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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奇妙的三人行
孔代亲王的手十分粗糙,当然,一个战士的手,绝对不会细腻柔软,手心很热,几乎能够感觉得到血管在跳动,他还在剧烈地喘息,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路易还是看到了怀疑从他的眼底一掠而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不久前刚在与这里不过几百尺距离的红孩子集市大肆嘲讽了王太后安妮乃至整个王室。
“请起身,我的堂兄。”路易温和地说,“看到你安然无恙令我倍感安慰。”
孔代亲王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异色从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消失,倒不是他就此相信路易对他并未恶意,而是他也想到了国王完全不必多此一举,而且以国王尊贵的身份,哪怕他不出现在这里,他也必须为国王的仁慈而感恩戴德,他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向路易屈膝已经足够让他不快,如果来人是红衣主教马扎然的人,岂不是更令人恶心?
这时候,刺客们不是被杀,就是被捉住了,之前与孔代亲王并肩作战的两个人也走了过来,他们向国王行了礼,一个国王认识,他是孔代亲王的姐夫,也就是隆格维尔公爵,他多处受伤,但不是很严重,对于一个近六十岁的老人来说,可真是不容易,不过也能从这里看出他是如何地勇武,在政治上他也并非无用之辈——不久前的威斯特伐利亚条约就是他率领着法国使团签订的,这份条约结束了漫长的三十年战争,虽然其中也有黎塞留、路易十三、马扎然等人的努力,但要说法国能够获得洛林内梅林、图尔、凡尔登等三个主教区和除斯特拉斯堡以外的整个阿尔萨斯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
但对于一个年轻貌美,富有魅力的年轻女性来说,在花信之年被迫嫁给这么一个鬓发灰白,满面皱纹的鳏夫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所以就算是隆格维尔夫人的风流韵事甚至从明斯特(明斯特是德国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北部的城市,也是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的签订处,当时隆格维尔公爵被马扎然任命为首席特使)传到了巴黎与圣日耳曼昂莱,隆格维尔公爵也宽容地原谅了她,并不为她的不贞节而愤怒。
这里我们就要提到另一个人,他就是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这位公爵先生今年不过三十九岁,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是法兰西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的后裔,他的父亲很受黎塞留主教先生的看重,因而在1622年,拉罗什富科伯爵领地被晋升为公爵领地,弗朗索瓦也因此一跃成为公爵的继承人。六年后,他来到巴黎,成为了谢福斯公爵夫人的爱人,甚至参与了反黎塞留的阴谋活动,为此他曾经被投入监牢与流放。
如今他又来到了孔代亲王的姐姐隆格维尔公爵夫人身边,声称爱上了这位夫人,为了博得她的心,为了让她高兴,他马上站到了孔代亲王这边,以普瓦图高官的身份(继承于他父亲)为这位亲王效力。
现在宫廷里的人对他一般有两种看法,一种多半出自于女人,她们认为这位公爵先生委实多情,只是相比起他的爱情,他的爱人们显然更看中权势与地位,她们并不爱他,只是利用他,这种说法令得这位公爵先生越发的可怜可爱;但另一种,也就是男人的看法(女人们的想法令他们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拉罗什富科公爵事实上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他可以说是利用女人和教士爬上高位的典范,具体的看看谢福斯公爵夫人就知道了,当初拉罗什富科公爵作为宫廷里的新贵,并没有多少攀附权贵的门路,相对的,谢福斯公爵夫人先是与路易十三的首席大臣吕伊纳结了婚,又成为了路易十三王后安妮的宫廷总管,吕伊纳去世之后又与颇有势力的谢福斯公爵克洛德结了婚——可以说,那几年这位夫人炙手可热,而她又足足大了拉罗什富科公爵十几岁,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真挚的爱情,谁也不会信,但就是这位夫人,把拉罗什富科公爵带到了国王和亲王眼前,让他得以在宫廷中占据一个很不错的位置。
若不是后来谢福斯公爵夫人与黎塞留主教先生产生了矛盾,这位先生只怕还能继续飞黄腾达下去,之后他被囚禁与流放,人们都以为他完蛋了,谁知道他竟然又成为了隆格维尔夫人的爱人,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巴黎。
让路易来看,这位公爵先生能够先后迷惑住两个权势赫赫的夫人,同时又不至于被嫉妒的丈夫或是情敌报复,确实是有原因的——这位先生大概是他所见过最为漂亮的男性,甚至没有之一。他有着蓬松的金褐色鬈发,向着两侧分开,额头中央有着一个被无数女性所渴望的精致的尖儿,眼睛是极其深邃的暗蓝色,就像是秋季的湖面,嘴唇丰厚,呈现出一种格外润泽的浅玫瑰色,让人见了就想要吻上去。
而且除了无可挑剔的皮囊之外,他沉静的气质也成为了不容人们忽视的特征。另外,就国王刚才所看到的,他一连夺取了两个刺客的性命,俘获了一个,这可是一项了不得的功绩,所以在勇武上,他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还有让国王惊讶的是,拉罗什富科公爵应该有三十八岁,但看起来,他比孔代亲王更年轻,要说孔代亲王比他更多地遭到了严酷的对待也不对,因为他十六岁就在军队里任职,孔代亲王至少是在十八岁才成为军官的。
拉罗什富科公爵正是刺杀时伴随在孔代亲王身边的人之一,只是不知道他和隆格维尔亲王是一起被召唤的呢,还是偶尔遇见,如果是前者,路易真要称赞孔代亲王一声心大,不过他很快就不在纠结于此了,因为隆格维尔夫人来了。
马车一停下,这位夫人就立即提着裙子毫无仪态地跳了下来,向国王行礼之后(相当敷衍的),她先是热泪盈眶地拥抱了自己的弟弟,又满怀柔情地斜睨了拉罗什富科公爵一眼,之后才去查看隆格维尔公爵的伤势——他们在古董店边的酒馆里暂作修整,隆格维尔公爵的头被轻柔地放在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的膝盖上,但她的眼睛几乎没能离开拉罗什富科公爵,虽然她的手被自己的丈夫紧紧地握着。
路易有听说一个荒唐的谣言,隆格维尔公爵与继妻的长子有可能是拉罗什富科公爵与这位夫人的……孩子,说真的,他不信,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丑事,但一般来说,丈夫是不会承认的,这个孩子最多的可能是成为一个修士,或是一个乡绅,但在这样明显的隆格维尔公爵→隆格维尔夫人→拉罗什富科公爵的公式下,他都快要相信了。
听说那个孩子已经五岁了。
大约一刻钟后,红衣主教马扎然率领着士兵前来迎接国王,此时光线已经变得非常昏暗,国王看到了主教先生脸上不甚赞成的表情,但他装作没看见。
略略略。
路易一回到黎塞留宅,就听说蒙庞西埃女公爵被关起来了,他一点也不惊讶,也不同情,自从这位女公爵来到巴黎之后,就在不断地消耗王太后对她的耐心,本来王太后对她确实有着一份怜悯之情,或许还有一点亲情,毕竟蒙庞西埃女公爵降生之后,几乎就是被她抚养长大的,那时候还是王后的安妮还没有路易与菲利普,她几乎将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了大郡主(女公爵的称号)上。
没想到只是短短几年,蒙庞西埃女公爵的思想就完全被她的父亲加斯东调转过来了,很难说,她对孔代亲王的迷恋是真实的,还是因为她憎恨着路易母子,只要能让他们不快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第三十一章 犹豫不决的孔代亲王与他的唆使者们
孔代亲王很快知道了蒙庞西埃女公爵被软禁在自己房间的消息,他丝毫不以为意,这位大郡主和他之间只能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或者说,因为女性本身的软弱,蒙庞西埃女公爵或许确实对他动了真情实感,但对于任何一位有身份与道德要求的男性来说,真的与一位还未步入婚姻的女士发生些什么,是一件令人唾弃的事情,如果他没有结婚,还可以用婚姻来遮掩搪塞,但孔代亲王很早就结婚了,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他的妻子,黎塞留红衣主教的侄女。
克莱拉·科莱芒斯,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嫁给孔代亲王的时候还只有十三岁,现在她已经为孔代亲王生了一个儿子,七岁,但这个儿子不幸地继承了她矮小的身材与驼背,这让孔代亲王从漠视她变成了憎恨她,相对的,她对孔代亲王的爱意反而更浓烈深沉了,她从黎塞留主教先生那里继承的遗产,无论是钱财还是人脉,都用在了孔代亲王身上,而且她也继承了黎塞留另外一件遗产,那就是刻毒的心肠与敏锐的洞察力。
今天的孔代亲王脸上阴云密布,无论是亲王的母亲(人们都尊称她为老夫人),还是他的姐夫隆格维尔公爵,都认为这是因为遇到了刺杀的缘故,亲王与两位公爵虽然平安,他最喜欢的一个仆从,也是最忠诚的,却因为要跑着去向国王一行人求援,死了,还有另外几名可靠的仆从,他们都是从与西班牙人的战役中一直跟随着他到这里的。
“殿下,”克莱拉亲王夫人这样称呼自己的丈夫,有时候也叫他先生,因为他从来不愿意在任何公开或是私下的场合与她过于亲昵:“你是在担忧那些忠诚的人留下的妻儿么?”
“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我是很放心的。”孔代亲王说:“我担忧的并不是这个。”
“如果不是为了死了的人,”亲王夫人这样说:“那么就是为了活着的人了,那么我要告诉你,您带来的那两位军官我都安排妥当了,他们住在距离这里最近的旅社里,我的仆从每天会给他们一个大埃居,好为他们准备饭食,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二十个金路易的奖赏,以您的名义,他们对此感激不尽。”
孔代亲王那张仿佛掩着厚重云层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晴朗的笑意:“哎呀,”他说:“我的夫人,这可比国王许诺的多得多了,他只给他们每人五个金路易呢。”
“这是理所应当的,”亲王夫人说:“他们并不是国王的军官,而是您的,我就是看到了那条浅栗色的肩带才决定给他们这么多,不然的话,我宁愿他们去向国王请赏呢。”
“这可不行,夫人,”孔代亲王说:“无论他们的肩带是什么颜色的,他们都是勇敢的人,并且救了我的性命,二十个金路易并不多呢。”
“我倒觉得忠诚要比勇气更可贵,”亲王夫人说:“你可以在一百个人里挑出一个勇敢者,但一万个人里未必能够选出一个忠诚的人。”
然后她看到自己丈夫的脸色又灰暗了下来:“是啊,”亲王喃喃道:“你说的对,夫人,忠诚是比勇敢更珍贵的品质,也更罕见。”
亲王夫人观察了一下她丈夫的神色:“您看起来神色憔悴,殿下,但我相信在图尔比格街上的小小争斗并不能令您动摇,说吧,若是您有什么苦恼,请告诉我,我或许并没有什么能够帮助到您的地方,但您尽可以向我倾诉,哪怕是最可怕的事情,我可以指着十字架发誓我会守口如瓶。”
“唉,”亲王说:“难道不就是那两个军官的事情么?”
“他们难道不是您的军官,他们难道不忠诚于您么?”
“问题就在这里,”亲王说:“您看,我的夫人,他们之中的一个正是我命令他到巴黎来的,因为他在洛林的攻防战中设计了很好的防御工事,又在香槟地区的战争中表现杰出,所以我决定要亲手给他赏赐,授予他正式军官的身份。”
“那是件好事啊。”
“但国王一召唤他,他就跑到国王身边,听从他的命令去了。”亲王苦恼地说:“虽然他愿意这么做,可能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他和他的朋友带着国王和国王的火枪手们穿过只有他们知道的小路,一下子就找到了我们,还与我一同击倒了三名刺客。”
“是啊。”出乎亲王意料的,他的夫人表现的十分冷静:“他仍然是愿意忠诚于您的。”
“没错。”
“但在他的心里,国王的分量是要重于您的。”
“很显然。”
“这就是啦,”亲王夫人说道:“这就是关键所在了,殿下,您认为您的力量会逊色于此时的国王陛下么?”
“这怎么可能?”
“那么在战场上的功绩呢?他能够与您相比吗?”
“不,他还是个孩子呢。”
“那么在书房与会议厅里,他表现的比您更出色吗?”
“当然不能,”亲王说:“他还不被允许接触政务。”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您究竟要说些什么啊,夫人?”
“您还不明白吗,”亲王夫人微笑着说:“殿下,我的意思是,您与国王陛下相比,唯一欠缺的也就是一个名义罢了。”
这句话让孔代亲王从椅子里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