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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云树说这话有些险,不说余宏不知道,就连辛坦之也没想到云树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她自己都没想到。在她把自己关在父亲书房的那些日子,父亲写的那些关于变法的书札,深深搅动云树稚嫩的心。因着变法,为了百姓,话赶话,她擅自改变了既定的谈话方向。
县太爷犹豫半天。想到今上,想到宰辅李大人,想到云进同,想到辛坦之,想到云树刚才说的那些话。面色多变之后,终于点头道,“你说。”
“改革之法确有不足之处,但这并不是今上与李大人的本意,因为这是与改革的初衷相悖的,所以当下大人所面临的困境,是改革的疏漏之处带来的。既然是疏漏,就是可以补齐的,就看大人要不要做这第一人。成则加官进爵,不成则遭申斥,或者更严重。仕途之路,大人可愿赌一赌?”
县太爷单成盯着云树,满脸不可置信。这哪是一个孩子?分明是是个军师、谋士啊!亏得他胆大,敢说出这样的话!亏的自己心大,这样的话都敢听!还是一个小孩子说的!他差点想拍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
县太爷单成沉默了好久。
云树不说话,也不再喝茶,不看余宏,任由县太爷沉默下去,却目不转睛的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县太爷单成沉默着,脑中却金戈铁马征战不已,以期确定最后收获的利益。最后,他想到了辛坦之。然后抬眼看着云树,“你真是辛大人的徒儿?”
“是的。”
“你与我说这些话,是你师父所教?”辛坦之若是懂得如此谋划,又怎会一再被贬,直至无奈辞官?
云树一滞,瞬间又反应过来。
“我刚才跟大人说过,如今之改革是由户部起始的,第一份呈交给今上的改革章程是先父所拟。”
饶是她心性再坚强,一再说到这让她父亲丧命之事,还是撑不下去了,面色变得沉重,忍住眼泪道:“家父在时,曾与我说起变法之事。作为变法首倡者,家父深知变法之旨要。今上心系变法,我所言,也是心怀百姓的李大人与今上所想做的。严格执行上首的命令,自然不会出大错,但若想出彩,在大人的仕途上有所助力,就必须另辟蹊径。大人可认同?”
她不想详提当时所历之事,可是她一个小孩子,人人都会将她的话看轻。擅自调整谈话方向,准备不足,她并没有把握去说服县太爷。
她之所以吐露这些,也因为从张景的情报中,这个单成,还是愿意为百姓做事的,有野心。或许她可以由下而上,理清变法事宜,帮助父亲完成遗志。但这个想法可以说是十分大胆。
单成不接云树的问题,而是威吓道:“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你为何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怕我以诋毁变法之名将你拿下?”
云树并未因为威吓而退缩,“大人明知,我所言,并非诋毁,而是一般人不敢想,不敢说的话罢了。大人已经遇到了变法难题,便是这变法存在问题的明证。若我说,我相信大人的野心,愿为大人的仕途助力,大人可愿相信?”
“你从哪里得来的信任?”单成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锋利。
这个问题关系到张景,云树不方便说,但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既然自己对这县太爷有所图谋的心思也已展露,摊子真铺大了,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刚要开口,却听余宏道:“云大人既然心系变法,自然手下有人去搜集信息,只是这些人并非官家之人,而是云大人的人。这些人既然可以搜集变法的信息,也可搜集大人的信息,树儿的信任,便由此而来。”
单成看这一直不说话的少年开了口,话说的更是滴水不漏。
“上午县衙前的事,你们也并非偶遇吧?”
余宏道:“我们确为水利之事而来,更为县太爷的仕途而来。现在我们已将底牌亮出,不知县太爷的底牌如何?”
单成嗤笑,“云家在官场已无人,你们能为我谋什么仕途?”
“我们所能做的,就在一个‘谋’字!谋人所不敢谋。仕途之路,自然需要有人提携,更要自己有胆量、肯办事,且将事情办到主子的心坎上。我们有谋,大人可有胆?”
单成不说话了。他有野心是不错,可要说谋划之力,确实不如这两个让人咂舌的聪慧少年,而胆量,他还一时真难以确定自己对仕途的野心,究竟能将自己推到哪一步。
余宏道:“既然大人心性未定,不如好好思量一番,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单成睁大眼睛:这就要走?不接着劝我了?我还没下定决心呢!话怎么能说一半呢?
余宏微勾唇角道:“大人若想明白了,白树村,云宅,恭候大人。告辞。”
余宏起身行礼,云树也忙跟着起身行礼。不等单成说话,余宏牵起云树就走了出去。
单成的脑袋有些乱,愣在那里,倒未阻拦。
走到官衙前,张景张着扇子,鞋子都来不及穿好,拖拉着就从阴凉地冲出来,“怎么样树儿?谈的如何了?”
云树挠挠头,“等答案。”
余宏看着无赖张景,眸光暗动。“我与树儿已将今日要做的事做完了,就先回去了。那匹马,你先留着。树儿要做之事,你也知道,有事,可以到村子里通知我们。”
“宏哥哥,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要住在这里吗?”余宏看看天,夕阳将至。
云树依然没能明白过来。
余宏看她难得的迷蒙样,浅笑道:“过犹不及。”
四个字,让云树犹如醍醐灌顶。
与薛蘅商议药铺之事,是逼着他无法回避,当场签订协议。今天这场商谈,却是说一半,留一半,待对方主动来相求。前一事获益巨大且明确,所以能逼着对方为了利益而当场下决定;后一件,成则获益巨大,不成则后果严重,风险极大,必得对方真心愿意合作,才可成事,钓鱼先抛饵,不能逼的太紧。
想明白了,云树朝余宏粲然一笑,又对张景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的药吃完了,再去村中一趟,看看用药效果。”
“树儿这就回去了?”张景面露不舍。
云树忽然想起,进县衙前张景说的话,皱眉威胁道:“你若是再跟人说我是你儿子,我就不客气了。”
张景耍无赖道:“我哪有?树儿听错了。”
余宏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小心点。”
张景不解,“小心什么?你还真要对我动手啊?我,我可是树儿的盟友!”
余宏没说话,看了看县衙,对云树道:“走吧,树儿。”
一百一十七章 戏美人
对冷面冷言下手狠的余宏,张景不敢耍无赖。
他虽然年纪比余宏大上许多,却无法揣摩出这少年的心思;虽然在余宏面前对云树耍无赖,可是对余宏,总是挥不去一丝惧意。
当下,余宏不说话,他也未能深问。他有心送送云树,却被余宏拒绝,干瞪眼,却也无法。
两人去小店收拾了东西,牵马出城。血色晚阳中,一大一小两个白衣翩跹的美少年,出尘绝俗,吸引不少目光。
云树抱着余宏的腰,马屁道:“宏哥哥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从根本上引领事态的走向,树儿好生佩服。”
余宏勾唇,“你这拍马屁的本领,又是从哪里学的?”
他发现,云树或许本质就像她的一袭白衣一样皎洁无暇,奈何学习模仿能力太强。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只要入了她的眼,她很快就能有模有样的模仿一二。若是遇个好榜样也就罢了,遇见无赖,她也学的很快。
云树认真的想了想,老实道:“这个嘛,好像没有特别的模仿对象,大概是无师自通。就像我佩服宏哥哥的能力,总想表达我诚挚的赞美,开口可能就有些让宏哥哥不适应的言语夸张。”
余宏不说话。不适应吗?或许最初是这样的,现在听到云树承认她言语夸张,好像在云树心中的美好度有所下降,心情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半晌后,以哥哥的身份,对云树训戒道:“世态万千,人情百样,你多学习、善学习本没有错,但不要忘了本心。你若真跟张景学了一身的无赖调调,你想你义父会作何反应?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你应该怎么做?时刻都要谨记。”
云树听得咯咯笑起来,手臂抱的更紧,小脑袋在余宏背后蹭着,“树儿好喜欢宏哥哥啊!”
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的明言说喜欢,那奇怪的感受,让余宏不适应。为了掩饰,硬声问:“你有没有听明白?”
以前是母亲宠着她,父亲虽然也宠她,却也训戒教导她。她在义父面前乖巧懂事,义父宠着她,引导她,给她力量,却从未训戒她。她也在师父面前表现的很乖巧,又加上义父的偏护,师父也未曾训戒她。如今,余宏担任了这一角色。
“宏哥哥很关心树儿,怕树儿学坏了,树儿很明白!很喜欢!宏哥哥以后要多训戒树儿。”
高兴起来的云树坐在马上不安分,小腿踢了踢马腹,马儿就跑了起来。云树一声惊呼,幸亏紧紧抱着余宏的腰,不然真从马上掉下去。
余宏却朗声笑起来。
云树叫道:“宏哥哥,我要掉下去,你不让马儿慢下来吗?”
“天晚了,我们要快点回去,不然你义父要担心了。”
“可是我要掉下去了!”
余宏依然笑。
“宏哥哥,我抱不住了。”她一只手包成粽子,不敢用力。
“要坐到前面来吗?”余宏笑问。
“好,好。”至少在前面不会掉下去。
余宏并未让马儿停下去,而是转身,直接将她从身后拎到身前,一只手揽住她,然后策马飞奔起来,凉风拂面,乌发飞扬。好些年未有这样策马飞奔了,心胸也变得畅快!
不用再担心掉下去的云树,半转头仰望着从未如此开心的余宏,心里也被欢欣填满,大叫道:“风景真好啊!”
马儿一路飞驰,云树一路指点江山,信口编着故事说给余宏,余宏的笑容一路未消。
两人骑马从卓清妍家门前过,卓清妍正在院中练舞姿。
云树拉住缰绳,卖力的挥手,声音清灿:“清妍姐!”
卓清妍舞姿未收,半回首,瞥到玉人骑马立墙头,笑意未退的余宏填满了她的感官,直接忽略掉了云树这个烦人的小萝卜头。说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余宏笑,明月星辉不足以形容卓清妍对这笑容的感受。
云树之前并未看过女子的舞姿,当下觉得卓清妍姿仪无双,更像自己心中的女神了,脱口而出:“玉人家在凤凰山。水云间。掩门关。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十里春风谁指似,斜日映,绣帘斑。明月空江,香雾著云鬟。陌上花开春尽也,闻旧曲,破朱颜。”
余宏抬手拍了她一巴掌,驱马前行。
云树揉着脑袋,委屈道:“宏哥哥,干嘛打我?我说错了吗?清妍姐太好看了。”
余宏低声道:“你现在是男儿,对女子吟这样的诗,十足的纨绔!”
云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清妍姐确实很漂亮,对吧?”
余宏不接她的话,“现在你觉得,你答应张景的事还能成吗?”
云树愕然摇头。
张景虽然也长得不错,可是想起他那个无赖样,再想想心中的女神卓清妍,觉得这事,根本没戏。
卓清妍立在院中,隐隐听到云树婉约加直白的夸赞,还是在余宏面前夸她,满心漾起的欢喜侵染的青涩的面颊上一片红云,觉得云树这个小屁孩,总算没那么讨厌了。
起舞顾清影,刚才舞过的,再来一遍。
辛坦之见云树与余宏白衣相伴归来,感觉真像两兄弟啊!宏儿有了树儿这个“小兄弟”,脸上的笑意倒是多了些,心下也高兴许多。待云树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后,他就不想笑了。
云树这孩子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擅自替自己拿主意,难道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消了棱角?让这孩子觉得自己很好说话?
见师父面色不愉,云树忙补救道:“这次水利改革朝廷还是很重视的。县中没有专门的水利人才,若是将水利之事交给不懂水利之人,对百姓来说费心费力费财,还达不到应有的效果。树儿知道师父心怀百姓,不若出手帮帮百姓?”见师父面色稍缓又补充道,“这件事树儿确实是自作主张了,还请师父狠狠责罚树儿,但请师父帮帮百姓。”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高帽子、小台阶都给师父准备的好好的,再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辛坦之倒是不好发脾气了。对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