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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精神焕发,情绪高涨,恍惚里他也感觉自己受到群众情绪的感染,茫然中有时竟不知这是在开什么会议?
会议开到第三天,车队行驶到禾塔镇,在青年营里面又有了新的内容,远近高低不平的山头上,星星点点地到处修建了水窖。青灰色的集雨场像口倒扣的大锅,“锅沿”处围着一圈留水沟,沟里隔一两米就有一个进水口,“大锅”的下面是容积达百方甚至上千方的大水窖。梁军拿着大喇叭,铿锵有力地介绍他们青年治山营上接天上水、地拦表面水、开挖地下水的开源节流、治旱兴农的经验,有代表从水口里扔块石头进去,就能听到“扑通”的响声。但看到山上基本上都没有种过庄稼,有人就嘀咕,投入这么大的资金修这种水窖简直是劳民伤财。
几个山头都是紧紧相连,压根不需要走回头路。车队穿行中,与会的代表发现这些山间道路修得也很有讲究,不仅都取了“致富路”、“秀美路”、“山青路”等这些名字,路边栽种了油松、马尾松、长青树,而且道路还修了排水边沟。绕着山头转了一会,见到在阳面的半山坡上,数百名身穿迷彩服的民兵们挥舞着䦆头和铁锨在挖树坑。寒冬腊月里挖树坑,不用说也是典型的形式主义。郝智很讨厌这一套,但他在现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没有下车听梁军介绍经验,也算是无声的表态吧。
车队扬起一股尘土下得山来,就到了青年营营部后面的后勤基地,郝智惊奇地发现前不久来时这里还养着王八、螃蟹等希奇动物,现在都不见了踪迹,全部换成了咩咩直叫的羊只。也许是感觉到了刚才郝智用不下车来表示对自己的不满,梁军在这里的介绍就有些蜻蜓点水,只简单说了这是舍饲养羊基地,为保证林草成活,山上都实行了封山禁牧的措施,但林业上去不能牧业下去,所以他们搞起了舍饲养羊示范。姚凯歌做了现场会部分的总结讲话,他分别总结了看过的几个县的特点,最后代表地委行署对这些县提供很好的点子和经验表示感谢。然后请大家就在青年营用餐,还特别强调说,今天中午大家吃的羊肉、鱼肉、鸡肉和蔬菜,全部都是青年营自产的。吃饭时,郝智和大家一样都坐在大厅里,也没再进豪华的包厢和使用那些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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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川正式坐下来的会是一整天,上午魏有亮代表地委、行署做报告,这个报告是上过常委会讨论的,报告提出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要把救灾工作当作中心工作来抓,确保农村稳定,不出问题。同时,在今冬明春,迅速掀起声势浩大的农田水利、生态环境建设高潮,利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夯实农业基础,增强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促进全区农民群众脱贫致富奔小康的进程。魏有亮的报告后,就开始分组讨论。
下午,是经验介绍,五个单位介绍了扶贫救灾经验。五个单位里就有青年治山营,他们的材料写得好,梁军念得也抑扬顿挫,事迹听起来很感人。经验介绍后,按照惯例就是领导总结讲话了。这个会议上郝智是最大的领导,所以该他讲话。对新书记第一次在路山亮相的报告如何写,准备报告的姚凯歌心里没底,所以他真的头痛了好几天。常说文如其人,不了解郝书记这个人,怎能知道他讲话的风格呢?姚凯歌翻阅了郝智过去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从论文、论点、论据什么的进行了研究,但都和这次会议内容没什么联系。他只好按照常规写法列了提纲请郝书记过目。郝智看了后表示基本同意,只提出要把问题谈深讲透,办法用硬用好。这样态度暧昧的意见,真叫他拿不准,只好和秘书们使足气力,为创作这个报告几乎要江郎才尽了。既要和魏有亮的报告相呼应,相得益彰,又要新颖独特,言简意赅,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举例来说,为了突出当前救灾这个中心工作,他们绞尽脑汁使用了个“扭”字,一改传统的抓住重点为扭住重点,姚凯歌得意地说,古人有“推敲”之说,我们有“抓扭”之别。推敲是人和门的关系,而抓扭却是人和人的感受,谁都可以试一下,扭起来就是比抓起来疼痛得多。为了赶写材料,写作班子里的五个人在宾馆里开了两个套间,花了四天三夜,抽了三条中华,拿给郝智看时,他翻阅了十几分钟后,说了还行,就退还给姚凯歌打印了。郝书记的平静,叫姚凯歌既欣慰又感到几分失望,欣慰的是一次通过,因为按照惯例,再好的材料到了领导哪里,没有不改动的道理,人们说了,只有这样才能体现领导的水平,而郝智却没有这么做;失望的是,郝智看了他们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报告,语气如此平淡,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是一个谜。
轮到郝智讲话的时候,他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开腔,满场立刻鸦雀无声,只有沙沙做笔记的声音。不长的报告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全区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回顾,第二部分是当前存在的突出问题,第三是解决问题的措施办法。回顾肯定了全区干部群众的成绩,问题讲得触目惊心,几条措施办法很硬。但郝智拿着报告念了大标题,就说这份文件很重要,大家下去要认真学习领会,深入贯彻落实。讲第一部分时,他说关于路山的情况你们比我这个新来的清楚,叫我回顾那是不准确的,于是就讲起现代农业和传统农业的对比,新品种,新技术,水资源的保护和利用,节水农业问题。有水一片绿,无水一片黄,这也就是毛主席说过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讲到问题时,他说前不久我到这些地方去过,有过亲身感受,也发现了这些问题。照本宣科讲完问题后,郝智就说我们是个资源富集地区,但同时又是个传统的农业地区,目前“三农”问题很突出,形势很严重。面对穷山恶水,面对建国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征山治水的努力,我们大家看着山河还是依旧,是不是有畏难情绪呢?同志们,我们国家目前农村出现的种种问题,在发达国家的历史上也曾经出现过。其他国家的经验告诉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出路在于创新。这也是我们在深化农村改革里需要研究解决的重要内容,所以中央领导同志提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很有必要。
关于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郝智清了清嗓子后又开始看着稿子念道,一是加强领导。他停顿下来环顾会场一周说,大家都是当领导的,具体是怎么个加强法就不用教了吧?二是部门密切协作,三是落实责任到户,四是多方筹集资金,打好救灾攻坚战等。还有,这个以工补农,为困难群众到煤矿打工创造条件,使他们渡过难关的办法好,应该在有条件的县里推广。总之,就像人们常说的,办法总比问题多。只要我们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把他们的困难当成我们亲戚、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困难,我看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在这里,我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饿死了人,那就请那里的县长把你的乌纱帽自觉摘下,到地委来领取处分。
郝智的报告做完,赢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坐在台上同样热烈鼓掌的姚凯歌却很失望,平时他很喜欢自己亲自写的东西被领导一字不漏地念出来,那就像自己可爱的孩子们被领导牵着手蹦蹦跳跳跑到舞台上接受大家的注目,或者是跑到大家跟前接受爱抚。可是,多少人殚精竭虑弄出来的报告,在新书记嘴里被搞得七零八落。当然,就是在失望中,他心里也不得不佩服郝书记讲话观点新颖独到。
晚上,是会议主办地——永川县委、县政府的宴请。宴会大厅里张灯结彩、其乐融融。姚凯歌满面春风,首先代表地委、行署和全体与会人员对有关县的精心准备表示感谢,并对会议取得的圆满成功表示祝贺。掌声过后,他又特意邀请今天晚宴的主人祝词。县委书记马俑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前面,祝词里先是谦虚,再是客气,最后就请全体举杯,祝愿领导和与会代表们身体健康,工作愉快,全家幸福。觥筹交错中,十几人的轻音乐乐队奏响了《好日子》,一对男女主持人好像是脱口秀,你一言我一语的,先说党的好政策,地区的好领导,后说兄弟县的好经验,再说永川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全县人民正迈开大步奔小康,反正都是好听的话。他们说一会,就有歌手上来唱歌,再说一会,又上来人跳段舞蹈。这些专业演员差不多都闪亮登场过后,就邀请嘉宾点歌。要放在平时,许多县长、书记们早就跃跃欲试了,有的还活泼地打情骂俏,但今天可能是许多人畏惧郝智在场,不了解他究竟是个什么类型的人,他们都安分起来。倒是有几个工作人员和司机们轮番上阵,唱得还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旁边有人议论说,现在这些司机跟着领导钻歌厅也练得有一套套的。
郝智上次到河湾参加“五个五”工程启动活动时,就领教过这样的宴会。一顿饭吃下来两三个小时,那些地方领导们一个个能歌善舞的,有人说领导的才艺都是在包厢里练出来的,而老师就是那些小姐。记得上次有个县委书记邀请女县长上台唱了一首“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两个圪崂崂里走”,引得那些来宾们都开怀大笑。郝智对这类事情还谈不上什么看法,刚才,当《好日子》音乐响起时,他就开始思忖一个问题,当那些困难群众知道这里的歌舞升平后,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感到很不舒服。
想是这样想的,他还是和吴帆、魏有亮一起共同挨桌给大家敬酒。书记、县长们基本上都已经认识了,但那些常委和副职们连个照面都没有打过,吴帆跟随他左右,一一做了介绍。
二十一
新年刚过,省委召开经济工作会议,郝智和魏有亮前去参加。会前宣布,肖琦正式出任省委书记,这也印证了人们对他的猜测。所以这次会议是肖琦正式担任省委书记后的第一次会议。虽然他还是他,但会议有了大的变化,开得很务实。会上,率先在北方地区出台了《关于加快私营经济发展的三个决定》,里面的具体条款很大胆,具有前瞻性,特别是一些公共设施建设管理,比如城市供水也给私营经济放开,这样的政策如果对“左”派而言,应该说完全是一个“姓资”的决定。
会议期间,郝智觉得应该和省委谈谈路山班子的事情,目前由于行署没有专员,而主持工作的魏有亮同志又比较软弱,所以地委就把行署的好多事都代管起来,这不符合组织原则。选派专员当然是省委的事情,但如果省里叫他推荐的话,该用谁呢?从路山当地产生的话,无疑吴帆和魏有亮都属于首选人物,一个是常务副书记,一个是主持工作的常务副专员,依照正常的干部提拔渠道,在当地只能是他们了。吴帆太精明和深邃了,资历也老,郝智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不喜欢这样的人。魏有亮是个为人老实、作风正派的好同志,他这样的同志如果是做儿女亲家的话,那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则不太妥当,说不定还会贻误工作。而且重要的担子叫他挑起来,对他个人而言也不一定是件好事,能挑八百斤却挑一千斤,分明就是整人呢。于是,他利用在一起开会的机会,和魏有亮认真进行了一次交谈,也算是征询他的意见,说如果他还有其它的想法,比如想离开地区到省里的话,我会帮这个忙向省里领导提出来的。对这样的老实人还是开门见山的好,郝智就说我们俩在一起工作也有几个月了,总的说你是个好同志,不知道对自己以后的工作或者说关于职务的安排有何打算?魏有亮先是诚恳地表示了谢意。为何谢呢?他说这么多年了,虽然自己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但从来没人征求过自己的意见。然后说,都说人进了官场就成了攀岩运动员,没有一个人不愿意往上攀登的,但实际上往上攀的好多人都已是身不由己了,即使真的累得不想爬了,但看看和自己一起上来的都继续往上爬,自己停滞不前了,会被别人笑话啊。可这样精疲力竭地爬啊爬,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所以,自己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儿子,做到副专员这个位置也该到头了,知足了,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了。说句实话,在官场里这么多年了,尔虞我诈的,自己真的精疲力竭了,已经很累了。听了魏有亮平静道出的肺腑之言,郝智颇感意外,在当今的官场里,像他说的这种想法可能都没有,但仔细想了觉得他的话应该是真诚的,而且也符合他的性格。这时突然想到了钱老先生的《围城》,在官本位为主流的路山,人们都想到官场上走一遭,但官场有好多的苦衷和无奈,却是准备进入官场的人没有体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