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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帕涅的沙龙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油膏、香水、细腻的粉与艳丽的胭脂,还有舒适安静的长榻,从天顶垂落的纱幔,侍女们温暖柔软的手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乐声……还有一年四季永不凋谢的花朵,精美的糕点与甘甜的泉水……
贵女们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一个人,甚至连侍女都可以退避在外,如果要与朋友联袂而至,也能有一个隐秘的小房间供她们说说心里话,除了不能与男伴同在一处之外(为了避免麻烦),在这个地方消磨时间实在是要比别处好得多了。
可惜的是尚帕涅聪明地将他的公寓全都设成了这样的房间,也免得那个权高位重的人要来租借,他就要为难了。
尚帕涅之所以是从王后大道走回自己的公寓,是因为国王的生辰在即,王后提前几天到了卢浮宫,召来尚帕涅为自己卷头发,如今药剂师与尚帕涅已经研究出了一种可以将卷曲的头发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药水,也不用火钳烫,很受贵女们的欢迎,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刚卷好的时候,它会显得有些僵硬。
如何准确地把握时间,就算是尚帕涅最灵巧的学生与最宠爱的儿子也无法与他相比,他只要一捏头发,就知道应该用多少药水,提前几天,才能保证在正式出场的时候卷曲的头发弧度明显又跃动自如,“像一只张着翅膀的小鸟儿。”他这么说,能让王后满意的也只有他。
想到这里,尚帕涅不禁高高地抬起了头——没人知道王后这么喜欢他,除了他能够为她卷出最漂亮的发卷之外,最关键的还是他秘密带去的染发剂与嫁接用的假发。
人人都知道国王陛下有着一头令人羡慕的浓密秀发,但这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幸运,王后的头发就稀疏得多,原先白发还少的时候勉强还能遮掩,但到了现在,她的头发正在慢慢褪色,那些难堪的色斑也就暴露了出来,她又不愿意用假发,免得人们一眼就看出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尚帕涅懂得王后的心思,从容貌上来说,王后就不如国王陛下,说实话,国王陛下那张常人罕见的幼年画像,拿到不知情的人面前,也会有人想象“她”长成后会多么动人。而王后呢,她不幸出自于哈布斯堡的家族,没有继承那张大下巴就足够幸运了,你再要求她如何美貌,着实不可能。
等到年纪渐长,她与国王在容颜上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生育后的女性必然要比丈夫衰老得更快,而路易十四与她同岁,就更容易看到出来了,而且他们还不得不时常站在一起给人比较。
王后相信她的丈夫与国王不会做出令她难堪的事情,但如果能,她还是会希望自己能更美一些的。
尚帕涅苦思冥想了很久,才想出了染发剂与嫁接头发的办法,这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主意——在古罗马的时候,女性们就会用狮子的尿液来漂白头发,用指甲花的汁液来染红,或是剪下日耳曼女奴的头发,接在自己的头发上面。
王后现在所用的染料是染黑的,成分与墨水相似,维持的时间很短。
尚帕涅额的巧手可以让王后看上去年轻五六岁,免得一些饶舌的蠢货胡言乱语——好吧,就是蒙特斯潘夫人,据说她在自己的沙龙里毫不掩饰地将王后与王太后混淆起来,因为“她们看上去一样的老。”也幸而在场的几乎都是她的仰慕者,又或是不愿意将事情推到国王面前的好心人,才不至于让王后更加难过。
“尚帕涅先生!”
尚帕涅听到有人叫他,就侧转身体过去看,他看到了一个精神奕奕的年轻军官——虽然年轻,但也是满面风霜,他在身上披着一件油光水滑的黑貂皮大氅,从他的肩膀一直垂到脚跟,戴着一顶帽檐很窄并且卷起的河狸皮帽子,系着宽大的腰带,分别在两侧插着一把火枪,挂着子弹带,脖子上悬挂着粗大的黄金图腾首饰,脚上踩着又厚又重的牛皮靴子。
一看到这样的装扮,尚帕涅就能猜到这是个才从新大陆回来巴黎的军官。
自从法国人联合印第安人将英国人赶出了新大陆,法国人就能从容探索这片陌生而又奇妙的新领地了——原先就有商人与印第安人做皮毛与木材的生意,如今还有黄金、煤炭与钢材,还有数之不尽的野牛与鱼群。
在这里要提一句的是,在一开始的时候,能够将对欧罗巴之外的地方都不甚在意的法国人吸引过去的就是皮毛。
新大陆的河流中栖息着一种奇特的动物,它们看上去像是狐狸,但能够在水里生活,所以被人们称作河狸。皮毛厚重并且不进水,是最好的制作帽子的材料,做好的帽子可以防雨并且质地柔滑轻盈,无论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都十分热衷于此。
印第安人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狩猎河狸,吃肉,着皮,用骨头制作工具,于是当法国人试探着与他们交易的时候,印第安人最容易拿出来的就是河狸皮。
河狸皮能够带来多大的利润呢,简单地说吧,最高可达成本的两百倍。
因为原先在欧洲,在羊毛与棉花还未普及的时候,贵人们垄断了皮毛,皮毛也因此成为了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到了今天,虽然国王们不再对皮毛有太多严苛的规定,但上好皮毛的难得与昂贵还是成为了一种限制,商人、军官与政府官员们想要弄到一件称心如意的皮毛,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国王与他的家族成员们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一位国王或是王后没有足够漂亮厚软的皮毛来妆点他们的身姿,负责其衣装的官员就要被追责,大臣们也会感到羞愧,使臣们则会质疑他的实力。
而且皮毛这种东西,是很容易损坏变旧的。
在这五年里,从新大陆源源不绝地流入法兰西的皮毛,尚帕涅是略微知道一些数量的,单单河狸皮就有十万张,还有三万张貂皮,五万张浣熊皮,一万张熊皮,还有好几万张野牛皮与松鼠皮。
有了这些,就算是商人们也能够身着皮毛了,但如这位军官这样奢侈随意地将黑貂皮做成大氅,河狸皮帽子又是在新大陆流行的款式——因为那里多大风与密林,所以宽檐帽并不合适,还踩着厚重的牛皮靴子——在巴黎,风流的年轻人都喜欢穿着绸缎的高跟鞋。这几乎就说明这位先生必然是刚从新大陆回来,并且已经习惯与爱上了那个地方,才会丝毫不做衣着上的修饰。
“抱歉,先生……”
“哈啊,”那个军官摘下帽子,向尚帕涅行了一个礼:“我是拉法耶特啊,先生,您大概没怎么见过我,但我的母亲很喜欢你夫人的沙龙。”
“啊……!”尚帕涅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拉法耶特夫人的儿子,当初这位夫人被蒙庞西埃女公爵引入沙龙的时候就是因为儿子去了新大陆而郁郁寡欢,那时候她的面色和精神都很差,过了好久才在按摩、香氛与装扮,还有朋友的安慰下恢复了一些。
“你母亲见到你,准会高兴得跳起来的!”尚帕涅真心实意地说道,他在新大陆的商业公司里也有投资呢,正因为有了如拉法耶特这样的军人,他才能安安心心每年拿一大笔红利。
“希望她别揍我就行。”拉法耶特说:“您的马车是坏了吗,或者我来捎带您一段?”
“没呢,谢谢你,好心的先生,我的马车好好的,我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走一会儿。”
“确实。”拉法耶特侯爵说:“这里多美啊。”
经过修整后的皇后大道已经可以从卢浮宫直接贯穿巴士底广场,直到沙朗通门,它一边就是塞纳河,两侧种植着绿意盎然,婆娑多姿的悬铃木,到了深秋时节,它们的叶子会发黄,落下,在大道上铺设出一条黄金的地毯。
塞纳河的河水早已变得清澈见底,游鱼丛丛,河堤上时时可以看见逃课的学生与约会的男女,间隔百尺就有一座围绕着座椅的花坛,花坛中的山茶花在十一月的时候还是开得很旺盛。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五年后(中)
既然尚帕涅先生婉拒了拉法耶特侯爵的帮助,那么侯爵也不会再三强求,毕竟一位军官献殷勤的对象总不会是一个肥胖的老头儿,虽然尚帕涅先生身上如今挂满了各种时髦的要素——不比任何一位贵女差。
要侯爵说,他也愿意慢慢地策马走在悬铃木大道上,一边享受着枯叶碎裂的时候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干净的水流与茶花的芳香,一边左右张望,他在第一次踏进巴黎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因为母亲受到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喜爱,才从父亲来到她身边(那时候夫人已经与他的丈夫分居),以便在国王的宫廷中谋得一份前程。
他是亲眼看着巴黎重新变了一个模样的,就如同一个不幸堕落的女士重新被拉回到天光下,它变得那样美,那样有序,充满了人性与爱,在这里你看不到任何会让你感到痛苦与悲伤的东西,每个人走过,不管他是徒步,还是骑马,又或是乘坐马车,都是笑嘻嘻的,开朗的模样。
而五年前的巴黎又和现在的巴黎不一样,人们的精气神显然又上了一个层次,你甚至可以看到不少如尚帕涅先生这样肥胖白嫩的人,还能看到色彩鲜艳的呢绒与丝绸鞋子——丝绸鞋子一向是贵人们的专属,因为这种材料太容易磨损了,但如今十个人里就有六七个人穿着光泽动人的丝绸鞋子。
原本他还能看到鹅卵石或是小块石砖的路面,现在也都改成了灰白色的水泥道路,如皇后大道这样的要道的宽度足以容纳两部马车,两匹马,两队手挽着手的行人一同行走,侯爵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今国王的法律已经细密到教导人们应该如何走路——灰白色的大路用铜线与黑色的石块进行分割,五十尺或是一百尺就有的大理石箭头标明了他们前进的方向,街道两侧的建筑在三层左右的高度搭建起了轻便的拱桥,建筑里的人可以在上面行走,穿越道路,或是下到地面。
侯爵听到身后传来了摇晃铃铛的声音,往后一看,是一辆红橡木车厢,塞拉马的四轮马车,他立刻向着右侧靠边,让出去路,那辆马车在经过他的时候,玻璃车窗上的纱帘拉起,露出一张娇艳的面孔,在发现此人正是侯爵的时候,这位也许在凡尔赛宫与侯爵跳过舞的女士莞尔一笑,摆了摆手帕表示感谢。
侯爵躬身还礼,纱帘后的女士停顿了一下,看出他没有继续交流的想法,就重新拉起纱帘,将漂亮的脸隐藏在精致的蕾丝后面。
如果他愿意,刚刚就可以赶上去,或是与这位女士同乘,或是骑马护送,等到了她家里他就能受到邀请,喝杯茶,说说话,之后的事情么,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不过……
他收回了思绪,将视线与注意力集中在了门牌号码上,他母亲一开始根本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地要求前往新大陆,要建立功勋,他可以去意大利,荷兰甚至波兰,为什么要走到那么远而荒凉的地方去呢?不过等他上了船,母亲的信件也追了上来——孩子们的任性往往都是因为有恃无恐——侯爵不但接到了信件,还接到了两三箱子行李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国王陛下曾说过的话。
之后他们的通信一直持续着,虽然每次间隔时间都很长。上次母亲来信说,他们所在的街道又一次进行了整修,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重修了——因为巴黎本来就是盆地,所以很容易产生洪涝灾害,国王陛下虽然之前已经铺设了如同地下河流一般的下水管道,但一层的居民还是时常会在一场气势汹汹的大雨后以为自己被魔鬼搬到了阿姆斯特丹。
所以这条街道上的房屋都被整体抬高了。
侯爵抬头看着黑色木门上的金色门牌号码,这不算什么新鲜东西,在奥尔良公爵负责公共项目的时候就有了街道名称与门牌号码的统一规制,为了显眼,门牌都是纯铜鎏金,公寓门则都涂刷成黑色——艺术家们对此抗议过,当然,没人理睬他们。
他望着那个熟悉的数字,甚至有点踌躇,不过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侯爵夫人一定知道他今天回来,在二层或是三层的窗幔缝隙里往外看,一看到是他,就早早下了楼,亲自给他开了门。
侯爵立即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带着冲力的拥抱让侯爵夫人一阵摇晃,“天啊,”她说:“你闻起来就像是一匹马!”
他顿时大笑,将侯爵夫人一把抱起,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儿,摇得侯爵夫人头昏目眩,最后也不得不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不过几分钟后,侯爵还是被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按在了浴缸里,他舒舒服服地躺着,侍女们故意把那些华贵的皮毛送到侯爵夫人面前,引来一阵不体面的尖叫——这些皮毛虽然珍贵,但都是在新大陆鞣制好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