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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姒捂嘴轻呼,只觉磅礴的生气自杨狱身上腾起,扫去了那若有若无的暮气。
噼里啪啦—周身筋骨摩擦如雷,旺盛的生机涌动,填补着体内的空洞与缺漏……
“我的阴寿……”
鬼婴扑将出来,在地上疯狂的舔舐、打滚,心痛到了极点。
好一会,他怏怏回头,哭丧着脸:“呼!”
杨狱又自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呼吸绵长,只一下,平地就有风起。
气流漫卷着残余药力入鼻、入体,化作点点滴滴的生机,填补他体内的巨大亏空。
秦姒也闻了一下,此刻体表泛光,精气大涨,有些熏熏然,就连白犬,也双眼放光,吐着舌头,哈着气。
只有鬼婴蹲在地上,感受着消失在坟茔之中的阴寿,欲哭无泪:‘苦也,苦也!用起俺的阳寿,三百年也不眨一下眼,炼化珍果,就全不记得俺也需要阴寿了……’鬼婴的哀鸣,杨狱只能当做没听见,这一枚人参果的‘阴寿’,他早已有了定夺。
嗡—幽沉的鼎中,生死簿绽放光芒。
杨狱心念斗转,以通幽崔洞口,合以生死簿残页,锁定了身前的孤坟。
生死之间,有诸般隐秘是他此时都无法得知的。
可坟墓、尸身,作为其存世的唯一凭依,如果说,真言道人还有一缕气息尚存,那么,这坟茔,就是唯一可以寻到的手段。
而这阴寿,就是杨狱用以贯穿真言道人尸身,与可能还未尽散的魂魄的桥梁!
呼!
念动之间,杨狱的心神,已尽数没入生死簿中,凭借着那似有似无的诡秘,他只觉心神飘忽至高处。
轰隆!
某一瞬间,杨狱如遭雷殛,大口逆血涌上又被他生生咽下,可他的双眸,却在恍惚中,慢慢亮起。
无形的异力打断了他的窥探,然而,那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陌生而熟悉的场景。
“大衍山!”
……
……
呼呼!
高空中,风极冷极大。
余景负手立于鹰背,俯瞰云雾下的大地群山,见得那星星点点的绿意,心中不由一松。
“老天爷,到底给人留了条生路……”
风雷雨雪,天地间的任何一物,多了便是灾,一时大雪,尚算不得雪灾,可若经年累月,那就真个是大恐怖了。
“这雪灾虽然未来,可塞外那群异族蛮人,可是已经来了……国之将亡,必有灾殃。这天灾人祸齐至,也难怪老张家的天下到头了。”
一身着墨色长衫的老者,微微一叹:“只是,师叔所选之人,只怕……”
“老师的决定,自无错漏,寒师兄,不必吞吞吐吐,有话,憋着,憋不住,滚就是。”
余景不假辞色。
这老者名为‘寒一隆’,来自定安道,乃是徐氏六君子之一‘林巡一’的弟子。
“……”
寒一隆差点被噎死,面色难看,好半晌才咽下这口气:“余师弟,你……”
“兴州,到了!”
余景垂眸,一座临江而建,高大雄伟的城池映入眼帘。
西北道,合有兖、兴、离三州,其中二者,已然平复,只等兴州入手,则西北尽皆入手。
唳!
飞鹰一声轻鸣,振翅而落。
余景来的快,且未有掩盖行藏,将将落地不久,一群人,已然驱马匆匆而来。
两年多前,杨狱传书王牧之,选中西北道后不久,万象山弟子,已然纷纷奔赴西北。
兴州乃必争要地,自然不会无人。
事实上,余景此去离州,所做之事其实不多,两股占城的乱军被杨狱先后击溃,这些城池,本就属于无主之地。
余景一到,本来还有的反抗势力,也都溃不成军,纷纷逃散。
“师兄!”
“师叔!”
“师伯!”
一众人纷纷行礼,有人眉头紧锁,也有人如释重负。
“为何愁眉苦脸?可是兴州城中有着变故,未能拿下?”
寒一隆皱眉。
“回师伯……”
当先之人,苦涩回应:“弟子等人早于月余前,就拿下了兴州城,可谁料,可谁料,朝廷的高手也随之而来……”
“城池,可已拿下?”
余景打断了他的话。
“回师叔,城池还在我等手中,只是,那些朝廷高手之所以围而不攻,就是,就是……”
“等我。”
余景冷笑,并不意外。
那弟子本来心中忐忑,谁料余景根本不慌,也未苛责,而是跨步入城,并下令合上城门。
未多时,朝廷的高手,也随之而至。
变换的大旗下,余景负手而立,见得来人,神情凝重,却也不意外,只是叹了口气:“道长也是一代高功,何必要来趟这趟浑水?”
“贫道早已置身其中,却又如何摆脱得了?”
云泥道人亦是叹气,只是,枯荣各半的脸上,却是沉凝如水:“陛下御驾将至,那杨狱本源大亏,纵然还有一搏之力,却终归在劫难逃,你又何必……”
“在劫难逃?”
余景挑眉。
“朝廷的底蕴,非你可想,而那杨狱,甚至除了你,无人可用……”
看着余景,云泥道人淡淡道:“你可知,这些日子,你之所以能拿下那如此多的城池,全因为贫道在这兴州城外等你?”
“这倒是得道声谢了!”
余景哂笑一声。
“你需要一个个城池奔波往返,可贫道,只需拿下你,则西北道全境都可收复,到那时,杨狱残命一条,孤城一座,又要拿什么,去面对陛下的御驾亲征呢?!”
第631章 西北道,全境!
云泥道人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回荡在兴州城内外,相隔数里,十数里,都可清晰闻听。
城墙上,一众万象山弟子神情肃穆,如临大敌,守城的士兵、操弦士却觉心头发寒。
相隔太远,他们甚至看不清城外那老道的模样,却觉压力陡增。
唯余景神色不变如常:“所以呢?”
“无谓的挣扎,毫无意义啊……”
云泥道人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惋惜:“余先生也是当世人杰,何必为了那命不久矣的莽夫,徒损自身与门人的性命?”
“道长错了。”
立于风中,余景含胸拔背,笔直如松。
“贫道错了?”
云泥道人哑然失笑:“那杨狱,行事莽撞,为人暴戾,半身江湖习气,半身酷吏脾性,如此人物,做个江湖游侠,那或许名噪一时,可为人主……余先生倒是说一说,他哪堪人主……”
时至如今,云泥道人也不得不承认,那位雄踞西北道城的刀客,是当世一等一的豪雄。
可其人的脾性凶戾刚强,无法容人,且自身武力也不足以盖压天下。
莫说与霸尊比肩,便是比之唐末高甲,也是远远不如的。
这样的人……
“道长大抵以为,是小师叔竖起反旗,我等甘心追随,为其卖命,拼杀……”
余景缓缓说着:“其实,恰恰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等裹挟着小师叔竖起了反旗才对……
因而,谈何为谁卖命之说?”
“如此说来,那杨狱只是你们推到台前的傀儡?真正的反贼,是你、以及你家老师?”
手捋长须,云泥道人将信将疑。
纵然对杨狱有千万个不忿,他也不得不承认,其人的惊才绝艳,这样的人,会甘心做个傀儡?
“道长名为方外人,其实比之朝中的腐儒还要腐朽几分,全忘了,这世上除却上下尊卑之外,还有志同道合。”
看着迎风飘荡的‘杨’字旗,余景淡淡回答:“道长问我,小师叔何堪人主,晚辈可以回答你,我家小师叔,好就好在他‘不似人主’!”
话音飘荡之间,他垂眸看向神色陡变的云泥道人:“物有其主,人非物,人却哪里需要什么‘人主’?”
“大逆不道!”
“余景!你枉自读了如此多年的圣贤之书,竟敢道此悖逆先贤的大逆不道之言!”
“家有家主,国有国主!上下尊卑,乃我儒家礼法,天道伦常,你敢质疑圣贤之道?!”
云泥道人面沉如水,而他身后的一众人,却不由为之哗然,其中几个儒生打扮的高手,更是怒不可遏,连声斥责。
王牧之以言论大胆闻名儒林,也因此被徐文纪开革出门墙,可眼前的余景,简直比其师还要大胆!
“道长,下令吧!”
几个儒家高手,气的浑身哆嗦,杀意沸腾。
“福生无量天尊。”
一众人义愤填膺,云泥道人却不慌不忙,摆了摆手安抚众人,又自看向余景:“贫道愚钝,着实不知余先生口中的‘好’,是哪里好。”
“余某随老师读史二十年,遍阅了自古而今三千余年,数十次王朝更迭之始末……”
余景回答:“自秦至今,没有任何一个王朝崩于天灾,皆亡于人祸,而人祸之根本,是吏治?
是土地兼并?是奸臣当道?还是其他?余某愚钝,只看到了其中一点……”
“哦?”
云泥道人抬头。
“他们,太好为人主了!都是肉体凡胎,偏生扯什么受命于天,自命人主,受尽万民供奉,却将旁人全当做猪狗……”
一口浊气吐出,在空中留下长长的痕迹。
望着迎空猎猎的旗帜,余景神情有刹那的恍惚。
上行则下效!
自秦末而至如今,好为人主的,又岂止是帝王将相?
上至豪门世家,下至乡绅豪强,但凡三分权在手,又有哪个将下头的当个人?
“你道我家小师叔是独夫、是莽夫、是酷吏……”
话至此处,余景微微一顿。
这句话,他也反驳不得。
事实上,就连他,在最初,也是极不看好杨狱,哪怕有着王牧之背书,他也不认为那位小师叔是同道中人。
因为其人手段太过酷烈无情。
可随着接触,他才明白,在一个赈济灾民、肃清吏治、打击豪强、分租田亩、善待百姓兵丁。
不留恋权势,肯于放权,知人善用,却不会徇私徇情的上官手下做事,是何等的畅快、无拘。
诚然,他行事或有偏激,时而莽撞不懂圆滑世故,甚至有时候,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可那又如何?
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天生圣王!
念头转动的最后,化作一声回荡城池内外的冷喝:“……却不知你们头上的那个,又是个什么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轰隆!
话至此处,再无任何转圜余地,伴随着一声经雷炸响,云泥道人抬手而起,道道符光腾起:“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既一心求死,那贫道,也只得成全你了……”
云泥道人心中微叹。
他与徐文纪有些交情,因而,他并不愿意与他的徒子徒孙为难,甚至在玉龙山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杨狱离开。
事实上,若非后者执意造反,他甚至都不会与之为难。
此刻,也是同理。
“放箭!”
寒一隆凝神多时,几乎是在余景怒喝之刹那,就已发出命令,继而,数十架神臂弩先后咆哮。
伴随着声声惊雷,射向了符光升腾之地。
“你们难道不知,这神臂弩的问世,也有我符水观的一份功劳在其中吗?”
炙烈的符光翻涌,似如一口金钟罩下,伴随着声声巨响,诸多箭矢应声而落。
嗡!
一道道符光升腾、环绕、交织着。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硬抗着神臂弩的攒射冲锋,武圣都不行,但云泥道人可以!
神臂弩中的符光,只要靠近他三丈之内,就纷纷消融,不但无法损其身,更似能补充其护身符阵。
因为,神臂弩上的符箓,本就归属于他的神符书。
城外,一众六扇门、锦衣卫的高手纷纷后退,躲避,但云泥道人却是不慌不忙的踱着步。
纵然城内喊杀声一片,也不改从容。
而随其踏步,莫大的恐慌也随之降临城头,不说一众兵丁,纵然是寒一隆,都有些慌了手脚。
不擅攻杀的十都,亦是十都,不是寻常手段可以应付。
啪嗒—轻轻抬手,符光已然跨过护城河,只一声,就将那需十几人才能开合的城门,轰成齑粉。
“贫道知你心存侥幸,有意拖延时间,但那并无意义……”
烟尘之中,云泥道人反而驻足,微微抬头:“你也是大宗师之身,故人子弟,贫道留你一分体面,你自裁吧!”
砰!
伴随着又一声闷响,城内外已然没有了神臂弩的破空声。
城头上,一众兵丁手脚发软,万象山诸弟子,也都面色难看,即便是寒一隆,也不由叹气:“余师弟,为兄拼着老命阻他一阻,你,速走吧……”
余景摆摆手,看向城外:“道长好意,余某心领,只是自裁,想来不必了……”
余景的平静让云泥道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道长你猜一猜,为何余某明知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