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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1)
春天到了维也纳,盖普还没有写完《葛利尔帕泽寄宿舍》;当然也没有写信告诉海伦,夏绿蒂和她的同行介入他生活的情况。珍妮的写作加快了脚步;她已经找到自从她跟盖普和夏绿蒂谈论淫欲那晚,就一直在她心头燃烧的句子——这其实是个从过去生活中拾回来的旧句子,她就从这个句子起头,真正开始写那部使她一夕成名的书。
“这个满是下作念头的世界上,”珍妮写道,“你要嘛是某人的老婆,要嘛是某人的表子——要嘛就在即将成为两者之一的路上。”这句话确立了全书的语调,语调也就是它一直欠缺的东西;珍妮用这句话开场,正因为发现了这一点。自此她的自传便有一股气势,将她人生所有的不和谐整合在一起——像一片浓雾,遮盖了起伏不平的地形,也像一道暖气流,穿窗越墉,进入每一个房间。这个句子催生了更多跟它类似的句子,珍妮将它们通通编织在一起,就像把一根闪闪发亮、色彩鲜艳、富有凝聚力的线,织进一大张连绵不尽、却没有明确花样的锦毯。
“我要一份工作,也要一个人住,”她写道,“这让我成为性的嫌疑犯。”这是她书名的来源。《性的嫌疑犯》,珍妮·费尔兹自传。发行平装本前,这本书的精装版本业已连印八刷,翻译成六种文字;而光是平装本的版税收入,就足够珍妮和一整个军团的护士,连续一百年天天都穿新制服。
“后来我要一个小孩,可是我不想为此跟人分享我的身体或人生,”珍妮写道,“这也让我成为性的嫌疑犯。”就这样,珍妮为她一团乱丝的书找到了脉络。
春天到了维也纳,盖普很想出门旅行;说不定去意大利;说不定他们可以租辆车。
“你会开车吗?”珍妮问他。她明明知道他没学过开车;一直都无此必要。“看吧,我也不会开车,”她告诉他,“更何况,我在工作;现在不能停。你要去旅行,就自己一个人去吧。”
盖普和珍妮的信件都经由美国运通的办事处转,盖普在那儿遇到他这辈子见过的第一批旅行的美国青年。两个念过狄布司女中的女孩和一个巴斯中学毕业,名字叫布的男孩。“喂,跟我们做伙吧!”大家认识后,一个女孩对盖普说,“我们可都是预科学校训练出来的。”(译注:prep school即preparatory school,乃美国以升大学为目的的私立中学,教学策略与一般只提供义务教育的公立高中不同,也就是本书第三章开始时提到,艾弗瑞·史迪林希望创办的、帮助年轻学子为进入大学做准备的学校。但在此处提到这个字眼,强调的是预备学校或预科学校的学生,通常予人家境优渥,不知天高地厚的印象。)
她的名字是弗萝西,盖普觉得她似乎正跟布交往。另一个女孩名叫薇薇安,在史华森堡广场的小咖啡桌底下,薇薇安把盖普的膝盖夹在她的膝盖之间,啜饮葡萄酒时,她不停流口水。她解释道:“我刚去看牙‘起’,我他‘嗯’的嘴里打了一大堆‘嗄’醉药,现在我连它是开是闭都搞不清。”
“差不多是一半一半。”盖普对她说。可是他想:管他的。他想念库希,跟妓女的关系也开始使他自觉像个性的嫌疑犯。现在情况已明朗,夏绿蒂有意当他的妈,尽管他宁可把她摆在另一个层次,但他有自知之明,这个层次永远不会超越交易的范畴。
弗萝西、薇薇安和布要去希腊,但他们让盖普带他们观光维也纳三天。这期间盖普跟薇薇安睡了两次,她的麻药已经退了;他也跟弗萝西睡过一次,趁布出外兑换旅行支票,给汽车换机油的空当。史迪林和巴斯的男孩不争风吃醋,盖普知道;但最后占上风的还是布。
盖普的淋病不知是弗萝西还是薇薇安过给他的,但盖普确信,最终来源是布。盖普觉得这是一种“巴斯病”。但是当第一波症状出现,他们三人已前往希腊,留下盖普独自面对漏尿和灼痛的问题。他想道,全欧洲没有更严重的淋病可感染了。“我沾染了布的脏东西。”他写道,不过那是很久以后了;事发当时可一点也不好玩,他不敢寻求母亲的专业协助。他知道她一定不肯相信他不是从妓女那儿传染的。他鼓起勇气,请夏绿蒂介绍一个熟悉这种事的医生;他以为她会知道。后来他才想到,珍妮说不定还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2)
“你还以为美国人有起码的卫生观念!”夏绿蒂暴跳如雷,“你该想想你的母亲!我还以为你的品味会高明一点。那些免费跟几乎不认识的人上床的家伙——哼,你该要怀疑的,不是吗?”又一次,盖普没准备保险套,被逮个正着。
于是盖普畏畏缩缩被带去看夏绿蒂的私人医生,那人很亲切,名叫塔汉默,左手大拇指没有了。“我本来是左撇子,”塔汉默大夫告诉盖普,“不过任何事都可以克服,努力加上专心,没有学不会的!”他坚定乐观地说;他表演给盖普看他如何用右手开处方,一笔好字让人佩服。疗法简单无痛。在珍妮的时代,波士顿慈济医院会给盖普做大情人灌洗,他会印象更深刻地理解,有钱人家的孩子未必都爱干净。
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写信告诉海伦。
他的心情低落;春天渐过,城里很多东西在开放——好比花苞。但盖普觉得维也纳他走腻了。他也快要没法子让母亲停笔够久来陪他吃晚餐了。他去找夏绿蒂,她的同事告诉他,夏绿蒂病了;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出来工作。连续三个星期六,盖普都没在农民市场看见她。一个五月的黄昏,他在康特纳大道拦住她的同事,却见她们都不愿意谈夏绿蒂。那个像是额头盖了一个桃核印记的妓女,只告诉盖普,夏绿蒂的病情比她原先以为的沉重。跟盖普差不多年纪,嘴形歪斜、略通英语的年轻妓女,试着解释给他听。“她的性得病了。”她说。
这种说法真有意思,盖普想道。随便说什么人的性得病了,他都不会意外,但当他因这句话露出微笑,说英文的妓女皱起眉头,走开了。
“你不会懂的,”过分肉感的胎记妓女说,“忘了夏绿蒂吧!”
到了六月中,还不见夏绿蒂回来,盖普打电话给塔汉默大夫,问他哪里可以找到她。“我想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塔汉默告诉他,“但人类可以适应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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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绝迹的十九区,非常靠近格林津葡萄园和维也纳森林,维也纳在这儿看来,就像模拟它自身而建的一座村庄;这类型的郊区,很多街道还以石板铺成,人行道绿树成阴。盖普对这一带不熟,他搭乘三十八路公交车沿格林津大道走得太远,还得步行一段回头路,才抵达位于毕尔洛斯大道与鲁道芬纳路口的医院。
维也纳全面实施社会医疗制度,鲁道芬纳医院是唯一的一家私人医院;古老的石墙跟丽泉宫,上、下美景宫一样,呈玛莉亚·德勒莎偏爱的那种黄|色,私家广场里错落着私家花园。这儿的开销跟一般美国医院相差无几。举个例子,鲁道芬纳医院通常不供应病人睡衣,因为多半病人宁可穿自己带来的睡衣。有钱的维也纳人用在这儿生病的奢侈款待自己——大部分听到社会医疗就心惊肉跳的外国人,最后也都会来到这儿,让这儿的价格把他们吓一大跳。
六月间,盖普来访时,医院给他的印象是到处都是年轻貌美、刚生产完的母亲。但这儿也有许多真正来治病的有钱人,还有一部分像夏绿蒂这样的有钱人,是来等死的。
夏绿蒂住单人房,她说这是因为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节省了。盖普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来日无多,她瘦了起码三十磅。盖普见她把剩余的戒指戴在食指和中指上;其他手指都干枯到戒指会滑下来。夏绿蒂的气色像高盐分的史迪林河上色泽黯淡的冰块。她见到盖普并不诧异,但她使用高剂量麻醉药,所以盖普猜测,任何事都不会令她意外了。盖普带来一篮水果;因为他们曾经一起买过菜,所以盖普知道夏绿蒂爱吃哪些水果,但她每天喉咙要插管数小时,咽喉肿痛,只能吞咽流质。盖普吃了几颗樱桃,听夏绿蒂细数她身体被切除了哪些部分。据她估计,包括她的性器官、大部分的消化道、还有跟排泄过程有关的什么。“对了,还有我的Ru房,我想。”她说。她的眼白呈深灰色,双手抱在胸前,借想象Ru房还在来鼓舞自己。盖普看不出她的Ru房被动过,床单底下那位置似乎还有东西在。但他后来想到,夏绿蒂是那么一个动人的女人,她可以把身体摆成某种姿势,使人产生Ru房的幻觉。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3)
“感谢上帝我还有钱,”夏绿蒂说,“这不是个顶上等的地方吗?”
盖普点点头。第二天他带去一瓶酒;医院对酒精饮料和访客都很宽松;也许这也包括在奢侈的高价之中。“就算出院,”夏绿蒂说,“我能做什么?他们把我的荷包切掉了。”她试着喝了点酒,就睡着了。盖普拜托实习护士给他解释夏绿蒂所谓“荷包”的意思,虽然他以为自己猜得到。实习护士跟盖普差不多年纪,十九岁,或更年轻,她翻译这字眼时,涨红了脸不敢看他。
荷包是妓女的行话,指她的荫部。
“谢谢你。”盖普道。
有一两次,他去探望夏绿蒂时,遇到她的两个同事,在夏绿蒂阳光普照的病房里,她们在盖普面前像羞人答答的少女。会说英文的年轻女孩名叫婉佳;她嘴唇会那样,是小时候去买瓶装美乃滋,从店里跑回家的路上,绊倒割伤的。她说:“本来那天我们要去野餐,结果变成全家送我上医院。”
比较成熟而脾气别扭、额头上有颗桃核痣、一双豪|乳像两个满载水桶的那个,没主动解释她的疵痕从何而来;她就是恶名昭彰的“汀娜”,任何花招她都不嫌太“古怪”。
偶尔盖普也会在那儿遇到塔汉默大夫,有次他跟塔汉默大夫一起离开医院,顺便送他上车。“要搭便车吗?”塔汉默和蔼地邀请他。车上坐了个漂亮的女学生,塔汉默给盖普介绍说是他女儿。他们聊Die Vereinigten Staaten(美利坚合众国),很容易就打成一片。塔汉默向盖普保证,送到许文德巷他家门口一点也不麻烦。塔汉默的女儿让盖普想起海伦,但他根本不敢奢望再见到这女孩;她父亲不久前才替盖普治愈淋病,盖普觉得这是无法克服的尴尬——尽管塔汉默乐观地认为,人可以适应任何事,盖普还是怀疑他会接纳这种事。
现在盖普周围,整座城市仿佛都泛滥烂熟的死亡。他觉得到处可见的公园与庭园都喷出腐臭气,大美术馆收藏的名家画作,主题总是死亡。搭乘三十八号公交车出城前往格林津大道的,总是些瘸子和老人,鲁道芬纳医院的花园里,修剪整齐的小径两旁盛开的花朵,总让他联想到殡仪馆。他想起一年多以前,他跟珍妮初来乍到时住过的那些寄宿舍:褪色而不搭配的壁纸、沾满灰尘的小摆饰、皲裂缺角的瓷器、哀求上点油的铰链。马可·奥勒留说过:“人生不过一瞬……肉体无非蛆虫饵食……”
为盖普解答过“荷包”为何物的那名年轻的实习护士,对他的态度愈来愈傲慢。有天他到得比较早,还不到探病时间,她有点过分攻击性地问他,跟夏绿蒂到底什么关系。家人吗?她见过其他来探望夏绿蒂的人——她那班花枝招展的同事——她认为盖普不过是老妓女的一个客人。“她是我母亲。”盖普道。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实习护士当时的震撼,以及后来表现的敬意,感到非常满意。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隔了几天,夏绿蒂悄声问他,“他们认为你是我儿子。”他承认他撒了谎;夏绿蒂也承认她没有设法更正。“谢谢你,”她低声说。“我很高兴戏弄这些猪猡。他们总以为高人一等。”她打起欲振乏力的风骚劲儿说,“我真愿意免费跟你来一次,可惜我配件都不在了。也说不定搞两次算你半价。”
他深受感动,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别孩子气,”她道,“我对你算什么,说真的?”她睡着时,他翻了她的病历,得知她五十一岁。
她一星期后去世。盖普到她房间,见已打扫清洁,床褥都剥掉,窗户洞开。他问她在哪里,主管这层楼的护理长也换了个他毫无印象的——一个铁青着脸孔、不断摇头的老Chu女。“夏绿蒂小姐,”盖普道,“塔汉默大夫的病人。”
“他病人很多。”铁青脸老Chu女说。她查阅一份名单,但盖普不知道夏绿蒂的真名。到头来,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足以辨识她的方法。
“就是那个妓女,”他只好说,“她是妓女。”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