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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礼心领神会,点头道:“好,我去办。”
霜降节气一过,南方步入深秋,桃江边小镇的冬天冷意更为提早。温以宁坐在晃晃荡荡的中巴车上,看着白气覆在车窗,前边的小孩儿正有滋有味的拿手指在上边画圆圈。
到家的时候,江连雪正在牌桌上大杀四方,麻将声噼里啪啦,边上搁着一张塑料凳,上面是烟灰缸和抽了一半的烟盒。她很惊讶:“哟,回来了”
几个牌友都是熟人,纷纷回头:“宁宁啊,多久没见着啦,越来越好看了嘞诶,钱错了错了,我开了个杠,找十块。”
温以宁笑笑,叫了人就去卧室放行李。门是半掩的,外头动静渐小,牌友走后,江连雪数着一把零钱:“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家里米都没了,我还没去买的。”
温以宁从卧室出来,抬手扎着头发,“随便吃点,下面条吧。”
她走到门右边的桌子边,手指一捻全是灰,于是抽了两张纸把上面擦干净,江连雪说:“面条也没有了。”
温以宁动作停了下,又继续:“那你去买,我不吃,你总得吃吧”
“我减肥。”江连雪上午手气不错,一把零钞丢进抽屉里,回头看到温以宁弯着腰在柜子里翻找,告诉她:“哦,香烧完了。”
温以宁直起腰,眼角有了不耐,“打牌就有那么好玩一天天的,连饭都不吃了是不是”
江连雪啧了一声,“我饭吃得好着呢”
温以宁的不耐渐渐转为不悦,虽不再回话,但这个沉默的气氛像是插了钢筋水泥,较着劲,硬的很。江雪连知道她是借题发挥,清了清嗓,讨好道:“我去楼下买香烛,多买点,顺便带点菜,你要饿了,冰箱里有苹果,我给你洗一个呗。”
江连雪就这点好,性子虽急,遇事不服软,但眼力灵活,能屈能伸这个词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别去买了,出去吃。”温以宁习惯了这样的相处,罢了。
她从冰箱里拿出苹果,洗干净后放到刚才擦干净的桌面上,然后退后一步,稍稍抬起眼睛。
桌面靠墙正中央,黑白照片镶在同色系的木框里,女孩儿的眼睛很漂亮,静态之下也能感受到它们在闪耀。温以安很少自拍,也很少出去玩儿,所以当初选照片的时候余地有限,这是她高三那年的证件照,原片是红底白衣,扑面的青春气,当时江连雪不同意,说人都死了,选个深沉点的。
但温以宁还是替妹妹选了这一张。
十八岁很好,美好的一面就以另一种方式长存吧。她想。
出门前,江连雪以最快的速度化了个妆。她到年底才满四十五岁,又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类不老面相,稍作装扮就很惹眼。她要吃湘菜,风风火火地点了四五个,合上菜单说:“你团个券,美团上有,10030新用户还有折上折,上回跟你秦姨来吃过,划算。”
温以宁倒着水,手机就搁一旁。
江连雪端起热茶,吹了吹气儿,眼皮也没抬,“今天周三,你不上班有空回来”
温以宁嗯了声。
江连雪也嗯了声,带刺儿地说:“那种死贵的城市有什么好待的,你挣两万一个月又怎样,一年也付不起一个厕所的首付,压力大内分泌失调,不到四十就不来月经也是很有可能的辞了拉倒。”
温以宁听到后面四个字,挺无语。
“呵,”江连雪不解释是如何看出来的,越发不屑:“我觉得你脑子是抽了,放着好好的翻译工作不要,跑去上海瞎折腾。累不死你。”
又来又来。温以宁最烦这事,“你能不提了吗”
“我不提谁提错了还不准说”江连雪上周做的指甲已磨损了颜色,艳红艳红的,跟她此刻的情绪似的,“你那复旦白读了,过两年奔三十,要什么没什么,可把你给能耐的。”
温以宁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戳着美团一下一下使暗劲。大概安静了五六秒,手机突然被抽走。江连雪起了身,把她屏幕按熄,窝火道:“算了算了,我付钱。下个月不要给我打钱了,等你找着工作再说。”
总之,一顿饭吃得不太痛快。
温以宁第二天就得走,大清早的天都没亮,江连雪这种牌桌赌后基本就是日夜颠倒型,不可能早起。六点四十回上海的高铁,差点没赶上,温以宁找到座位坐下后还在喘气,她从包里拿纸巾,一打开,愣了下。包里一沓红钞票,不遮不掩地丢在里面,倒挺符合江连雪随心所欲的性子。
少说也有两千块,下个月的赌资估计全贡献出来了。
到站的时候,温以宁收到短信,江连雪:“育人小学招英语老师,找不着工作回来算了,来回折腾车费不嫌贵啊,作死。”
九点多到公司,繁忙景象一如往常。不过每走几步落下背影,后边总会有几双眼睛瞟过来。
温以宁是来辞职的。
满打满算在这公司待了两年,但自己的东西不多,水杯纸巾几瓶维生素,一个袋子就能搁满。她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几个跟过她的小员工要进来送别,温以宁冲他们摆摆手,便都止了步。收拾到一半,门口脚步声齐整,三个保安走了进来,后头是高明朗。
高明朗右脸还能看出红肿,温以宁那天下手不轻。他心里记恨,指着说:“重要岗位的离职牵扯太多保密信息,按规章制度办事,给我看好了。”
这事儿做得挺恶心,温以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是为公司拿下过几个口碑案子的人。高明朗瑕疵必报,也就不顾忌什么人情脸面了。
保安翻她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看,连保温杯都拧开盖检查里头装东西了没。同事们先是窃窃私语,然后皱眉摇头,个个义愤填膺却谁也不敢吭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高明朗也不拦着,故意的。几个保安搜刮一顿无果,不过不重要,羞辱到了就成。高明朗语气还挺和善,“我一直就很看好你,可惜了,咱俩没有师徒缘。”
温以宁没他那么假,逮住机会不想让他痛快,点头说:“孽缘要了也闹心,好事,没什么好可惜的。”
她边说边打开左边的柜子,把里面十几本荣誉证书搬了出来,这是这两年的功勋章。温以宁把它们塞到高明朗手里,“我认认真真地来,清清白白地走,问心无愧。麻烦丢一下垃圾桶。”
然后留了一个洒脱的背影,没再回头。
十二月刚开头就降了两轮温,大衣裹身也有点挡不住寒气。年底收尾工作多,这一周忙着审核报送给证监会的年度资料,到今日才算告一段落。
傅西平在新天地攒了局,他们这个圈子,玩好的也就这么一拨。唐其琛从亚汇出来时,天光尚早。柯礼还有事向他汇报,所以也并排坐后座。
正事忙完,柯礼收好资料,顺带看了一眼微信群,有点意外:“安蓝也在。”
唐其琛几不可微地皱了下眉,“她不是在杭州拍戏”
“可能提早回了。”柯礼说:“有一个来月没见着她了。上周我碰到她经纪人,说是在给建国大业拍摄定妆照。”
唐其琛嗯了声,没多提。
宾利车内空间宽,浮着淡淡的松柏檀泉,是他惯用的男士淡香。工作告一段落总教人惬意放松。司机老余是个老上海,四十出头开车很是沉稳,他总能绕出不知名的小路,路况良好避开拥堵。
往七十街的岔口开进去,半旧居民区,小区名儿连唐其琛都眼生。他侧头看窗外,难免留了几分心思。宾利不疾不徐地开了几十米,唐其琛忽地开口,“老余。”
车速平稳落下,柯礼也顺着看出去,这一看,先是不太置信,两三秒仍是迟疑:“那是以宁”
唐其琛静着一张脸,幽深得离奇。
马路对面的一个酒楼,是在办结婚喜宴,酒楼外面的空地也被利用起来,搭了个户外舞台,看布置是山寨版的欧式宫廷风,灯光彩带一个不落。宾客围了几圈,台上的温以宁握着话筒,不知哪儿弄来的粉色蓬纱裙,不合身,后背还用夹子给夹住。她的妆容很夸张,隔着一条马路都能瞧见眼影是紫色。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新郎帅气风度儒雅,新娘风姿翩翩似仙女,当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让我们共同祝福一对新人,今生今世,永相伴。”
音箱效果纯粹就是声儿大,没有丝毫美感,她装腔拿调的主持词全往上扬,音乐放的是一个烂大街的流行曲,温以宁调动气氛,又笑又跳地给小朋友发桃心气球。
八百一场的司仪费,不能再多了。
车子还是滑行的,十来秒而已,就把这场景甩出了视线。
拐上主干道,柯礼仍是不敢喘大气。其实唐其琛的反应是非常平淡的,淡到柯礼也拿捏不准半点心思。多年第一行政秘书不是白当,不该说的,他从不乱说。就在他以为这事过去时,唐其琛忽然问:“她辞职了”
柯礼有那么半秒发怔,他没料到唐其琛会联想到这方面去。到了地方,他稍晚下车,进了会所门便径直往长廊走。
“这。”声音出其不意。
柯礼扭头一看,惊讶,“您还没进去呢。”
唐其琛坐在大厅的单座沙发里。两手搭着左右扶手,腿叠着,这人穿着气度向来超然,只不过人性子冷,远看更显不易近人。
柯礼走过来,刚在打听消息,手机握手里还热着,说:“辞了,辞了一个多月。高明朗跟圈里打过招呼。她想继续在这一行待下去,难。”
唐其琛没说话。
柯礼想来也好笑,“还能当婚礼司仪,挺要强的,跟以前那时候有点像了。啊,您进去吗西平催我两遍了。”
唐其琛起了身,空调温度高,他脱了外套,搁在右手腕上,浅米色的薄线衫恰恰贴合,腰身往下连着腿,身材是极好的。柯礼走前边,“西平今天中午已经喝过一轮了,您今晚要是跟他玩桥牌,一准儿赢。”
“高明朗是怎么放话的”唐其琛状似随意一问,但脚步慢了,停了,不动了。
“不太好听。”柯礼没正面回答。
唐其琛点了点头,“你给陈飒去个电话。”
柯礼很快联想到人事方面的情况,明年的人资储备需求计划已经报了上来,陈飒的助理休产假,加上内部福利政策,一年假期,这个职位是空缺的。
唐其琛没把话说明,但意思已是显山露水。不过柯礼没敢当即答应接这一茬,玩笑话说得委婉:“如果陈飒也说,她不想得罪高明朗,不敢要呢”
当然,这话没别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唐其琛的角度,权衡着任何一种可能。
“她要这个人。”
唐其琛的视线就这么看了过来,灼灼神情里映的是天理昭昭:“我说她敢,她就敢。”gd1806102,,;手机阅读,
第8章 人无再少年(1)
人无再少年1
温以宁这段时间也确实过得够浑噩。
在君山区那边接了场婚礼,中介还得管她拿一半的钱。今天这户人家挺小气,她在台上蹦跶了俩小时直到宴席结束,主人都没给她留口饭,说是协议签好的不管饭。
晚九十点,又下着雨,公交车半天等不到一辆。温以宁裹着棉衣,蓬纱裙刮着皮肤有点儿疼,脸上的妆夸张至极,飒飒西风里跟孤魂艳鬼似的。
到家,穿了一天高跟鞋的脚趾头冻木了,江连雪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也没什么问候语和开场白,直接的:
“我最后通知你一遍,那学校这周五面试,你周三回还是周四回”
温以宁说:“我找着工作了,不回去。”
江连雪在牌桌上,麻将丢得哐哐响,伴着输牌的扫兴更加架不住耐性,凶了起来,“带种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样带种别回了,一辈子别回了把钱还给我”
电话悍声挂断,一瞬间耳根子清静得让人晕眩。
江连雪年轻时候脾气就挺爆,承袭到了中年,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从她十八岁生了温以宁就能看出来,有点仙气儿。不过温以宁还是能理解,一个容貌人上人的女人,一生却过成了人下人的样子,心里有苦含怨或许还夹着恨,久了,就成了唏嘘。
温以宁点开微信,把上回走时江连雪给的两千块钱转账还了回去。刚要熄屏,目光留在了聊天列表里排前面的一个号上。最后一行话还躺在那
“温小姐,仍希望您斟酌考虑,期待与您会面。”
工工整整的态度,话里也有苦劝的余地。亚汇集团人事部三天前给她打电话时,她还以为是诈骗。后来人家再而三地致电,才相信这是真的。
相信了,却茫然了。茫然过后,温以宁想都没想就给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