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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昙花 (8)
第六章:昙花 (8)
曾泰愣住了。周梁昆频频点着头,满脸苦涩地道:“狄阁老真是一针见血啊。我当时气得几乎昏了头,立即拉着刘奕飞就要去吏部,可是刘奕飞随之的一段话却让我顿时浑身冷汗,完全泄了气。刘奕飞说,四方馆的贡物进出从来就是鸿胪寺正、少卿两个人共同的职责,如果贡物出了问题,两个人谁都不能免责,这是原则。因为贡品的进出都有我的签字,谁都不会相信偷盗贡品是他一人所为,而我完全不知情。”曾泰皱眉道:“可是归还贡品确实只有他一个人核对签名啊,这扯不上你吧?”周梁昆苦笑着摇头道:“话虽如此说,但是这个授权也是我给他的,如果他反咬一口说是我主谋盗取贡品,又要他签字承担责任,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反驳。别人反倒会怀疑我授权刘奕飞的目的究竟何在。另外,这厮为了将我拖下水,早有预谋,在账册上捏造了若干条子虚乌有的贡品名录,还仿制了我的签名。这些贡品本就不存在,如果有人来查对的话,还是都要落在我和刘奕飞两个人的身上,而我却是百口莫辩呐。”
狄仁杰点了点,沉着地道:“因此周大人你就起了杀心?”周梁昆低头不语,良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愿被刘奕飞胁迫,任他继续恣意妄为,监守自盗,偷取珍贵的贡品,但上报朝廷,我又实在没有勇气。思之再三,别无良法,我才痛下杀人的决心。”
曾泰大声喝问:“周大人?难道你不知道这叫私用极刑,也是欺君啊?!”狄仁杰忙朝他使了个眼色,曾泰这才气鼓鼓地住了口。狄仁杰缓缓道:“因此腊月二十六日夜间,你假意要求刘奕飞与你一起去东宫,在黑暗的甬道中间刺死了刘奕飞。为了伪造外人进入宫城作案的现场,你翻越宫墙,将匕首扔在墙外,又一路奔至洛水旁,随后再踏着原来的足迹返回甬道,做出惊恐万状的模样,跑向宾耀门呼救。我说的这个过程正确吗?”
周梁昆感慨万状地回答:“丝毫不差!狄阁老,梁昆无话可说了。”狄仁杰依然面沉似水,想了想又问:“那么跟随在你身后的血迹和雪地上的‘死’字,也是你特意布置的?”周梁昆道:“是的。我将袍服的袖子浸透血迹,一路跑一路滴,并留下‘死’字,都是为了故意引向幽冥之说,从而混淆视听,干扰办案。”曾泰问:“所谓脚步声和耳语声?”周梁昆道:“也都是我臆造的。”
狄仁杰突然问:“周大人,你怎么会想起来假托‘生死簿’的幽冥之说呢?”周梁昆一愣,转了转眼珠,方才答道:“年关以来,神都屡有幽冥之使凭‘生死簿’索命的谣言,连小孩唱的歌谣都编成了相关的内容,我便想到了假托‘生死簿’,实是无奈之举。”
话说完了,书房里面骤然安静下来,周梁昆仿佛也放下了心理的重负,满脸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只是发呆。曾泰焦急地盯着狄仁杰波澜不惊的脸,猜不透这位恩师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狄仁杰终于长长地吁出口气,低声道:“周大人,鸿胪寺公务繁杂,本阁就不多留你了,请回吧。”周梁昆猛地哆嗦了一下,抬起头,询问地看着狄仁杰。狄仁杰疲惫地微笑着,挥手道:“本阁有些倦意,老了,不中用了。曾泰啊,你替我送送周大人。”
曾泰站起身来,犹豫再三,看狄仁杰掉头喝茶,完全不理会其余二人了,这才冷着脸招呼道:“周大人,请吧。”周梁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朝狄仁杰一揖到地,随曾泰离开了书房。
送走周梁昆,曾泰刚返回书房,便急不可耐地发问:“恩师,您就这么放过周梁昆了?”狄仁杰淡淡一笑,问:“曾泰啊,你相信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吗?”“啊?”曾泰愣住了,皱眉道:“听上去严丝合缝,没有什么破绽。而且他都承认了杀人罪行,还有必要说谎吗?”狄仁杰摇摇头:“刘奕飞是他所杀,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根本没办法否认,承认罪行是唯一的选择,这我早就料到了。问题是杀人的动机。曾泰啊,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所说刘奕飞偷盗贡品的罪责,他自己确实是摆脱不了干系的。就算他刚才的那一大通供述,仍然只是他的一面之辞,没有任何佐证。如果我坚称说周梁昆就是和刘奕飞合谋盗取贡品,由于某种原因起了内讧,才为自保而杀了他,你觉得有什么破绽吗?”“这……”曾泰无言以对,想了想,又忙道:“既然如此,恩师您为什么还要放他走呢?难道,难道不该把他立即收押,彻底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吗?”
狄仁杰笑着摇了摇头,拍拍曾泰的胳膊,示意他坐下,才慢悠悠地道:“收押就能查清楚事情真相吗?手上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就只能靠严刑逼供。周梁昆年事已高,弄不好就死在刑台上,他又是朝廷重臣,鸿胪寺新年节期时缺少他的管理,已是伤筋动骨,所以我看收押他不仅于事无补,只能适得其反。”曾泰无奈地道:“可是恩师,那这案子就没法办下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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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昙花 (9)
第六章:昙花 (9)
狄仁杰轻叹口气,安慰道:“当然要办下去,只是不能用寻常的手法。周梁昆要么与贡品丢失无关,那他手刃刘奕飞,虽说做法欠妥,但情有可原,我不建议继续追究。如果他实际上是偷盗贡品的主谋,那么从现在开始,他也绝对不敢再轻举妄动,鸿胪寺的剩余贡品还是安全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从暗中密切监视他,一来防止他畏罪潜逃,二来可以继续收集贡品案的相关证据。我刚才已经让沈槐安排人手了,你尽可以放心。”
曾泰点头称是,又犹豫着道:“恩师的安排甚妥,可学生总觉得这样做……”狄仁杰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曾泰啊,鸿胪寺的贡品都是我大周朝最珍贵的收藏,丢失任何一件都令人心痛。我在想,查清楚这些贡品流落到了何处,想办法把它们重新找回来,这和严惩罪犯一样重要。现在刘奕飞已死,周梁昆是我们唯一的线索,留着他,才有可能寻访出贡品的下落;而严守消息不外泄,才能防止握有贡品的人狗急跳墙破坏贡品。我也是左思右想,反复斟酌之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曾泰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感佩道:“恩师,您考虑得太周详了。”狄仁杰淡然地摇头,又笑道:“只是这种不上报朝廷的做法,已算是私自行事。为师今天叫你参加进来,就意味着让你与我一起承担责任,曾泰啊,为师让你这个大理寺卿为难了。”曾泰忙道:“恩师不要这么说,学生应当承担这个责任!”狄仁杰微笑颌首,稍后又皱眉道:“曾泰啊,我总觉得这件案子还有其他内情,周梁昆并没有全部坦白。”“什么?”曾泰再次摸不着头脑了。狄仁杰道:“有一个疑点,周梁昆和刘奕飞是亥时不到离开鸿胪寺正堂的,这点已经得到鸿胪寺守卫的证实。而周梁昆被羽林卫发现的时候已近丑时,被送回家的时候都过了三更。这样其间就有整整两个时辰,这段时间给周梁昆杀人再加布置现场,也足足有余得太多了,让人不禁疑惑,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到底在做什么?”
曾泰思索着道:“会不会周梁昆年老体弱,翻越宫墙至洛水来回,花了很长时间?”狄仁杰沉吟着摇头:“说不好啊……我总觉得,这其中的水很深。”吸了口气,狄仁杰又道:“曾泰啊,此事就先议到这里,无端猜测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还是等待沈槐那里的监视结果,静观其变吧。我累了,曾泰啊,你先忙去吧。”
“是,学生告退。”曾泰拱手退出书房,回手带门时,他无意中瞥见狄仁杰的脸,心中不禁一颤,这是张多么苍老而疲惫的脸啊。曾几何时,他这位被无数人视作为当世神人的恩师,连女皇帝都百般推崇,尊称为国老,似乎永远拥有最旺盛的精力和最清明的智慧,竟然也悄悄地衰老了,而且衰老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不禁叫人悲从中来。更让曾泰揪心的是,从未在这张脸上见到过的伤痛和怅惘,现在竟长久地呈现在上面,难道这真的就是人之将……曾泰连连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初宫内,登春阁下,澄华殿中。濡润的雾气弥漫在整座殿宇间,层层纱笼隔不住水汽的蒸腾和凝结,镏金立柱上一滴滴水珠汇聚,再悠悠滑下,“嘀嗒”声声,落入汉白玉雕砌的浴池里,在空荡的大殿中勾起隐约的回音,迟缓凝重,催人入梦,又逼人窒息。
张易之匆匆忙忙地走进来,瞥了眼硕大的温泉池中那唯一的一名浴者,冷笑道:“六郎,你再这样泡下去,就不怕把你那一身细皮嫩肉给泡烂了?听内侍说你都快泡了一天了。”张昌宗微合双目,脑袋靠在铺设于池边的一袭锦襦之上,不以为然地哼道:“这个冬天太冷,全身上下都是寒气,不多泡泡怎么祛得掉?哥,你也来泡泡吧,好享受。”
张易之将肩上披的裘袍往地上一甩,两名青衣内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伺候他宽衣解带。张易之皱起鼻子嗅了嗅,问:“你熏的这是什么香?一股子怪味。”张昌宗依旧合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答道:“吐火罗新近进贡的什么‘乾陀婆罗香药’,说是能镇静精神,消除梦魇。”张易之沿玉石台阶踏入温泉池中,大声打了个喷嚏,抱怨道:“味道太怪,半香不臭的,你就爱搞这种古怪的东西,我闻不惯。难道你还需要消除梦魇吗?”他挥了挥手,两名内侍抱着衣服像鬼魅似地又倏忽消失了。
张昌宗闻言睁开眼睛,瞧着张易之慢慢将身体浸入温泉,便抬手划了划水,将满池的玫瑰花瓣推到张易之的身边,笑道:“多闻闻就习惯了。其实我倒觉得五哥你比我更需要消除梦魇呢,对不对?你这些天焦躁的很,圣上都觉察出来了。昨晚上还问我呢,你是不是最近碰上什么烦心事了?”
张易之冷笑:“我有什么烦心事?我还不是在为咱们俩人的前途操心。你以为每天缩在圣上的怀里就万事大吉了?不看看周围那一双双眼睛里的凶光,简直恨不得将你我千刀万剐!”张昌宗哀叹一声:“唉,人活百年终有一死,我算看透了,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吧。五哥你是有志向有谋略的人,我不像你,我认命。”张易之气得笑起来:“你好,你认命!可惜全天下的人都把你我看成一体,咱们两个要死要活肯定是在一处的!新年以来,圣上的精神越来越差,不早做打算恐怕真是来不及了。”他又看了看张昌宗那张泡得酡红的俊脸,打趣道:“我看你也不要装腔作势了。平日里掉根头发都要紧张半天,天天泡汤就为了这一身凝脂肌肤,你会不惜命?你会不怕死?说出来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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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昙花 (10)
第六章:昙花 (10)
张昌宗被说得有些尴尬,讪讪地岔开话题:“五哥,我劝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此次百官守岁,咱们不是已经试了试群臣的态度?效果还不坏嘛。咱们安置进朝廷的人自不必说,一些个老滑头、骑墙派,这回不也跟着咱们婉拒了守岁宴?情愿不给太子面子,也不敢得罪我们,这不就说明咱们势力正盛,威望日高嘛。”张易之脸色一沉,阴阴地道:“这样才更糟糕!那些骑墙派最可恶,今天倒向我们,明天就可以倒向别人,根本靠不住。咱们在朝廷中的人数还是不够多,势力也不够大。你看看那些衷心李唐的老城,还有投靠梁王的武派,不都在权衡利弊,蓄势待发吗?现在这两派人是互相牵制着,所以才暂时都不敢动到咱们。”
张昌宗撇了撇嘴,道:“五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他们闹腾得欢,都想拉拢咱们,咱们不是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吗?”张易之紧缩双眉道:“当然要利用。你我年前劝说圣上迎归太子,就是一着好棋。你看现在太子对咱们恭敬有加,梁王也对咱们百般奉承,至少表面上看,咱们占着一定的先机。”张昌宗好奇地问:“为什么说表面上?”张易之冷笑一声:“当然是表面上的。在心里,这两方面一定都对我们恨得咬牙切齿,一旦他们之间的角逐分出了胜负,对我们必然是除之而后快。”
张昌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再度哀叹道:“照你这么说,不论李、武,任何一方继承大宝,都没咱好果子吃,那咱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了?”张易之没好气地道:“死路一条,死路一条,新年节期,除了死你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了吗?活路当然有,只不过要靠我们自己走出来!”张昌宗来了劲,双眼发亮地问道:“什么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