻防动作,所以她随时都戴着眼镜。
海伦向来特别注意护士,因为她一直在找寻恩尼不曾刻意替她去找的失踪母亲。恩尼跟女人来往被拒的经验相当丰富。海伦小时候,他曾经编过一则假想的寓言逗她开心,他自己无疑很乐意保留这份想象,而这故事也一直让海伦回味无穷。故事说:“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漂亮的护士,一脸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表情,她会看着你,好像不认得你——可是又很想知道你是谁。”
“然后她就是我妈妈?”海伦总是这么问父亲。
“然后她就是你妈妈!”恩尼总是这么答复。
所以海伦在史迪林的摔跤室里,从书本上抬起头来,还以为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穿着白制服的珍妮,永远像是走错了地方;在史迪林学院的猩红护垫上,她显得黝黑、健康、骨架亭匀、有股英气,虽然不见得能说是漂亮。海伦一定以为,再没有其他女人会冒险闯入这座她父亲工作口的柔软地狱了。她的眼镜起了雾,她合上书本;穿着一身抹杀特征的灰色运动服,遮盖住笨拙的十五岁身材——僵硬的臀部和扁平的Ru房,她站起身,木讷地靠着摔跤室的墙壁,等候父亲招呼她上前相认。
可是恩尼还在摸眼镜;他看见模糊的白色人影——像是个女人,说不定是个护士——他的心跳停顿,想到他从未当真的那种可能:老婆回到他身边,说:“喔,我多么想念你和我们的女儿啊!”还有哪个别的护士会闯进他的工作场所呢?
海伦看见父亲双手不听使唤,以为这就是确定的信号。她跨过热乎乎的猩红垫子,走向珍妮,珍妮想道:“天啊,是个女孩子耶!一个漂亮女孩戴着眼镜。漂亮女孩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3他的志愿(6)
“妈,”女孩对珍妮说,“是我,妈!是海伦呀!”她道,热泪奔放;她纤细的手臂搂住珍妮的肩膀,湿答答的面孔贴在珍妮脖子上。
“耶稣基督啊!”珍妮道,她一向最怕别人碰她。不过她身为护士,也体会到海伦的需求;她没把这女孩推开,虽然她很清楚自己绝非她的母亲。珍妮想,一辈子做一次母亲已经够了。她冷静地拍拍那个痛哭流涕的女孩的背部,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刚找到眼镜的摔跤教练。“我也不是你的母亲。”珍妮很客气地对他说,因为他也用珍妮刚在那漂亮女孩脸上看到的那种忽然间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珍妮。
恩尼想到的是,珍妮的相似之处远不止制服和走进摔跤室这两点而已;但珍妮的姿色可比恩尼落跑的妻子差多了,他想着,即使过了十五年,也不至于让他老婆变得像珍妮一样平凡得只剩英气。尽管如此,恩尼觉得珍妮也不难看,他挂着一脸暧昧不明、带着歉意的微笑,这他手下的摔跤手每逢打输的时候都会看到。
“我女儿以为你是她母亲,”恩尼对珍妮说,“她好一阵子没见到母亲了。”
这还用你说,珍妮想道。她觉得女孩变得很紧张,从她怀里跳出来。
“这不是你妈,亲爱的。”恩尼对海伦说,海伦退缩到墙边;她是个好强的女孩,绝少公开流露情绪——甚至在父亲面前。
“你以为我是你太太吗?”珍妮问恩尼,因为她觉得恩尼有一会儿也误把她当作别人。她很好奇霍姆太太不见有多“好一阵子”了。
“我有一会儿被你骗过了。”恩尼很客气地说;他经常使用那个羞涩的微笑。
海伦蜷起身子,缩在摔跤室的角落里,凶恶地瞪着珍妮,好像她的尴尬是珍妮蓄意造成的。珍妮有点被这女孩感动;盖普已经好多年没那么抱她了,那种感觉即使像珍妮这么挑剔的母亲也会怀念。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海伦,“我叫珍妮·费尔兹。”
这名字对海伦如雷贯耳,是史迪林校园里的另一个神秘爱书人。另一方面,海伦从不曾泄露过她保留给母亲的热情,虽说她之所以会对珍妮真情毕露,纯属意外,但她觉得要完全收回来也很难。她有父亲的羞涩微笑,她感激地望着珍妮;很奇怪的,她觉得很想再抱抱珍妮,可是她克制自己。摔跤选手陆续回到练习室,有些人喝了水大声喘气,而正在减重的人则只用水漱漱口。
“不练习了,”恩尼对他们说,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今天练够了。去操场跑步吧!”学生们很服从,甚至松了一口气,他们在猩红室的门口跳上跳下:收拾头盔、橡胶紧身衣、胶带卷。恩尼等闲杂人通通走光,他的女儿和珍妮等着听他解释;至少恩尼觉得他该给个解释,而摔跤室是他觉得最自在的地方。对他而言,这是说故事的最佳场所,即使是个又难说、又没有结局的故事——即使听故事的是个陌生人。所以当摔跤选手都离开去跑操场,恩尼便有条不紊地开始讲他父女相依为命的故事:被护士妈妈离弃,以及他们才离开不久的中西部生活简史。不消说,珍妮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是她知道的唯一另一个带一个小孩的单亲家庭。虽然她很有一股冲动,想把自己的故事也讲给他们听——两者之间有趣的相似之处与相异之处——但她只重复了标准版:盖普的父亲是军人,等等等等。打仗的时候谁有那个时间去结婚呀?
虽然故事并非全貌,恩尼与海伦还是觉得很感动,他们在史迪林还没遇到其他像珍妮这么接纳他们、坦诚相待的人呢!
温暖的摔跤练习室、脚下和四壁都有柔软的垫子环绕——这种环境造就了一种突如其来、无以名之的亲密感。
当然海伦会记得她这辈子第一个拥抱,不论她对珍妮的感情如何往复改变,从摔跤室那一刻开始,对海伦而言,珍妮就是比她亲生母亲更真切的母亲。珍妮也会记得,被人当作母亲一般抱住是什么感觉。她会在自传中提到,女儿的拥抱跟儿子有什么不同。然而她立论的根据竟然是那个十二月天,在纪念麦尔斯·席布鲁克而矗立起来的大体育馆里的经验,这,怎么说都有反讽的意味。
3他的志愿(7)
恩尼若对珍妮动心,即使只是瞬间,若他还幻想可以找到另一个女人陪他共度余生,那可真不幸,因为珍妮丝毫没有这种念头;她只觉得恩尼是个好人——充其量她希望他会成为她的朋友,如果他愿意,就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珍妮要求在摔跤练习室独处一会儿,恩尼与海伦都很困惑。做什么?他们一定想。然后恩尼才想到,询问她此来的目的。
“替我儿子报名参加摔跤队。”珍妮飞快地答道。她希望盖普会同意。
“喔,好啊!”恩尼说,“那你离开时记得关灯、关暖气,门带上就自动上锁了。”
就这样一个人,珍妮关了灯,听大型暖气风口的嗡嗡声转归寂静。在黑暗的房间里,门虚掩,她脱了鞋,在垫子上来回走动。她想着,这种运动看起来很暴力,但为什么我在这儿觉得这么安全?是因为他?但恩尼的影子在她心头一晃而过——不过是个矮小、整洁、肌肉发达、戴眼镜的男人。即使珍妮想过男人,事实是她没有过,她也觉得矮小、整洁的男人比较可以忍受,而且她觉得,不论男人、女人,都是有肌肉比较好——这才强壮。对于戴眼镜的人,她是从不需要戴眼镜的人看人家戴眼镜——认为他们“好脾气”——的角度去欣赏他们。但主要是这个房间,她想道——红色的摔跤室,很大,很舒服,安装了垫子以减轻疼痛,她这么以为。她砰地跪下,只为了听听垫子受压的声音。她翻个筋斗,裙子绽线了;然后她坐在垫子上看到一个粗壮的男孩堵在黑黝黝房间的门口。是卡莱尔,那个午餐白吃了的摔跤手;他换了装备,回来接受更多惩罚,他探头向里望,暗沉沉的猩红垫子上蹲着一个发亮的白色护士人影,像守在洞|穴里的母熊。
“对不起,女士,”他道,“我要找伴做练习。”
“哼,别找我,”珍妮道,“去跑操场去!”
“是,女士。”卡莱尔道,便急忙跑走了。
她关上门,门在身后锁上,她才想到鞋子忘在里面。门房好像找不到正确的钥匙,可是他借她一双人家送去失物招领的大号男用篮球鞋。珍妮蹒跚地走过结冰的泥浆地,回到保健中心,觉得这趟初入体育世界之旅,让她不只有一点点改变。
回到家,盖普还躺在床上咳了又咳。“摔跤!”他呛到了,“老天爷,妈,你要害我被杀死吗?”
“我觉得你会喜欢那个教练,”珍妮道,“我跟他见了面,他是个好人。我还见到他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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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的天,”盖普说,“他女儿也摔跤?”
“不,她读很多书。”珍妮称许地道。
“听起来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