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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美人夜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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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云翘的身上,只是用厚厚的冬衣掩盖了,旁人才没有看出来。而段巧笑亦扬言要揭发他们,免得将来事情败露了反倒牵连她,污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这也把云翘逼急了,她一路追着段巧笑,到了假山的附近便又是跪地又是拉扯,哭哭啼啼地哀求,最后,竟一不小心推得段巧笑撞在了假山尖利的棱角上,恰好撞破了后脑,足以让其致命。云翘慌了,看四下无人,于是拿手帕紧紧地抵着伤口,将段巧笑抛入井中。因为她出身农家,身体结实,力气也大,所以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但始终还是没能完全止住流血,多多少少落了线索。
    而当时发生的一切,岁同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他正在敬仙亭当值,居高临下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当段巧笑的尸身刚被发现,他就跟云翘商议了对策,预备尽快逃离皇宫,以免夜长梦多。然而,听说皇上回宫以后非常重视此案,岁同便开始动摇。起初,他见了云翘的伤,也知道事情弄成这样多少是因为他,他感动于云翘所受的苦和对他的深情,信誓旦旦地要保云翘的平安,不辜负她,给她恬淡安逸的生活。可是,后来想想,杀人的不是他,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而皇宫守卫森严,事情又查得紧,在这样危急的关头逃跑,实在不是明智的决定,弄不好连自己的性命都给赔进去。
    所以,最后的最后,岁同退缩了。他到紫堇宫找云翘的那一日,恰好是他们约定了要潜逃的日子,云翘满心期待,可他却说,他不走了。云翘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些日子,早就按捺不住,听他这么一说,情绪立刻失控。她哭着嚷着求他带她走,说她不想死在皇宫里,声音非常大,吓得他连忙去捂她的嘴巴,当他松开手时,才发现原来慢慢安静下来的人已经窒息而亡。慌乱中他唯有撒腿就跑。因为来的时候就自觉见不得光,所以一路遮遮掩掩,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曾出现在紫堇宫。
    至于后来,虽然他也怀疑过云翘未死的消息是陷阱,但连日来暗中观察夜来阁的动向,又觉得不像在作假。更何况皇上曹丕也曾亲临探视,就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说到这里,见薛灵芸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岁同便猜到定是她说服了皇上,让夜来阁跟羽林骑合演了这场戏,但后悔却晚矣。他伏在透明的棺盖上,仔细端详着里面的女子,心中凄然,不知道要做何表情。
    “那,红萱呢?”
    薛灵芸再次发问。岁同却漠然,道:“我从未见过她。她怎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岁同认得红萱,一方面是因为云翘跟红萱的交情。她们都是从南方来的女子,在这如牢笼一般的宫廷中,慢慢地从陌生到熟悉,继而成为交心的姐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们都和羽林骑中的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偶尔会相互代为传递一些物件和口信。但岁同没有撒谎,他到紫堇宫的时候,除了云翘,任何人都没有看见。他不知道红萱的下落。那么,红萱到底去了哪里?
    因为破案有功,获得奖赏的,不单是苍见优,也有薛灵芸。曹丕对她又爱又宠的几句夸奖,以及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的赏赐,惹来不少宫人的艳羡或忌妒。
    可薛灵芸的心事却没有因此而放下。
    段贵嫔的死虽然水落石出了,但那个深夜坠楼的人呢?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若是幻觉,那地面的血渍和令牌怎么解释?七日香怎么解释?若是真实的,那坠楼的人到底是生还是死?这里面究竟暗藏了怎样的玄机?
    许多谜团困扰着薛灵芸。
    尤其是红萱。
    从她离开夜来阁到现在,已经四天了,整个人杳无音信。如果她真的去过紫堇宫,她会不会是在那里失踪的?
    薛灵芸怔怔地坐着,想得入了神,旁边有宫女将御赐的美酒呈到面前,她也忘了举杯谢恩。曹丕春风满面,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苍见优注意到薛灵芸一副心中似有盘算的模样,对她更留意了几分,待到宴会散了,她不露痕迹地尾随着她,果然见她唤退了一众随从,蹑手蹑脚地往紫堇宫的方向去了。
    昔日金镶玉,此刻冷落寂寥。
    薛灵芸站在当初发现云翘尸体的地方,环顾四周,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究竟能有什么发现。半晌,隐约听到了吱吱的响声,她心头一紧,慌忙朝地下看,果然是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
    顿时——
    只听得原本鸦雀无声的地方,犹如爆破似的,腾起一声尖厉的嘶喊。门内的人急得跳脚,惹得门外的人也蓦然紧张,倏地冲了进来。
    刺破耳膜的叫喊。
    左躲右闪的慌乱。
 第17页
    苍见优只感到晕头转向,像不倒翁似的站着,恍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待缓过了神,才发现自己的怀里多出了一件东西。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
    薛灵芸白皙柔软的胳膊,像藤蔓一样环绕着他。螓首蛾眉,犹如袖珍的瓷器,倚在胸口;金灿灿的头饰,映着瘦削的下巴;乌黑的青丝,仿佛一匹顺滑的锦缎。那是他第二次与她保持如此亲密的距离,亲密得,连一点缝隙也不留下。他的心又开始打鼓了。咚咚咚。好像地动了,山也摇了。他真痛恨自己每次都在对方的面前露出或深或浅的窘态,好像一个喝醉了酒的疯子,又像手足无措的傻子。他就那么抱着她,双臂圈成环,分不开。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像遭了雷击似的,跳着退了好几步,连连道:“昭仪,昭仪,不可……”然后,直感到语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脸涨了通红。
    薛灵芸亦是尴尬,理了理衫子,狠狠地咽一口唾沫,缩着脖子,低头不语。这次她不取笑他的心跳像打鼓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又何尝不是咚咚咚像撞钟似的响,她还庆幸面前这呆子没有以牙还牙来取笑她呢。她扭过头,却见那老鼠竟还在角落里悠闲地静默着,再次打了个寒战。苍见优连忙从盆栽里掏了一枚小石子,动作迅猛但优雅地不偏不倚打在了老鼠的身上,老鼠吱吱地叫了两声,便像撞昏了头,侧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这时,苍见优注意到,老鼠的四肢好像都沾了闪光的粉末,若隐若现地透露出橙黄的色泽。
    那是一种女子用的香粉,不但馥郁的气味可以随着莲步摇曳飘动,还能够抹在发丝里,皮肤上,使整个人都带着澄亮的色泽,仿佛镀了金。当然这喜好也是因人而异,有的女子反倒觉得用这香粉太过招摇,所以,这香粉在宫里也并非随处可见。
    譬如,紫堇宫原就是没有的。因为段贵嫔不喜欢,跟随她的宫女,也就一律禁用此物。可老鼠为何会沾上香粉?
    莫非是这紫堇宫暗藏悬机?
    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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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
    暗阁?
    苍见优想着,立刻朝着宫殿更深的地方走。薛灵芸不明就里,加紧了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饶有兴致。
    两个时辰过后。
    他们在宫女的住处发现了一间隐藏在夹墙里的小密室。密室里没有灯,只有外面透进来的稀疏的光线。通风的气口是古董架里的小暗格,用摆设遮住了,很难轻易发现。当密室的门打开,他们看见蜷缩在角落里口干唇白的女子,虚弱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果然是红萱。
    这么多天,她被困在密室里,没吃没喝,不见天日。因为密室的门无法从里打开,她只能靠随身的一袋香粉对外界求救。她希望墙角的老鼠洞里的小生物能够带出她被困于此的讯息,希望有人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可她知道这希望很渺茫,她无法不悲观,但却始终坚持着,直到脱困,仿佛都虚幻得如置身于一场美梦里。
    命是捡回来了。
    可一旦想起当日发生的事,始终要欷?#91;。当日,红萱到紫堇宫探望云翘,因念及两人姐妹一场,怕段贵嫔的死对云翘有什么坏的影响,谁知道到了那里竟发现云翘在匆忙地收拾包袱,战战兢兢,形迹可疑。红萱未多思索便上前喊住了云翘,云翘一慌,趁着红萱不备袭击了她,将她打昏在地,然后丢进密室里。所以,岁同到的时候没有看见红萱,而后来发生的事情,红萱也便不知情了。听闻云翘的死讯,红萱不禁一阵难过。
    回到夜来阁的第二天,有谨小慎微的男子偷偷从后院进来,是来看望红萱的。红萱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听到窗户外面窸窣的声音唤她,她的精神便恢复了不少。
    “短歌。”
    甫一见面,就如同稚嫩的雏鸟,有点撒娇又有点委屈地钻进了男子的怀里。短歌抚着红萱的背,道:“我都听说了,这些天,真是苦了你。只怪我没用,没有早些找到你。”说罢,眉头深深地蹙起来。红萱便抬头封了他的嘴,道:“我不怪你,我都明白,这皇宫,不是你我这等卑微的宫女侍卫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只要我还活着,我们还能在一起,别的,就无须计较了,对吗?”
    “嗯。”
    短歌点点头,揽着红萱,一派欣慰满足的神态。过了一会儿,红萱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问:“短歌,既然我们都身不由己,有一天,你会像岁同对待云翘那样抛开我,弃我于不顾吗?”
    短歌一怔。
    仿佛是有意无意地打起了冷战,他说:“不会。红萱,我跟岁同不一样。你相信我。”
    红萱不禁嫣然一笑:“看把你紧张的。”说着,轻轻地点了短歌的眉心。突然听见两声咳嗽,一看,竟是薛灵芸。
    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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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萱和短歌触电似的弹开了,各自站得一本正经,行礼道:“见过薛昭仪。”薛灵芸微微一笑,偏着头,说:“我来得真不是时候。”
    一句话,说得红萱满面霞光。但也正是这羞赧,破天荒地昭示了红萱对薛灵芸的顺从和恭敬。她们之间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少了防备和疏远。然后短歌急忙告辞,薛灵芸也不挽留。谁知道,她竟没有留意地上的台阶,突然被绊倒了,摔得不重,但托盘掉了,茶点和陶瓷碎了满地。
    短歌赶忙过来搀扶,恭敬地问:“薛昭仪您没事吧?”
    “没事。”薛灵芸摇头,搭着短歌的手站起来,不经意地,瞥见一块扇形的胎记。
    在短歌手腕的内侧。
    位置,大小,形状,颜色,都和当日推薛灵芸落井的蒙面刺客那块一模一样。
    第五章火珠龙鸾
    薛灵芸召见短歌,红萱并不知情。这日,她莲步轻移,双手还端着一碗新鲜的燕窝粥,却在房门外突然停下脚步。
    一听,此时说话的人分明就是短歌,而微张的门缝恰好能清楚地看见薛灵芸的表情和动作。但见她拿出一块羽林骑的令牌,问:“这可是你的?”
    短歌没有说话。
    薛灵芸又道:“这是我进宫的那天,在宫门附近的一处塔楼底下捡到的。”短歌闻言一怔,红萱更是手心冒汗,差点连燕窝粥都倒了满地。薛灵芸听见轻微的碗勺碰撞的声音,往门外一瞟,不动声色,又问短歌:“你的令牌呢?”


    短歌支吾道:“匆忙间,忘了带在身上。”
    “哦,忘了?”薛灵芸似漫不经心,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红萱连忙退到回廊的转角,看着短歌离开了,然后听见屋内传来朗朗的声音:“红萱,你进来吧。”
    红萱一怔,叹息着进去:“昭仪,原来您早知道我在外面。”
    薛灵芸表情严肃,道:“你了解他吗?短歌,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红萱咬着唇,低头道:“昭仪这话是否有别的意思?”薛灵芸想了想,将坠楼的黑影和七日香以及枯井边的刺客这些事全都对红萱说了,红萱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急急告退,回到自己的屋里,心咚咚地跳得越发厉害。
    事件的始末,迄今,唯有红萱和短歌知道了。如果要完整而有条理地追溯,还得说到几年前甄妃遭郭后陷害一事。
    红萱虽是奴婢,但甄妃为人和善,待她有如亲姊妹,私底下两人仿若闺中的密友,同享心事,无话不谈。所以红萱对甄妃的感情深厚得很,甄妃之死,对她来讲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她深知甄妃同曹植从未有过僭越的行为,纵然彼此欣赏,甚至爱慕,却也相互尊重,谨守礼教。当年,木偶诅咒确有其事,但甄妃全然不知情。她在邺城满腹的委屈幽怨尚难以发泄,那边却来了圣旨,说她有悖做妃子的贤良,惑乱朝纲,谋害天子云云。她伤心绝望,便知自己时日已无多。可唯一不甘心的,便是加诸在她头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她是含恨而走的。
    红萱哭了三日三夜。
    然后辗转得知原来甄妃的死另有内情。木偶诅咒乃是郭后刻意陷害,甄妃与曹植的传言亦是郭后散布及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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