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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厨房出来的李大,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再一次溺死他的妹妹,心中念叨: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婴?你若是个男婴,便可以活下来,母亲也不会再次伤心许久。虽然不满意父亲的做法,可是他也无力改变。良久良久,他想起去安慰他的母亲,却在进门后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盯着门前的水盆,痛苦的李久山,听到屋内的异样,忙丢下水盆冲进去,却见妻子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梁上。
为什么男婴便可以活下来?女婴便要溺死?
本来父亲开垦了些荒地,收入有增加,不管母亲生下弟弟或妹妹,都可以慢慢养活,母亲也为此欢喜许久。可是前些日子丈量土地,那些地都要开始征税,家中没有余力再养一个孩子。
三岁后就要开始缴人头税。若是男婴,长大还可以成为家中的劳力;而女儿好不容易养大,又要为她准备嫁妆,将她嫁出去。您也看到了,我家中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
云树不敢再问。这是赵国的子民,也这是她的佃户,而她在毫无觉察间,逼的他们溺死亲生女儿,夫妻决裂。她不敢问,是不是云家的租税收了太多?她不敢问,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很普遍?
李久山常年劳作的身板是瘦的,当初只觉得李大浓眉大眼很是憨厚,现在却越看越觉得他瘦的厉害。自己虽也不胖,却不是因为劳作或食物供给困难。
她第一次将穷困看入眼中,不是物品的破烂或简陋,而是人心的撕扯,因为生存不易,血缘至亲也可亲手掐灭。母亲与舅舅的心结,便由穷困而来。她懂了。懂了。
留下众人,她进了里间,坐到李杨氏的身边,看她枯瘦的面容,颈间深深的痕迹,触到僵硬的被子,握住李杨氏瘦骨嶙峋的手。
李杨氏缓缓睁开眼睛。
“好好养身子,我会让应娘再送药来的。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养得住下一个孩子,和以后的所有孩子。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说到这里,鼻头有些酸,顿了顿,“以后,好好活着。我今天才知道,活着是那么的不容易。你不要再寻短见了。那些离开你的小婴儿是你的孩子,李大也是你的孩子。我会让你们的生活好起来,相信我,也给我一些时间。”
李杨氏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云树,这个白衣少年,漂亮的难以形容,言谈举止都与村中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村中的孩童即使比他大许多,也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更没有这样让人心生信赖的语气。
李杨氏的喉咙受伤,还说不了话,眼泪又滚下来。
云树伸手给她擦去。“悲切伤肺,忧思伤脾。以后李久山给你委屈受了,就来找我,我会帮你出气。其实,李久山,李久山也,也心疼那个孩子的。”云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为李久山说话了,是决定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了?
“好好的,我先回去了。”云树拍拍她的手背,起身出了里间。
院子里的石磨边,或依、或蹲、或坐,或立的四个人望着她走出来。
“李久山,今年收成怎么样?”云树再开口就像个大地主询问佃户了,声音不大,却容不得人拒绝。
“还,还好。”李久山被云树吓了一跳,结巴道,“本来还好,可是春天里重新丈量土地后,我那些私自开垦的地,都要开始缴税,现在交完粮后,便没什么结余了。”
云树点点头,“什么时候交粮?”
“还要过几天,把田里的玉米种好后。”
“这些日子种玉米很艰难吗?还有多少未种?”
“收麦子前就没下雨,现在都一个多月了。天气越来越热,田地越来越干,不浇水种下去,根本发不了芽,要是接着这样不下雨,很快要再浇一遍水。现在紧赶慢赶,还有四五亩地要种。”
“那你与大哥哥明日放心去种地,我会让应娘来照顾大哥哥的母亲的。”
“谢谢云公子!谢谢!”李久山虽然心疼妻子,可是农忙时节,实在没办法照顾她,而她情绪不稳,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中。云树的帮助让他欢喜不已,可是想到要付的医药费、照顾费,面上又愁苦起来。
“放心,这一切,你都不需要给我报酬。就当是邻里之间的帮助。前些日子,大哥哥一直很照顾我,眼下正是我回报的时候。”
李大感激的望着云树,云树对他笑笑。
“谢谢云公子!”李久山拉着李大就要给云树下跪。
云树忙拦住,“不用这样。交粮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嗯?”李久山睁大了眼睛。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去看看。”
“好。到时候一定叫上云公子。”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这样的小要求若拒绝,就太对不住云树的照顾了。
“那你们聊,我回去了。”云树看了看义父与余宏,点了下头,自己先走了。
晚风掀动她的白衫,她窄小的肩膀似乎负担了许多不可承受的重量,却努力挺直腰板,扛起来,一步步,都那么沉重。
严世真知道她是把责任揽过去了,她又想一个人琢磨,一个人谋划,不得已的时候,才向自己讨主意。亏得她杂书读得多,不然那点儿阅历,如何够她思谋?
向李久山匆匆交代了照顾李杨氏的注意事项,和一会送过来的药怎么煎煮,严世真便匆匆出了李家。在门口却见到了随云树出去的余宏。
“你在等我?”严世真挑挑眉。
“树儿,哪个树儿才是她?”余宏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些日子,他已经见了不少面的云树,尤其是今天,其中的一面扰动了他的心,而眼前这个走进夕阳中的云树,勾起了他的心。
“都是她啊!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她。我想,在她父亲母亲在的时候,她一直是那个古灵精怪,欢乐无忧的,而这半年多的生活碾压,背负了太多东西,给了她更多面。”
“你觉得我性格如何?”余宏看了严世真一眼。
严世真打量着余宏,玩笑道:“你很冷嘛!”
余宏看看云树,“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一直觉得你对谁都冷冷的,没想到,你还是关心眉儿这个小师妹的。”严世真抬起手,想拍拍余宏的肩膀,却被他避开,向前走去。
严世真无奈自哂,这个冷淡的少年。
回到家中,云树吩咐了应娘第二日去照顾李杨氏,以及根据义父都要求给李杨氏送药等事项,便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余宏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严世真也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刚从后院走出来的辛坦之觉得,这一个、两个、三个,出去一趟,怎么都变得奇怪起来?
严世真在他的小药柜前忙碌着,给李杨氏配药。
余宏走进屋子里,掌上灯,端到镜子前,脱了上身的衣物。昏黄的灯光,渲染出足够的朦胧之美,初长成的少年身形,肌骨匀称,筋肉有力,只是转过身后,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
至于云树。。。
九十七章 庙堂之高
余宏想看看自己背上的伤如何了,是否能够开始练习功力了,可这疤痕让他分神。虽然身为男子,他并不重视自己的皮相如何,可是为以后的事计,还是不得不注意。
拿起桌上,云树拿给他的消疤痕的药膏,对着镜子,自己艰难的涂抹起来。
严世真配完药,交给应娘,让她给李家送去。伸了个懒腰,便来到云树的门前,拍了拍门,“眉儿?”
“义父有事吗?”云树隔着门道。
“你有事,需要义父帮忙吗?”严世真试探道。
“没有。”云树果断道。
云树并没有觉得如何,严世真却看到她异常的行动。以往敲门,她必欢喜迎出来,而不是这样隔着门说了好几句,还带着拒绝的语气。
“那我进去了。”
“好。”
严世真推开门,发现云树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几个大书箱全被打开,桌上、凳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书。云树擎着蜡烛,趴在一个书箱前翻阅着什么。
“眉儿,你在干嘛?”
“找书啊。”
“找什么书,把屋子摆成这个样子?”严世真打量着满屋子纷乱的书摞,可是每摞书码的都很整齐,可是摆放的角度都完美的避开了让人下脚的空间。
云树回过头,拿蜡烛照照,笑起来,“书太多了,不好找,一时没注意,不想竟把屋子弄得这么乱。”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看看,你找的什么书。”严世真挪出几个下脚的地方,跨到云树身边。
书箱的角上架着几本书,严世真拿起来,凑近云树手中的蜡烛。“《氾胜之书》、《四民月令》,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齐民要术》。”云树将书递给严世真。“我来时想着会种一些东西,便把藏书阁的农书拿了几本过来。但是忘了塞哪个书摞了,翻了半天才找到。”
“这些可是珍本,你云家百年藏书,汇聚几代人的心血,珍贵的不行,就被你这样乱放?你是个读书人吗?”
“义父教训的是,眉儿惭愧。找书找的太急了。”云树呲牙道。
“你是准备种什么东西?”
“种庄稼。”云树将身边书放回书箱,将手中的烛台放到矮凳上。
“真是个书呆子,种庄稼也往书中找方法。”
云树挠挠头,“我也没办法,海伯说月季好活,随便插一枝就能活,可是我插的那几枝都死掉了,我也很郁闷。”
“怎么忽然想种庄稼了?”
云树盯着跳动的火苗。
“我深深的体会到,义父为什么讨厌我这样的富人了。我也有些迷茫该如何自处。我想到了小皇帝,他富有天下,他是如何自处的?李家今天的事,我觉得,我和小皇帝都要担一部分责任。我没有居庙堂之高,我是在江湖的深处,江河湖海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有必要为他们,做一些事。”
严世真见她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给解成这样,虽然不符合标准答案,也算是心思独特了。
“你想怎么做?”
云树愁道:“其实我还没想明白。佃户们以种地为生,却养不活家人。我在想是我云家的租税收多了?还是田地亩产太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世真拍拍头,“是义父疏忽了。你师父不仅弓马骑射了得,治军治民均是好手!”
云树闻言,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师父可真是救星!”拔腿就往外跑。
严世真有些失落的收拾着满地的书。“真是有了师父,忘了义父。”
云树听到义父的小怨言,又折回身,趴到严世真背上撒娇,“师父有师父的好,义父有义父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眉儿怎么会因为有了师父,就忘了义父呢?”
严世真把她从背上揪下来,“哎呀,真希望你越长越小,等你变成小奶娃娃的时候,义父就可以整日抱着你,哄着你,谁也抢不走了。”
云树抱着严世真的脖子,嘻嘻笑起来,“义父才是个需要人哄的孩子。放心,眉儿会好好哄义父的,让义父把毕生绝学全教给我,我就能更好的照顾义父了。”
严世真被哄得开怀大笑,拍拍云树的背,“好了,好了,去吧。义父帮你把这一屋子的书收拾好。”
云树忽然想到一件事,松开严世真的脖子,认真道:“这些日子,眉儿能感受的到,义父是把眉儿当成小女儿来照顾。眉儿非常愿意做义父的小棉袄,可是义父有没有想过,娶妻,生一个血缘至亲的女儿?”怕严世真误解,忙又解释道,“不是妄加揣测义父对眉儿的关爱,眉儿真心希望照顾好义父,让义父的生活充实、幸福。”
“你不怕义父有了女儿后,分了心,不能再这么照顾你了?”严世真一本正经道。
云树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掩住眸中的些许失落,“只要义父能更幸福,眉儿就为义父开心。”
“傻眉儿,义父逗你的。义父不想要别的女儿,因为不会有比眉儿更好的女儿了!义父还是好好守住眉儿,免得有人跟我抢着做眉儿的义父。”严世真护宝般的抱住云树。
云树被严世真的话逗得大笑,“义父又说玩笑话,哪有人会抢着做眉儿的义父?”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不久之后,严世真的这句戏言,竟然一语成真。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小的院子藏不住笑声,辛坦之被吸引过来,待看到满屋子的书,整个兴奋起来。“我这些日子闷得不行,竟然不知道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