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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伙同医护人员为它的腿部包扎,使它减缓流血之后,他又高声呼叫大家多找几条毛毯裹住它的四肢。 一名救援小组人员从一辆救护车上带来了几条绿布帘。娄根小心翼翼从马匹胸部的伤口内将被鲜血湿透的长羊毛衫取出,代之以那些绿布。他仰起上身,喘着气,开始在一支注射器里装入盘尼西林。他的衬衫已是湿漉漉的殷红一片。当他高举针筒,将气泡先行打出时,鲜血便一滴滴从袖管的肘部滴下。 “简直他妈的疯狂透啦!”他说道。 他将盘尼西林注入朝圣者颈部。这匹马儿已是奄奄殆毙,单凭胸口的伤势就足以判定该结束它的生命,况且这还只不过是几处大伤之一!它的鼻骨被狠狠撞凹,几根肋骨显然已经断裂,左嘴角被马勒勒住的部位上方有一道极深的丑陋创痕。天晓得还有多少处较小的割伤或瘀肿。另外,从马匹刚刚奔跑上坡的样子,他可以看出它的右前腿上必定会因为严重的僵痛而造成跛行。他方才的一连串举动已将这可怜的动物推入痛苦的深渊。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要让那动不动就爱使枪的小混蛋欣然知道自己是对的,才该死呢!而假使那马儿终究还是死了,也只好认了! 此时古柏曼已指挥果酱厂的卡车连同拖车开到他们旁边,娄根看到这些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张帆布吊床。 戴尔太太仍在电话线那头等着,娄根从后援小组的人手中接过话机。 “好啦!恭候你的吩咐。”他边听,边指手画脚地指挥众人该把吊床摆在哪里。在听到那可怜的妇人巧妙地代为传达安妮的意思后,他仅是笑着摇摇头。 “了不起,”他回答,“值得赞赏!” 他将话机交给救援小组成员,帮助大家拖着朝圣者身躯底下那张帆布吊床的两条吊带,通过如今已成一片血红的雪泥地。大伙儿全站立在朝圣者身旁,双膝同样染得通红。娄根觉得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滑稽。 有人递给他一件干茄克。自他下河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冷。 古柏曼和司机把吊床的尾端勾在起重机的链条上,后退几步,和其他人并肩站立,观看朝圣者被缓缓吊到半空,像具尸骨般晃晃荡荡地被升上拖车。娄根和两名空降队医护人员爬到车上,赤手空拳地搬动马匹的四肢,终于使它恢复先前的侧卧姿势。古柏曼把兽医的用具传到他手中,其余的人也忙着摊开毛毯,盖好马匹。 娄根又替马匹打了一支类固醇,再取出另一袋新血浆。忽然,他觉得很疲倦。他估计,等他们到达他的诊所时,这匹马存活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我们会先打个电话,”古柏曼表示,“好让他们知道你大概什么时间会到。” “谢谢!” “一切就绪了吗?” “应该是的。” 古柏曼用力拍拍挂着拖车的小货车车尾,高喊司机开车。货车缓缓爬上斜坡。 “祝你好运。”古柏曼在背后大叫,但娄根似乎充耳未闻。年轻的副警长隐约露出几分失望之色。一切结束,人人都要回家去了。背后响起拉动拉链的声音。他回过头去,只见猎人正把猎枪收回到枪袋里。  
《马语者》第一部:重创 第2章(5)
“谢谢你的帮助。”古柏曼说。 猎人点点头,将枪袋甩过肩膀,举步离去。 罗伯特蓦然惊醒,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身在事务所里。他的电脑屏幕已经乱套了,两条颤动的绿线相互冲过一系列锯齿状的尖峰追逐。噢,不!他心中低呼:病毒!在没头没脑地搜遍当佛证券案的档案之后,他看见了病床,整整齐齐的被单,床罩下覆盖着女儿残存的大腿,顿时醒悟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看手表,快五点了。病房里头昏昏暗暗,只有床后的角灯在克蕾斯的头部和裸露的双肩投下一团柔和的光。她合着双眼,脸上安静得好像毫不在乎那些蛇行缠绕、侵入她身体的塑胶管。其中一条管子从呼吸器直接通到嘴巴,另一条则往上衔接鼻子、往下导入胃部,以便于喂食。此外还有不少管子分别由挂在床头上方的瓶瓶罐罐、各种袋子上延伸下来,在她的颈侧狂乱纠结,仿佛争相要第一个冲过活栓,伸进她的颈静脉。那活栓和接在她两边太阳|穴与胸口上的电极接头,以及为了将一条光纤管导入心脏而在她稚嫩的胸口开的洞,贴着肉色的胶布。 医生们都说,幸亏有那顶骑师帽护着,否则这小女孩恐怕早就丧生了。在头部撞上路面那一瞬间,帽子虽然应声破裂,脑壳却完好无损。可是到了第二次扫描时,又在脑部发现了部分出血,只好在脑壳上钻开一个小洞,插入一种用来监测颅内压的东西。院方表示,人工呼吸器将有助于阻止脑内肿块的形成。呼——吁,呼——吁,它那规律的节奏就像机械海洋的浪涛拍打在砾石滩上,诱使罗伯特沉入梦乡。他始终握着她的手,酣睡中不知不觉松脱了。 这时他再次把那掌心向上的手握入自己的双掌中,感受她的温度。他俯身轻轻压好一片在她的臂弯里的一根导管上松开的胶布,仰视病房里那一整套机器,这些机器的精确用途他都打听过。 现在,他用不着挪动半步便可细观每一张屏幕、活栓和液体高度,系统地完成所有检查,以确保在他睡着期间不会发生任何情况。他知道整座医院都已是电脑化管理,若是病房里出了任何毛病,角落里那个中央监控台就会警铃大作,但他非得亲眼看过才能放心。总算安下心的他依旧握着女儿的手,坐回原来的座位。院方在回廊那头提供了一个小房间,安妮正在里面睡觉。她希望罗伯特在半夜时叫醒她来接替守夜,但由于自己已经打过一会儿盹了,因 此他心想干脆让她继续睡好了。他默默凝视着克蕾斯的脸庞,心想:置身于这无情的科技专业领域中,她看起来真像个七八岁的女娃娃。这孩子一向健康,打从出生以来,除了一次从脚踏车摔下后缝合过膝盖外从没进过医院。 只是,单单她的出生就够戏剧化了,多年后回想起来还有几分紧张呢! 当时是紧急剖腹产。在经过十二小时的努力之后,医生为安妮保住了胎儿。由于看来一时不会有事发生,罗伯特便信步逛入自助餐厅,为自己端来咖啡、三明治。等到半个小时后他回到太太的病房,情况已完全改变,那里就像一艘军舰,一大堆绿衣人在舰上跑来跑去,有的推着器材,有的大吼大叫发号施令。有人告诉他,在他离开这段期间里,体内监视器显示宝宝情况危险。产科大夫已像一位四十年代战争片中的英雄人物般风卷而入,对他手下的大军宣布他即将“上场”。 罗伯特一直以为剖腹产是种安安宁宁的事情,脸不红、气不喘,没有推挤和叫嚷,只是简简单单依设定的线条划开,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小宝宝抱出来。他事先毫无和继之而来的情况搏斗的心理准备。当他们放他进去,让他瞪着大眼站在旁边的角落时,手术已在进行之中。安妮接受了全身麻醉。罗伯特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这些全然陌生的人双手探入她的体内,肘部以下全浸浴在一大团血色里,把那一大团血球一团团地推至边缘,然后用金属夹子拉开洞口,在一阵叽哩咕噜,拉、提、拧、扭之后,终于,其中一人——那名战争英雄——双手握住了婴孩,其他众人瞬间屏气噤声,注视着他将这沾着子宫黏液、白皙如玉的小东西抱出安 妮绽开的腹部。这家伙自以为是位滑稽大师,扭着脖子告诉罗伯特:“祝你们下次运气好一点。是女孩。”罗伯特差一点杀了他。不过,在他们迅速将她全身擦拭干净,检查过她的正常的手指、脚趾数目,裹上白色毛毯交给他后,他的怒气立即烟消云散,忙着把这孩子抱 在自己的臂弯里。随后他把克蕾斯放在安妮枕旁,好让她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们的小宝宝。 下次运气好一点!他们始终没有下一次!尽管夫妇两人都想再要一个孩子,但安妮接连流产四次,最后一次甚至已有好几个月身孕,情况相当危险。医生嘱咐他们不宜再轻率尝试。不用人说,他们自己也已打消此念了。因为每次流产带来的痛苦都是成倍增加,到了最后,两人都觉得再也无法面对那种悲恸。四年前的最后一次流产之后,安妮表示她想接受结扎。罗伯特知道她是想借此进行自我惩罚,请求她不要那么做。最后,她勉强放弃原先的想法,装置了避孕环,同时冷冷地开玩笑说:幸运的话,也许效果都一样。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首次有人提供安妮担任主编的机会,而且,大出罗伯特意料之外,她接受了。之后,正如罗伯特所看到的,安妮将她的愤怒与失望全部投注在她的新角色里。他心里明白,她若不把它当做转移注意力的工具,便就是想借它来惩罚自己。也许两者都有吧! 她把这个新角色扮演得如此成功、耀眼,几乎国内每家大杂志都开始企图偷偷把她挖走,他一点也不惊讶。无法制造另一个孩子的共同失败,是他俩如今绝口不愿谈论 的悔恨,但它却悄悄渗入两人关系的每一道罅缝里。今天下午,当安妮抵达医院,看到他竟如此愚蠢地任情绪崩溃、泪水决堤,那悔恨便无声地开始梗在他俩之间。他知道安妮 感觉他为她不能再替自己生下一个孩子而怪罪于她。或许她对他的眼泪反应之所以如此强烈,正是因为她不知怎么在泪水中看出了他责怪的痕迹。也许她没有看错,因为他们惟一拥有的,就只有这个脆弱地躺在病床,任凭一把小小的外科手术刀割去部分肢体的孩子。粗心大意的安妮,丢脸的安妮,竟然只生一个。他果真是这么想的吗?当然不是。但,话说回来,这个推理又怎么如此无拘无束地就闯进脑海呢? 罗伯特始终觉得妻子对他的爱永远也不可能像他爱她那样深。他绝对相信她是爱自己的。比起许多他曾观察过的夫妻,他俩的婚姻真的很美满。直到今天,他们似乎仍能在灵肉双方面带给彼此欢愉。这么多年以来,罗伯特没有一天不把得到她视为自己的幸运,更没有一天不纳闷像她那样充满生命活力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和他这种人厮守。 倒不是罗伯特贬低自己。客观来说(而从客观的角度看,他自以为客观正是自己的长处之一),他是他所知道的最有天赋的律师之一。此外他是一位好父亲,一名忠于他仅有的少数密友的好朋友。同时,纵然在当今社会中你听到的律师都是些以夸张演出为能事、以得到各界瞩目为目标的虚假的人物,罗伯特却不折不扣是个品行端正、追求公道的人。尽管他不会自以为是庸庸碌碌之辈,却也知道自己缺乏安妮那种耀眼的光芒。不,不是光芒,是光热四射的活力。自从在非洲初见的那个夜晚,他打开屋门,看到她带着行李站在门外的那一刻起,那股活力始终令他激动不已。 他比安妮大了六岁,但感觉上还不止。而与她所遇到过的那些极富魅力、有权有势的男人相比,罗伯特认为她竟肯以他为满足,简直可以算是个奇迹。他确信——或者说,和任何一个处在类似情况下的理智型男人所能做到的一样确信——她从未对自己不忠过。 不过,自从今年春天安妮接下这个工作以后,情况就变得紧张起来了。办公室的裁员行动造成她暴躁易怒,比起平常更爱吹毛求疵。  
《马语者》第一部:重创 第2章(6)
克蕾斯和爱尔莎都注意到这种变化,只要有安妮在附近,大家就得格外谨言慎行。如今爱尔莎只要遇上他比安妮早下班回家,就如释重负。她会飞快地交代完所有留言,告诉他自己做了哪些饭菜,赶在安妮抵达以前匆匆离开。 这时,罗伯特感觉到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仰头看见妻子站在自己身旁,仿佛是被他的思绪召唤而来。她的眼睛底下浮现两个黑眼圈。罗伯特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 “你有没有睡?”他问。 “睡得跟婴儿一样。你该去叫醒我的。” “我也睡着了。” 她微微一笑,低头探视克蕾斯:“有没有变化?” 他摇摇头。仿佛担心吵醒女儿似的,他俩一直是轻声细语交谈。一时间,四道目光齐齐盯在女儿身上,安妮的手依然搭在罗伯特的肩头,呼——吁、呼——吁的呼吸器节拍衬托出充塞在他们之间的那凝然静寂。这时,安妮身上泛起一阵冷颤,抽开她的手,紧紧裹住羊毛茄克,双手抱在胸前。 “我想我得回家帮她收拾点东西。”她说,“这样,等她清醒过来时,就不会缺少什么了。” “我去!你现在不会想开车的。” “不,我想。真的!你能不能把你的钥匙给我?” 罗伯特找出钥匙递给她。 “另外我也会替咱们俩打点些随身用的东西。你缺什么?” “只要衣服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