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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熟悉的声音,杨狱不由微笑。
怜生教事件之后,魏河本能调离黑山,去往青州做个百户,但他终归拒绝了,选择留在黑山县开一家武馆。
“魏家武馆,闲人止步!”
蹲在门口的少年上下打量着杨狱,顿时皱眉:“你不是来学刀的吧?”
“何以见得?”
杨狱微笑。
这少年说话间,眼神每每落在他的后颈、前心,明显是学了斩首刀的习惯,当年他炼化鬼头刀之时,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
正因有过那段经历,后来炼化食材时,他才更致力于消化其中精义,而不是全盘吸收精神。
否则长久下去,他的精神都要被影响。
“你的步履沉稳,体魄匀称,五指修长却骨节分明,而且,你的脸上,连毛孔都没有,比大姑娘的胸脯还要光滑……”
“而且,你这口刀,这口刀……”
说话间,那少年从蹲着到站起,再到后退、瞪大眼睛、倒吸凉气:“你,你是换过血的好手?!”
“……不错。”
杨狱哑然一笑,突然伸手在其脖颈、后心、肋下、前心等处虚晃一下。
“斩首刀?!”
那少年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行礼:“原来是师兄,小弟入门较晚,不知师兄是哪一年入的门?”
“差不多五年半了。”
杨狱想了想,算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一年,确实是五年半。
“这么久?”
那少年一怔,旋即神秘兮兮的靠上前:“那师兄可认得咱们那位大名鼎鼎的师兄‘斩首刀’?”
“斩首刀?”
“是啊!”
少年神情激动起来:“你不知道吗?就是现在青州最厉害的刀客,斩首刀杨狱啊!”
“……算是认得吧。”
杨狱面无表情,迈步走进武馆,本来还想指点一二……
这武馆比之魏河曾经的小院却是要大多了,其中发新芽的老树就有七八颗,树下足有数十个年纪不一的少年人蹲着马步,手腕吊着石头。
一如当年的他。
堂屋前,木质摇椅上,魏老头越发老了,兜帽下的发丝越见发白,怀里的猴子毛发也白了不少。
一人一猴都在打瞌睡。
“魏师。”
在一众少年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中,杨狱缓步上前,微微躬身,道:“弟子回来了。”
“谁?”
魏老头身躯一颤,一抬头瞧见杨狱,残留的一丝睡意登时就没了,猛的起身,惊的老猴都窜了出去。
“杨,杨……”
魏河大惊,旋即色变住口,他紧紧抓住杨狱的手臂,心脏都快跳了出来:“乔装打扮也不做,被人认出来,你就等着被朝廷追杀吧!”
杨狱一怔,旋即哑然,知道自己通缉令被解除的事还未传回黑山县,却也没有用力,任由他将自己扯回屋子。
重重的关上门,魏河方才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杨狱已率先开口,为他解释。
“杀了州主这么大的罪过,也能解除?!”
魏河瞠目结舌,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此事说来话长,但总不至于骗您不是?”
杨狱笑了笑,将他按在椅子上,自己也坐下,倒上两杯茶,与他说起自己离开黑山后的事情。
当然,只寥寥几句,惊心动魄处也都一句话带过,饶是如此,魏河也听的一身冷汗,呼吸急促。
“好险,好险。”
“走过来,也不觉险恶了……”
杨狱微笑。
过去的数年里,他经的事比前世二十年还多,但他也早非当年的他了。
魏河灌了一口茶,松了口气:“我说幸好当年举荐你去,若是胡万,只怕早死不知多少回了……”
“……”
杨狱顿时无语。
“你这不是走过来了?”
魏河笑呵呵,年岁越大,他的戾气就越小,整个人也偏向富态,不复当年斩首九十九的老刽子手本色了。
“说起来,胡师兄呢?”
杨狱倒也不是真的在意。
“他啊,当年举荐你进锦衣卫后,这憨货虽然不说,但心里可能还是有心介怀,非想出去闯荡闯荡,然后……”
魏河冷哼一声:“然后就被人抬回来,床上躺了快两年,武功都差点废了。”
杨狱脸上笑意消失:“是谁?”
“是谁有什么所谓?老头子帮他料理了,不过之后,他也就安心做个屠夫,绝口不提出门闯荡的事了。”
魏河叹了口气:“黑山走出去还混出名堂的,其实几百年里,也就你一个……”
杨狱沉默无言。
江湖风波恶,即便是他,其实也有数次险死还生……
接下来,师徒俩聊了许多,当然,多半是魏河说,他默默听着,许久之后,直至日上三竿,杨狱才起身告辞。
“当年答应给胡师兄打一口好刀,是要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辞别魏河,杨狱正要去寻胡万,心中突然一动。
他缓缓挑眉,就见得武馆正对的那条街,一其貌不扬的老者斜躺在摇椅上,而他支起的摊位上,幡旗迎风而动。
上联:批阴阳断五行,掌中拿日月。
下联:侧吉凶定七情,袖里有乾坤。
横批:我是神仙!
第373章 乾坤洞中,天下大同!
呼—
微风吹过,黑灰色的幡旗徐徐而动。
“我是神仙?”
望着飘扬的幡旗,杨狱心中一动。
他定睛去看,这算命老者裹着麻布长袍,其貌不扬,不修边幅,似无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以他如今的感知,心眼所至,任何藏形匿迹之法都绝无可能不漏破绽,可任由他如何去看,这老者都并无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筋骨松弛,气血衰败,不说垂垂老矣,却也大差不差。
只是……
“你这江湖术士好大的口气!”
杨狱心中思量间,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个摊位,那是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横肉满脸,恶声恶气的拍桌:“老家伙,别睡了,快起来给俺算算!”
“哈—”那算命老者似是被惊醒,他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睡眼孟松的望向打扰了自己好梦的大汉,没好气道:“你这命,不用算了。”
“嗯?!”
那大汉鼻孔出气,脸色不善:“怎么着,俺这命不好?”
他很不高兴,‘哐哐’拍桌,动静很大,很是吸引了一批路人,一众人瞧着那幡旗,有识字的念叨了一遍,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好家伙,自称神仙?!”
不少人咋舌,却多是嘲讽,全没一人当他是真的,不过,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不一会,就围了好几十人。
“下下之命,好谈不上,坏,也就那样吧。”
算命老者按住自己的摊子:“命不可轻触,更不可轻言,诚惠,纹银十两。”
“纹银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那大汉勃然大怒,就要掀了这摊子。
“罢了!好几天没开张,今个,就为你们免费算上一算。”
老者叹了口气:“你命中有小财,可惜父母早亡,本有兄弟,幼时走脱,今年三十有六,妻子体弱,育有一子二女,是也不是?”
“哎?”
听得这话,大汉虎躯一震,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真个算准了?”
围观的众人先是哗然,旋即有人猜测:“托吧?哪有这么准的?”
“托尼玛!”
那大汉反手一巴掌将那人抽到在地:“俺赵达你们也不认得?!”
有人认出这大汉,正是附近的屠户,生的孔武有力,与那胡万并称为黑山二屠,家中颇有钱财,人也豪横。
数年前那山贼攻城夜里,他单人单刀砍杀了十来个山贼,名声很是不小。
见是他,众人顿时没了争议,没人会寻这么个托。
那这老者,居然真会算?
杨狱驻足而望,心中微动,已看出那大汉的命格来。
【赵达】
【命格:无】
【命数:二白二灰】
【气血如牛(白)、孔武有力(白)、小有余财(灰)、孑然一身(灰)】
“老夫算命,无有不准。”
那老者手捋长须,见赵达信了,微微一笑:“原本你操持贱业,害命太多,本该无子无孙,孑然一身的,你可知,是谁改易了你的命数?”
“啊?命数还能改吗?”
有人惊呼质疑。
“命数可见就可改,不说那‘百命之主’的皇帝,即便是小小县令,心念一动,也能改你命数。”
老者淡淡一笑。
“别吵了!”
还有人准备询问,赵达却是蛮横打断,瓮声瓮气道:“是谁改了俺的命?”
“你本是无子无孙的命,幸得一贵人相助,每逢你出门,就替你‘播种孕育’……”
“你放屁!”
他话未说完,赵达已是勃然大怒,几乎就要暴走。
一众人吓的连连后退,老者面色笑意却不减:“你不妨回家看一看……”
“贱人!”
赵达面如猪肝,大吼转身,发足狂奔而回。
“这,这是要出人命啊……”
有人喃喃,这要是真的,以赵达的脾性,不得将那奸夫淫妇生撕了……
但旁人的事,也没人上心,相反所有人都开始拥挤,纷纷要这老者为自己算命。
“诸位莫急。”
那老者微笑着扫过人群,说也奇怪,但凡触及他的目光,所有人就都安静了下去。
“老神仙,求您帮我算上一算!”
一个面色憨厚的青年挤进人群,连连作揖。
不等老者答应,他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他名贾兴,年近而立,因家中贫寒,这些年都只和老母相依为命。
打拼了好些年,勉强有些余财,就托人说了门亲事。
“要算什么赶紧算,我们还等着呢!”
他啰嗦了几句,旁观的人已是不耐的打断了。
这青年满脸苦笑,连连拱手,也不敢啰嗦了:“媒婆说的这家姑娘人挺好,就是彩礼过重,且要求太苛刻,不但要老母搬离院子,还要掌握我家的田亩、地契……”
“在往常时候,如你这样的人,老夫是不算的,你可知为何?”
“啊?”
贾兴木讷摇头。
“因为如你这样的人,若非婚嫁之前,是拿不出算卦的银钱的……”
老者微微摇头,贾兴已经满脸失落的退下。
接下来,这老者就在此处算命,他算的极快,根本不需要什么测字、观掌纹,未多久,竟已将围观众人的命算了个遍。
且无有不中,引得一干人惊呼连连,一传十,十传百,他算的很快,可围观的人却不见少。
“天机泄露过多,老夫或要折寿,今日,至多再算一人……”
眼见人越来越多,老者却是收起了摊布。
不少人面有失落,但还是毛遂自荐者,老者笑而不语,目光却穿过人群,望向魏家武馆之前。
这一看,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杨狱,正要转身离去。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老者高声呼喊。
杨狱脚步微顿,回头瞧了他一眼,故作不解,心中却是冷笑。
这老者的藏形匿迹之法简直神异,以他今时今日的感知,竟也瞧不出什么,可惜,他还有神通。
通幽看不到命数的,必是身怀异宝,一个寻常算命先生,没有胆子竖这样招摇的幡旗,也没可能身怀此等异宝。
是以,瞧见此人的第一眼,杨狱就清楚的察觉到了这老家伙的目标,就是自己!
“这位公子驻足良久,可有兴趣让老夫算上一算?”
算命老者微笑颔首。
“没兴趣。”
听得斩钉截铁的三个字,老者的笑脸稍稍有些僵,但转瞬已是笑着开口:“公子莫非不信命?”
“关你屁事!”
杨狱心中冷笑,作不耐状,抬脚走人。
“不愧是如今青州声名最盛的后起之秀,老夫自问并无破绽,不想你竟能有所察觉……”
老者略有赞赏。
他轻声开口,声音回荡间,整条长街却好似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从热闹喧哗到落针可闻,仅是一瞬。
“武道意志!”
杨狱挑眉。
只觉其音波回荡间,一股缥缈却又诡异的意志覆盖了整座长街,意志所至,所有人都好似睡着了一般。
这一幕极为诡异,哪怕是此时的杨狱瞧见,心中都不由的一跳,他也是首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武功,或者说,异术。
因为他没有察觉到神通施展的波动。
“不入流的小把戏,杨少侠若有兴趣,老夫绝不吝啬,愿倾囊相授。”
算命老者仍是微笑。
他的声音再不见老迈,变得苍劲有力,字字铿锵如金铁交鸣,传荡极远,却又好似只有杨狱一人听得到。
“你是谁?”
杨狱垂下眸子,以手按刀。
“老夫‘东玄’非道非儒,而是与杨少侠一般的,神通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