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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接下来呢?”依美莱轻声问。
“依美莱,对你来说最安全的事情是,”瓦伦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说,“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你都千万别再回到这座树林里,那些人会带着猎犬来搜索我们的踪迹,也别回到这个山洞和藏武器的稻草堆附近。直到铁狐狸们被赶出斯塔恩。”
“要是我不这么做呢?”她低声问。
瓦伦抿嘴一笑,道:“在下并非暴君,在下流浪费伦,只愿这块大陆上的男女能如自己意愿生活,能自由呼吸新鲜的空气,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爱怎么说话便怎么说。当然,你要是愿意继续跟着我,帮我的忙,我定然无法拒绝你的好意……毕竟,我在此地孤身一人,当我为自由而战,我所信仰的神明亦无法赐福于我,更不能降下奇迹助我一臂之力。”
“啊,您竟没有神明保佑?” 依美莱举起一只胳膊,有点发颤地,指着大路上铁狐把守的哨所,惊讶地问:“难道那不是奇迹么?”
“当然不是,”瓦伦微笑着回答,“奇迹大多是人们口中流传的故事,人们年复一年地讲述它,真实的事迹便变为传奇。所以,如果你不停地吹嘘这件事,它说不定也会变成一个奇迹呢。”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来到这里?
依美莱呆呆地望着那双镇定的蓝灰色眼睛,望了好一会(那双眼睛似乎变得比她印象中更蓝了),才简单地问道:“敢问您到底是何方神圣?您……为什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敢于独自面对死亡的威胁?难道您在斯塔恩有什么个人恩怨?要么,您是找铁狐来寻仇的?”
瓦伦轻轻摇摇头,“我在十多天以前才听说他的名字。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只是按照自己的心灵指导而做这些事。哪怕斯塔恩将成为我丧生之地,在下也绝无悔意。此事一了,我决不会停留此地,而需继续流浪。在下是个堂正的男子,一生下来,就注定要选择这条道路,所以一定会走下去……亦会牢记自己所做的抉择。”这时他陷入了沉默,依美莱扬起眉毛,微微张开双唇,正想问他更多问题。但瓦伦用一只手指封住她的唇,继续说道:“可爱的小姐,你我萍水相逢,已是诸神庇佑。请你接受我吧。”
依美莱无声地迎上他的目光,很久以后才回答,“啊,疯狂的人,一切将会如你所愿——遇到您,乃是我一生的荣耀。请跟我来,干草堆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她相信,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如此信任,尤其是对一个靠她如此近,又全副武装的人来说,她竟然毫不担心,一眼也不回头瞟他。她选中一条只有野兽走过的小径,往前走去。瓦伦跟在她身后,背包里的剑叮叮当当地轻轻响着。
*****
用一个大火球术,就能轻松地对付整座狐塔的宴会打听;再用几个小法术,也足够对付那些剩余的铁狐团剑客。——但这正是伊尔明斯特来到这里所要抗拒的最大诱惑。自从他在山顶与至高之人一席谈话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长长的炎热夏季,他那随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召唤魔法解决麻烦的习惯,已慢慢得以改正。
当然,这是个很慢很慢的过程。
铁狐团的剑客们生性如此凶残,杀人不眨眼,他恨不得立刻就干掉他们。要是他能的话。
但他是一个人,素来讲究公平公开之战,要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好战野狗,战胜的机会似乎渺茫了些。
嗯,是的,他想着,这些野狗……
此刻时近正午,依美莱仍跟在他身边。她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阴影,蹑手蹑脚地飘荡着,腰间缠着十多把匕首,手里替他捏着重重的铁链。很明显,早晨他杀掉的那些人,很快就会被发现,警告的号角也即将吹响。山谷出口的对面,站着三个从狐塔出来的卫士,正准备去雀鳝大道上的哨所换岗。等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达那满是血迹的地方了——伊尔明斯特在才那里渡过了一个温暖而血淋淋的早晨。
有一个坐在路旁树荫下的铁狐剑客,站起了身,解开裤链,冲着尘土飞扬、荡漾炽热波浪的大路,迫不及待地响应着大自然的召唤——尿了起来。
——当然,这次他会感受到大自然有些异样的召唤。
伊尔明斯特从容不迫又优雅地从灌木丛里站起来,朝那摆好姿势撒尿的剑客甩出一刀。这一刀发出,他已心知自己判断出错,暗中骂了一声,另一把匕首紧接着出手。第一把匕首的寒光从这剑客面前一闪而过,他猛地一惊,机警地抬起头。本来要射他眼睛的第二把匕首失了准头,从他的脸颊对穿而过。
剑客又粗又涩的尖叫响起来,伊尔从依美莱手里抓过铁链,便朝那人飞快地跑去。他虽知道兴许时间不够充裕,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勉力一试。
剑客栽倒在路上,他的两个伙伴转过身,朝惨叫声发出的方向看过来,他们皱着眉头,剑从鞘里拔出。
他们慢慢从白晃晃的太阳下,移进光斑点点的树荫,步伐异常谨慎,想是不愿被埋伏的敌人砍倒在地。他们停在惨叫的伙伴身边,困惑不解地左顾右盼。伊尔明斯特一个箭步冲上去,以受伤剑客歪歪斜斜的身子当掩护,用力抛出铁链,缠在一只握着剑的胳膊上,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受惊的剑客止不住脚步,身体猛然往前倾,剑当啷一声脆响,掉在地上。伊尔看得真切,拔出匕首刺向他的脸。
但那剑客也不是窝囊废物,匕首还没刺中他,就闪身躲开,摇晃着自己麻木的手臂和发抖的手指。阿森兰特人扭头一看,另一张铁狐剑客正满脸怒容,站在第一名伤者边上瞪着他。伊尔心如闪电,匕首朝他掷了出去。
那人大叫着倒下,与其说是受了重伤,倒不如说是给吓的。这边厢,伊尔挥舞铁链,抽打着先前掉了剑的剑客。铁链狠击在他的脸上,血沫飞溅,对方的头失去知觉地歪向一边,人慢慢朝地上倒。可紧接着,脸上被飞刀刺了个对穿的家伙挣扎起来,挥舞一把阔刃大剑,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伊尔朝地上仆倒,躲过这一击。
阔刃剑手把伊尔的匕首从脸上拔出,伤口的窟窿里汩汩地喷着血,痛得他泪眼模糊,泪水几乎让他失去一半的视力。而剩下一半的视力,刚好足够让他看见敌人所处何方。
伊尔在地上打着滚,想甩掉那把紧缠着自己不放的利剑。他滚在泥地里,对手一刀接一刀往他身上猛砍。而这时第三个铁狐剑客也该苏醒了吧?他一边躲,一般盘算,无论如何,这次得用一道法术了。有没有蜜斯特拉的保佑姑且不论,生死关头总需一搏。
此刻,敌人使出特别阴险的一记刀招,却不料自己失去重心,脚步不稳,打了个趔趄。伊尔抓住机会,一个鲤鱼打挺,肩膀在泥地里一滚,用腰力一撑,双足齐齐蹬出。阔刃大剑叮当作响,从他耳朵边上飞擦而过,持刀人则沉重地被他踹倒在地,风声吹来他的咕哝声。伊尔好容易弹起身,一连往后跑了四步,才敢停下回头看。第三个铁狐剑客到哪里去了?
看起来他似乎还倒在地上,而且一动不动,悄无声息。依美莱正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使劲喘气,手里的匕首沾满鲜血。她抬起眼睛,看到灰尘扑扑的伊尔,勉强咧嘴做出个笑脸。——但显然,这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伊尔朝她挥挥手,重又扑回拿剑砍他的剑客身上,用匕首狠狠刺了他三四刀,才又抬起头。他看见自己和依美莱,全是满身汗水,并裹满泥土,气喘吁吁。但——诸神啊,他们都还活着!
这次,两人由衷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女孩啊女孩,”两人扑进对方怀里,欢跃地拥抱着,伊尔嗔怪道,“要知道我那时可没法保护你啊。”
依美莱吻了吻他的脸颊,一把把他推开,从乱蓬蓬的头发里把脸刨出来,冲他做了个鬼脸(脸上还沾着敌人溅出的鲜血),“还好,这算是公平买卖,”她告诉伊尔道,“我也没法保护你啊!”
伊尔咧嘴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朝三个铁狐剑客倒下的树荫走去,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了,瓦伦?” 依美莱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伊尔明斯特拿起一把十字弓,解释道:“我想他们兴许还有一个人……他们轻盔武装,没有长矛,也没有骑马……你注意到了吗,这三个,似乎在等什么人。嗯,想想看,合理的解释就是,三个剑客护送一名商人。快,女孩,拿上这支弓,把它拉开。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依美莱跑到他身边,用一束十字弓的箭头,铲起地上的投石弹囊,“不错,没有太多时间了,”她简短地说,“他们的接应队应该已经出发了。我刚刚看见他们的队伍了……在塞尔蒙家的农田附近。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用不了……”
“那快帮我把铁链拣回来,拿回道路对面去,”伊尔压低声音,用力摇着十字弓的弩盘——但愿自己所做的准备都还来得及!“快,孩子,快去!”
斯塔恩村的小女孩匆忙跑过去,飞快地扛起沾满血迹的笨重铁链,正往路边走。伊尔跟在她身后,猫着腰穿过大路,手里的弩已经准备好了。
他用另一只手,伸进依美莱背上的箭囊,想抽出箭来。为了方便他拿箭,依美莱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时,得得的马蹄声响起,第一个骑手已经能够赶到路口,看见了地上的尸首。男人高声呼喝,用力往后拉着缰绳,但见他胯下之马鼻息阵阵,刹住脚步。后面的两名骑手也赶了上来,看到路中央四肢摊开的尸体,一起惊讶地张大了嘴,并抬眼往左右树林打量着。
“甩下铁链,快跑!”伊尔贴着依美莱的耳朵吩咐,“跑的时候记得赶快把你身上的袋子解开,藏到别的地方去,免得被他们逮住。如果我们失去联络,就到干草堆西边的小树林会合!快跑!”
来不及等她答话,伊尔便镇定地站起身,走到路中央,瞄准看起来最厉害的武士,一箭射向他的咽喉。紧接着,他匆匆跑回树林,把依美莱扔在地上的铁链拣起来。转眼之间,小女孩已看不见踪影。远方的森林,有几根树枝轻轻晃动着,她似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他往树林深处跑了两步,伏下身子静静听着动静。如他说愿,响起对方狂怒的咒骂声,但他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马蹄散乱地打着转,往原路折回。
过了一会,依美莱告诉过他的那种传令号角声,响彻整个山谷,急促而且刺耳。一定是另外那些死掉的卫兵也被发现了。号角响了很久,伊尔趁着喧闹和混乱,沿着大路,在旁边的树林中飞快穿行〃奇〃书〃网…Q'i's'u'u'。'C'o'm〃,跑到剩下的两名骑士可能会经过的路边。他不敢奢望能在这条路上再消灭一个敌手,尤其是当马蹄声从他耳边疾驰而过,骑手们快马加鞭地往狐塔赶。——他们也希望能活着回去报信,而不是被另一支飞来的箭头夺了性命。
马背上没了骑手的马跟在他们身后,这让伊尔缴获对方武器袋的计划落了空。他瞪了一眼三骑远去的身影,又折回森林,跑回路口,从死掉的武士身上把箭拔出来,又缴下他随身携带的武器,十字弓,还有箭囊。算他运气好,武士从马上倒下的时候,把马鞍上的斗篷也拖了下来。而那里面,整整齐齐地捆着伊尔所需要的每一件东西。伊尔用铁链把背包缠好,背在身上,它可真是够重的。
依美莱正在几棵树之外等着他,她接过十字弓,崇拜地望着他,就好像他是个最最伟大的英雄。
伊尔明斯特衷心希望她看走了眼。以他的经验而言,所有伟大的英雄,都已经死掉了;即使还没死的,也很快会死掉。
*****
狐塔的宴会大厅骚动起来,受惊而愤怒的男人们互相咆哮着,无休止地吵闹着。眼看着他们就要开始大干一架,一阵紧张的寂静却突如其来地降临。
寂静。
寂静得就像大厅里忽明忽暗的蜡烛,影子如同是厚重的斗篷,包裹在每个人的身上。悬挂烛台的铁链在石头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铁狐(一个大块头男人,壮得像头山熊,他的外形让人无法联想到狐狸这个外号)和他八个残存的武士,盘腿围坐在餐桌周围,美食突然变得嚼之无味,众人不约而同,一齐仰起头,一口喝光了酒杯里的酒。
仆人们根本不敢靠近桌子,害怕被那些人泄愤地撕个稀烂,只是分外诧异地望着空荡荡的,黑乎乎的歌者走廊。在那后面关紧的门里,是正在等待消息的,心惊胆战的女人们,刚才第一道坏消息传来,她们就被唤下桌子。她们都在担心,等这些头盔上戴着狐狸标志的人上了床,会不会拿她们当出气筒。
烛光映照着塔楼,九个人聚在桌子面前,一语不发。那个拿着弓,匆匆出现在道路上的人到底是谁,他为谁效劳——这些个问题,他们已经争论了许久。城堡的大门早已牢牢地锁住,岗哨上也派好了哨兵,彻夜巡视,明天一早,武装队就出发。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