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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他紧紧闭上眼睛,吼了出来。
天旋地转般的感受过后,他晕乎乎地醒了过来。然而看清周围景物的瞬间,他先是呆愣了片刻,接着大脑不受控制地传来恶心的感觉,刺激得他翻滚在地干呕了半天。待到稍微清醒一些以后,方才发觉冷汗彻底浸湿了后背。
他还在那个藏书室。
梦境并没有醒来——不,或者说,这里才是他目前所处的“真实”空间。
马芬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思索起自己的处境。
刚才那个反复了一次的梦境显然在提醒他什么,手上还残留着握剑的感觉,梦中冰冷的催促似乎依旧清晰。
——“快动手。”
马芬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也许动手的话,就能解脱了吧?
但是内心更深处的排斥感太过清晰,尤其是在回到“现实”以后。他并不想那么做。一点也不想。
可是不做的话,就无法出去了吧?
不,他试图否认这种说法,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这座藏书室的纷繁书目上——也许,也许还会有其他的答案。
这样想着,马芬开始动手寻找可能的书籍,关于“梦境”,关于“预言”,关于“灵魂”,但也许是因为前面两次梦的缘故,他实在是太累了——精神上的。不多一会儿,他就这样靠着书架沉沉睡去。
然而沉睡之后,他再一次进入相同的梦,面临相同的选择,最后在相同的痛苦和惊悸中醒来。
他犹自不甘心,继续进入梦中。
一次,两次,三次……
待到大约第七次出来的时候,他已然瘫倒在地上,连行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脑中盘旋着各种奇怪的蜂鸣与噪音,每一寸神经都像是被魔法一寸寸地蹂躏然后炙烤。他只觉得下一秒属于梦境的黑暗就会重新将他吞噬,让他在那个噩梦里面对同样的选择——直到他妥协。
(“为什么不呢?”)心底有个声音悄悄地问道,音调柔和,带着惑人的韵律,(“你已经足够努力。”)
(“接受了,就不用再受这样的苦。魔兽嘛,本来就是应该全部除去。不要忘记你的阵营,不要忘记你所有的力量,来自于谁的眷顾……”)
他死命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声音排除而去,但却没有用,反倒是随着动作,眩晕更甚,那声音也变得愈发大了起来。
(“你在抗拒什么呢?你明明就是光明的宠儿……幸运的使者……接受你的使命,你就将成为最为耀眼的那个人……”)
可那不是……
他死命咬唇,嘴里一片干涩的腥味。
(“你本来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接受了这样的交易,那就是属于你的人生……”)
“不……”他闭眼。
(“不要再拒绝了,这样下去,你只会彻底消失……”)
他能够感觉得到。
身体在变得轻盈,甚至虚幻,就好像魔力耗尽的白水晶一般,最后的结局就是一堆灰烬。
(“来,听从你内心的引导,拿起剑,这一点也不难……”)黑暗随着声音再度悄然降临,将他笼罩,将他属于“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抽离。
“……”
(“接受属于你的命运,属于你的人生吧,伊泽瑞尔……”)
“不。”他睁眼,瞳孔已然因为过度的折磨而涣散,可声音却没有一丝颤抖,“不,我不是伊泽瑞尔,我是马芬,马芬·奔尼萨罗。”
“幸运儿,
未来的神之代言人,
光明眷宠,
神术天才,
光明大祭保尔德的得意弟子……”
他重复着属于自己的荣光,一条接一条,像是想要提醒自己,又像是警告那个徘徊不去的声音。
“……也许接受那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我却无法遵循。
如果我所期望的、所选择的是错误的,那么我愿意接受随之而来的所有惩罚。
日神啊,
如果这是您想要给予我的磨砺,那么我甘之如饴……”
他一边对着虚空呢喃,一边爬过满地散落的书籍,最终挣扎着来到那张椅子面前,抓住了那本笔记本,那本散落的本子。
“愿您庇佑我,使我不必后悔这样的选择,正如同我从不曾怀疑光明的力量。”
他使出最后一点力量,动了动唇。
“神圣之火。”
属于光明的白焰自他指尖燃起,微弱纤细如同一朵雪绒花。伴随着他的喘息,那一点火焰飞了起来,晃晃悠悠地飘过他的眼前,在他黯淡下去的眼中划过一点微弱的流光,最后落在了那本笔记本上,燃烧起来。
“啊——”
笔记本燃起的同时,他亦燃烧了起来,由内自外的。
灵魂被置于光明的烈焰中炙烤,如同置放于灼热铁砧之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头发、脖颈、胸膛、肌肉、筋骨、心脏都在滋滋作响,随着灵魂一起融化开来。
而这样的痛苦却没能让他直接晕过去,反倒是让他的灵魂一半清醒着,另一半坠入了尖叫逃离的梦境——那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梦,更像是身体自我保护而产生的幻觉。
满世界都是洁白的烈焰,地上,空气中,天上,到处都是。他跌跌撞撞地前行着,每走一步,身上的火焰就更盛一分。
但他却没有停下,而是这样不断地走着、走着,任这火焰彻底吞噬了他的足、他的身躯、他的发丝……
——直到他也变成了光。
……
“来。”
伊泽瑞尔冲着金色的巨兽伸出手,不出意外得到了拒绝——回应他的是一口猛烈的熔岩。
他侧身躲过,步履优雅,任由那熔岩落在身后,径直在背后延伸到极致的空间之上,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事实上,整座封闭的礼堂在主持者受到重伤以后就已经停止了扩张,并在金色的格拉特尼苏醒过来之际,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建筑般开始一点点地融化。
到处都是火苗窜动,碎裂的青金石块雨点般纷纷坠落。
但他却是一点都不慌,反倒是从“英雄的宝库”取出一件又一件的宝物,如同投掷玩具一般,扔到古魔身上,看那些东西在它身上切割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伤口。
“啊,在这里。”他终于摸到了什么十分满意地说道,“保尔德真是个好孩子,一直放着。”
伴随着感叹,伊泽瑞尔从口袋中抽出了一柄半身高的利剑,剑柄上是玫瑰缠绕着荆棘,剑身洁白如霜。
“看,你还认得这个吗?”他横剑冲格拉特尼斜斜一挥,“是不是很眼熟?”
金色的巨兽不过是瞥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朝他张口扑了过来。
“真是热情。”他满意地微笑,“不要担心,一体双魂的格拉特尼……很快就会变成只有你,我亲爱的、听话的可可。”
他举剑在面前划了个半圆,张起辉光的屏障。接着后退几步到保尔德的位置,划了个整圆,重新启动束缚的光阵。
只是这一次,原本绘好了的阵法发出的并非金色的光泽,而是更为冷冽的色彩,就像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那般,化成了冰雪一般洁白。
地上竖起无数白色的光之锁链,直指向飞扑而来的巨兽。
而他亦轻挥了一下剑,微一屈腿,点地纵身跃起,朝着格拉特尼的胃部弹去。
飞速接近的瞬间,他冲着巨兽大张的嘴笑了,肆无忌惮地。
世界会见证他再度成为英雄,成为斩杀魔物的勇者——当然这次他只是剔除那个讨厌的部分,留下他可爱的可可……
然而在剑尖倏忽刺入那团柔软的触须时,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刺了下。
他脸色一白,手中的动作亦顿了顿。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却见自胸口处,有白色的火焰在燃烧。
不——
他想说什么。
但无法阻止地,不过是瞬间,那火焰便将他整个笼罩并吞噬,径直化为虚无。
……
'勇者以决然的姿态将剑锋埋入魔物的腹部,抱着必死的决心。'
'它的胃被一剑贯穿,然后又被狠狠挑出。'
'受了致命伤的魔物仰天长啸,发出凄厉的呼喊。它重重地坠落地上,失去了吞噬世界的力量。'
'一时之间,万物低伏。'
'光明之神感叹勇者的义举,自天上降下倾盆大雨来,浇熄这足以焚尽世界的魔火'
……
马芬醒来的时候,冰冷的雨水下得很大。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过程荒诞无比,但结局却真实到可怕:
他梦见自己挥舞着利剑,像个真正的勇者那样,与可怖的魔物一同飞舞在阴霾的天空之上,最后将它斩于剑下。
“怎么可能啊?”他自嘲,他的剑术根本就没有娴熟到那个地步,连最自豪的神术也不可能达到直面领主级别的魔物。
他想要坐起来,下意识地抓住身边的地面,却抓到摸个极为冰凉、坚硬、硌手的东西。
“这是……”
他抬眼望去,却见自己的右手之下压着一柄从未见过的剑,上面依旧残留着血液——浓稠如同岩浆一般,哪怕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也鲜艳如同火焰。
这不是人类的血。
脑中蓦然闪过这样的念头,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同时升起的,是另一个不可遏制的、让他浑身发凉的想法。
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不费多大劲,他就找到了他梦中的魔物,他思念着的格拉特尼:
在满世界的废墟中,它孤零零地躺在雨水中,鲜血与火浸润过的眼睛,失去了以往的清澈,里面只有灵魂消失的空茫。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所钟爱的,终将失去……
——而你所祈愿的,必无法得偿。
作者有话要说: =w=喜欢看be的可以停在这里了,不喜欢下章继续~如果后半部分玩具【——】不卡的话,明天继续更马芬线he部分,真的是he,各种意义上的he。
(好吧作者真的只是又……爆纲了= =)
第82章 应验(马芬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他像是顺着巨大的、无可抗拒的洪流被冲到了枯竭时间的尽头; 站在世界的废墟之中,茫然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终焉之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只是想要遵从光明的指引好好地、好好地走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只是想要保留那一点点小小的私心——谁都不用伤害; 让这个世界继续好好地、好好地运作下去。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全都碎了呢?
为什么不是梦呢?
为什么胸口那么疼、疼得都快晕过去了也无法醒来呢?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抱起满是鲜血的她。
那已经不是人形的她。
只是小小的一只,只要张开双臂就能完完整整地环抱住——胃部开着巨大的口子,鳞片折了,爪子断了,连毛发也湿漉漉的; 是她最讨厌的模样,这让她显得弱小而又可怜; 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威胁。
可他不喜欢。
因为这个样子根本不适合她; 还是那样笑眯眯地露着牙齿; 威风凛凛; 浑身燃烧着火焰的样子才更适合她。
他摸着她湿漉漉的毛发; 感受着她逐渐冰凉下去的气息,
终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别的谁,他可以安心地和她吐露所有。
他将她抱在了怀中; 轻声呢喃:
“喂; 可可,你知道吗……
在来到这里之前;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我梦见我最好的朋友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一定要找到他。学院里到处都是有着他字迹的纸条,我努力想要抓住每一张,可每一张我都读不懂; 明明我知道那是找到他的关键。
就这样我一边收集着关于他的纸条,一边找着。
世界里满是荒芜,头顶的阴霾望不到尽头,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到处都是火焰,就好像末日一样。
我就这样在一直无人的废墟里找啊,找啊,找了好久好久,可无论如何怎么努力,都没有半点讯息。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碰见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他问我,想要找的到底是谁。
可我无法说出那个名字,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只能拼命描绘对他的感觉。
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
我也说不出来,只记得那个人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他的脸色很难看,但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可能的方向。
然后我就来了。
然后他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