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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普眼中的世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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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这下可好了!”外婆说,“疑似有动物,地毯上有它们的毛发?角落里有恶心的粪便!你知道我一进有猫待过的房间就会发作严重的气喘?”
  “抱怨与猫无关。”我说。母亲用手肘重重顶了我一记。
  “狗吗?”乔安娜说,“狂犬病的狗!你去上个厕所,半路被咬一口。”
  “不对,”我道,“也不是狗。”
  “熊!”罗波嚷道。
  可是母亲说:“我们不确定是不是熊,罗波。”
  “不是说真的吧?”乔安娜道。
  “当然不是!”父亲道,“寄宿舍里怎么可能有熊?”
  “有封信这么说,”我道,“当然,观光局判断这是幻觉,但还有别人看见——第二封信也抱怨那儿有熊。”
  父亲在后视镜里对我横眉怒目,但我认为,既然大家要去查核,不如让外婆提高警觉比较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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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11)
“可能不是真的熊。”罗波很明显失望地说。
  “披熊皮的人!”乔安娜喊道,“真是前所未闻的变态行为!人兽不分,鬼鬼祟祟化了妆到处跑!有什么图谋?人穿熊皮,我相信一定是这样。”她道:“我要先到那儿去。既然这趟旅行有丙级的部分,我们就尽快把它做个了断吧!”
  “可是我们今晚没订房,”母亲说。
  “没错,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来得及展现最好的一面,”父亲道。虽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向那些在他刀俎之下的人透露他为观光局工作,但他认为,预先订房是人道作风,让管理人员有充分时间做准备。
  “我确信,到一个假扮动物的人经常出没的地方,没有必要订房。”乔安娜道,“我确信那儿一定随时有空房。我确信他们的房客经常死在床上——即使不吓死,也会遭到那个穿臭熊皮的疯子别种无法言喻的伤害。”
  “也说不定是真熊,”罗波满怀希望地说——因为按照对话的发展,罗波看得出,真熊会比外婆想象中的恶魔来得好。我猜罗波不怕真熊。
  我开车,尽可能不招摇地驶往庞肯街与赛勒街交会处那个黑暗、萎缩的角落,找寻那家想升为乙级的丙级寄宿舍。
  “没地方停车。”我对父亲说,他已经准备把这一点记在簿子上。
  我并排停车,我们坐在车上端详葛利尔帕泽寄宿舍;它只有窄窄四层楼,一边是糕饼店,另一边是烟草店。
  “看吧,没有熊。”父亲道。


  “也没有人,我希望。”外婆说。
  “他们都晚上才出来。”罗波道,小心翼翼地往街道两头张望。
  我们进去找经理,一位姓提欧巴德的先生,他立刻让乔安娜提高警觉。“三代同堂,一块儿旅行!”他喊道,“像从前一样。”他特别冲着外婆说:“就是大家都在闹离婚、年轻人自己出来另立门户之前的日子。我们是家庭式寄宿舍!真希望你们有订房——那我们就可以把你们的房间安排得近一点。”
  “我们不习惯睡同一个房间。”外婆对他说。
  “当然,当然!”提欧巴德大声说,“我只是说,我希望能把你们的房间安排得靠近一点。”很明显,外婆开始担心了。
  “我们的房间会隔多远?”她问道。
  “嗯,我只剩两个房间,”他道,“只有一间够大,足够两个男孩和父母亲一起住。”
  “我的房间距他们多远呢?”乔安娜镇定地问。
  “你就住厕所对门!”提欧巴德告诉她,好像这是什么大优待似的。
  我们被领去看房间,外婆跟父亲一起——满脸不屑地走在我们一队人的最末——我听见她嘟哝:“我理想的退休生活可不是这样。住厕所对门,所有人进出我都得听着。”
  “每个房间都不一样,”提欧巴德告诉我们,“家具都是我们家传的。”我们相信他。罗波、我和父母亲共享的大房间,是间大厅般的博物馆,到处陈列着各种小玩意儿。每个抽屉的把手款式都不一样。然而洗脸盆有铜制水龙头,床头板是手工雕刻的。我看得出,父亲正在统计每一件事情,以便日后登录在他的大笔记本里。
  “你先不忙,”乔安娜对他说,“我住哪儿?”
  作为家人的一分子,我们尽责地尾随提欧巴德和外婆穿过漫长曲折的走廊,父亲计算走到厕所的步数。走廊里的地毯很薄,色泽暗淡。沿走廊挂着快速溜冰队的老照片——他们脚上穿的溜冰鞋前端弯曲上翘,像朝廷弄臣的鞋子或旧式的雪橇。
  远远跑在前面的罗波,宣称他已发现了厕所。
  外婆房间里满是瓷器、打光的木器,还有隐约的霉味。窗帘很潮湿,床铺正中央不安分地突出一条拱起物,像狗背上竖起的毛——好像有具非常纤细的身体,伸长躺在床罩底下。
  外婆什么也没说,提欧巴德像个被宣告可以活命的伤员般冲出房门,外婆才问父亲:“葛利尔帕泽寄宿舍要达到什么标准,才有希望升成乙级?”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12)
“已经注定是丙级。”父亲道。
  “这辈子都不能超生了。”我说。
  “如果由我决定,”外婆对我们说,“充其量给它戊级或己级。”
  灯光朦胧的小餐厅里,一个没打领带的男人在唱匈牙利歌。“这并不表示他一定是匈牙利人。”父亲向乔安娜担保,可是她半信半疑。
  “我看他是的可能性比较大。”她表示。她不要茶,也不要咖啡。罗波吃了个小蛋糕,说是很好吃。母亲和我抽烟;她想戒烟,我想培养烟瘾。因此我们合抽一根烟——事实上,我们讲好绝不单独抽完一整根烟。
  “他是个好客人,”提欧巴德悄声对父亲说;他指的是那个唱歌的人,“他会各式各样的歌。”
  “至少会唱匈牙利歌,”外婆说,但她带着微笑。
  一个小个子男人,胡子剃得很干净,但瘦削的脸上有永不消褪的铁青色胡子阴影,在跟外婆说话。他穿干净的白衬衫(但因陈旧和经常洗濯而泛黄)、西装裤和一件不搭配的西装外套。
  “请再说一遍。”外婆道。
  “我说我会讲梦。”那人告诉她。
  “讲梦?”外婆道,“是指,你做过的梦?”
  “做梦,讲出来。”他神秘兮兮地说。唱歌的人停止唱。


  “任何你想知道的梦,他都讲得出来。”唱歌的人道。
  “我确定我什么梦都不想知道。”外婆说。她不悦地看着那个歌手敞开的衬衫领口,领巾般浓密的胸毛冒出来。她一眼也不看那个自称会“讲”梦的人。
  “我看得出你是位淑女,”讲梦人对外婆说,“你不会对做过的每一个梦都有反应。”
  “当然。”外婆道。她用“你怎么可以让我遇到这种事?”的眼神,白了父亲一眼。
  “可我知道一个,”讲梦人说;他闭上眼睛。唱歌的人拖了张椅子靠过来,我们忽然发现,他坐得离我们很近。罗波坐父亲腿上,尽管他这么做已嫌太大了。“有个很大的城堡,”讲梦人开始道,“一个女人躺在她丈夫身旁。她半夜里忽然完全清醒。她醒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弄醒了她,她觉得神智清明,好像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她不用看,不需要说一个字,或碰触一下,就很明确地知道,丈夫跟她同样地清醒——同样地突兀。”
  “我希望这适合小孩子听,哈,哈,”提欧巴德先生说,但没有人看他一眼。外婆双手合拢放膝上,瞪着自己的手——她双膝并拢,脚跟缩在直背椅底下。母亲握住父亲的手。
  我坐在讲梦人旁边,他的外套有动物园的味道。他说:“女人和丈夫清醒地躺着,聆听城堡里的声音,这城堡是他们租的,还不很熟悉。他们聆听他们从不费神上锁的院子里的声音。村里的人常到城堡旁边散步;村里的孩子获准攀在庞大的院门上摇摆。是什么东西弄醒了他们?”
  “熊吗?”罗波道,但父亲把手指竖起,挡住罗波的嘴。
  “他们听见马蹄声,”讲梦人说。老迈的乔安娜闭着眼睛,头垂向膝盖,仿佛在僵直的椅子里发抖。“他们听见一群设法要静止不动的马匹喘息、踢腾的声音,”讲梦人道。“丈夫伸手拍拍妻子,‘马?’他说。女人下了床,走到临院子的窗前。直到今天她都还会发誓,院子里满是骑马的士兵——但那是什么样的士兵啊!他们头盔上的护罩关着,他们喃喃的话语,像微弱的广播电台讯号般小声,很难听清。盔甲丁当,马匹心神不宁地在他们胯下踏着蹄子。
  “城堡的院子里,原来有座旧喷泉,如今只余一个干涸的盆子,但女人看见喷泉有水涌出,水流淌到年深月久的道路边石上,马匹都在饮用。武士保持警戒,他们不肯下马;抬头望着城堡黑暗的窗户,好像他们知道自己是这处饮水槽的不速之客——其余的人沿路择地守望。
  “月光下,女人看见大盾牌的反光。她悄悄溜回床上,全身僵硬地靠着丈夫。
  “‘怎么回事?’他问她。
  
5马可·奥勒留在这城去世(13)
“‘马匹,’她告诉他。
  “‘我就猜是,’他道,‘他们会把花吃掉。’
  “‘这座城堡谁兴建的?’她问他。他们都知道,这是座非常古老的城堡。
  “‘查理曼大帝,’他告诉她;他回头继续睡他的觉。
  “但女人清醒地躺着,聆听那现在似乎在整个城堡里回流的水声,水在所有沟渠里潺潺流动,仿佛那座老喷泉正在从所有的源头汲取用水。还有低语的武士无法分辨的话声——查理曼的士兵说他们已死的语言!在这女人听来,士兵的声音就跟第八世纪和一个叫法兰克的民族一样恐怖。马一直在喝水。
  “女人清醒地躺了很久,等兵士离开;她并不害怕他们进攻——她确信他们在长征途中,只不过到一个他们过去熟知的地方停下来休息。但水不停流动的当儿,她觉得自己千万不可惊扰古堡的静止与黑暗。她睡着时,查理曼的部队还在那儿。
  “早晨她丈夫问:‘你也听见水流声吗?’是的,她当然听见了。但喷泉当然是干的,从窗户望出去,他们看见花没被吃掉——所有人都知道马会吃花。
  “‘看,’她丈夫道;他陪她到院子里。‘地上没有马蹄印,没有粪便,我们一定做梦听见马声。’她没告诉他还有士兵,也没说她认为两个人做相同的梦可能性非常小。她没提醒他,他抽烟很凶,连煮汤的味道都闻不到;新鲜空气里的马臊味,对他而言太过缥缈。
  “住在那儿期间,她又看见,或只是梦见那些士兵两次,但她的丈夫再没有跟她一起醒来。每次都很突兀。有回她醒来,舌上有金属的味道,好像她嘴巴接触到酸酸的旧铁器——剑、胸甲、盔甲、护膝。他们又在外面,天气极冷。喷泉里升起一重浓雾,笼罩着他们;马身上结了霜变得雪白。第二次,他们人数不那么多——好像因寒冬或作战折损了人马。最后一次她觉得马瘦了,士兵也像一件件无人盔甲,巧妙地架在鞍上保持平衡。马的嘴巴里垂下长长的冰条,成了面具。它们的呼吸(或人的呼吸)很凝重。”
  “她的丈夫,”讲梦人道,“死于呼吸道感染。但女人做这个梦的时候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外婆抬起低垂的头,掴了讲梦人的青胡子脸一记耳光。罗波在父亲膝上僵直了身子;母亲拦住她母亲的手。唱歌的人把椅子往后一推,纵身站起,是害怕,或准备跟人打一架,但讲梦人只对外婆躬身一礼,便走出沉郁的餐室。
  好像他跟乔安娜订了契约,事已定案,但他们对此都不感到愉快。我父亲在大笔记本上写了些东西。
  “哇,这故事真精彩!”提欧巴德先生说。“哈,哈,”他揉乱了罗波的头发——罗波最讨厌人家这么做。
  “提欧巴德先生,”我母亲仍然握着乔安娜的手,“我父亲死于呼吸道感染。”
  “哎呀,真该死,”提欧巴德说,“对不起,我的夫人。”他对外婆说,但乔安娜不肯跟他讲话。
  我们带外婆出去,到一家甲级餐厅用餐,但她几乎没碰食物。“那是个吉卜赛人,”她告诉我们,“恶魔的同党,而且是匈牙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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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妈妈,”我母亲道,“他不可能知道爸爸的事。”
  “他知道的比你多。”外婆反驳道。
  “烤牛排味道好极了,”父亲道,在簿子里记下来,“搭配的Gumpoldskirchner也恰到好处。”
  “小牛排也蛮好吃。”我说。
  “蛋也很好。”罗波道。
  直到回到葛利尔帕泽寄宿舍,外婆都不发一言。我们发现厕所的门下缘离地面有一英尺多高,所以它看起来跟美式单间厕所的门,或西部片里酒店的门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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