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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君走在街上,常见门阀子弟鲜衣怒马、笑傲来去;富户以绫罗为衽裳,平民也有细棉布服。常遇妙龄少女曲裾广袖,环佩叮啷,服色之鲜艳只有峣都可比。
只看她们衣著,冯妙君就知道燕人承平已久。
进入燕都之前,她又用易形蛊改换了面貌,扮作那位假长乐公主。这也是傅灵川的建议,为了此行减少纠纷,冯妙君却只能苦笑:
这叫什么事儿。霏媛曾经冒用了冯妙君的身份,她死后,真正的长乐公主却要伪装成她
她是美人,旁边伴着的傅灵川也俊,来往行人看得一步三回头。知好色而慕少艾,很快就有几个满身华贵的少年郎大着胆子上来攀谈。
冯妙君皱眉,取纱巾将脸蒙了。那几人由则傅灵川负责打发。
能在燕都策马,那多少都有些背景,傅灵川却不惧。走在这里的大街上随便抡块板砖,砸中的十有六、七都是官家子弟。
刚刚赶跑了一茬人,后面就有人高声唤道:“傅兄”
马蹄得得,有人赶了上来,和傅灵川称兄道弟。冯妙君不知这几人是谁,也懒得去问。傅灵川在燕都也经营多年,以他性情,应该结交甚广。
对方倒是好奇地朝她打量个不停。
“舍妹累了,要先回去歇息。”傅灵川说了几句就轻咳一声,“阳山君可在城里”
打头那人想了想:“好似外出未归。我今晨才从他门前路过,见门上的衔环兽首是个怒脸。”
“好。”傅灵川说罢就辞别这几人,带冯妙君继续往前。
阳山君是燕国炙手可热的人物,想要拜会他的人每天都能排成长队。但他又时常外出云游,因此定了个规矩,大门上的兽首是怒脸就代表他外出未归,外客不要登门;兽首转成笑脸,就是主人在家,接受排队拜访了。
傅灵川早就在燕都置办了大宅,称作松岚别院,离王宫不远不近。冯妙君住进去,只觉这宅子当中的布置每多巧思,显然傅灵川胸中有丘壑,也是个妙人儿。
相处多日,傅灵川对她的照料无微不至,甚至连饮水冷暖都要亲自过问。冯妙君心如铁石还常常受宠若惊,想想假长乐公主遇上这种温柔阵仗,哪有不投降的道理
耐心等了三天,没等到阳山君回都,冯妙君反而等来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魏太子兵败身死,魏国平叛结束,内乱终止
“怎会这样快”冯妙君失声道,“魏太子有精兵悍将,至少也该撑到明年夏季才分胜负”魏国离这里有千万里之遥,南北陆中间还隔了个广袤的禁忌之海,魏国的消息要传到这里来至少得走上三个多月。
那么也就是说,今年盛夏之前,魏国就已经平叛成功。熟悉这场战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魏太子一度占了上风,后面即便魏廷缓过劲儿来打了几场胜仗,太子军也未露败象。最保守的战略家也估计这场战争还要再持续半年打底,这还是在周围其他国家不曾插手的前提下。
怎么说败就败了呢
第282章 大公无私
傅灵川同样面色凝重。魏太子兵败如山倒,快得让他措手不及,恨不得插翅飞回新夏去。魏国平叛成功,牵制它的力量就消失了,新夏刚刚建国,尚属稚嫩,哪堪魏国讨伐
“有个人直接改变了战争结果。”他一字一句道,“大将军赫连甲突然倒戈,杀掉魏太子,并割下首级献予王廷。”
冯妙君又是一惊:“赫连甲原来与太子是一伙的么”
傅灵川叹了口气:“魏廷取得明堑关大捷后渐渐扭转形势,由守转攻,魏太子再不能势如破竹,两方都僵持不下。据我所知,峣国苗奉先与魏太子萧靖暗通款曲,要助他夺回王位。证据就是峣人忽然入侵魏国东北部,将一万多名魏兵截在半道儿上那支军队接到军令,原本是要南下支援魏廷的。”
冯妙君眨了眨眼:“听起来形势于魏廷不利,怎么最后反而是萧靖毙命”
“大将军赫连甲向来与国师云崕不睦,经常斥他妖言误国。魏廷传出太子弑君的消息后,赫连甲不信,潜出魏都拥兵自立,大军盘踞在济阳城西南九十里外。萧靖从明堑关之后几次失利,于是去招揽赫连甲,希望与他共讨魏廷。”
冯妙君心里一动:“他们合兵了”
“合兵了,于是连打几次胜仗。”傅灵川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润嗓,接下去道,“哪知峣人刚打进魏国地界,他就突然翻脸,一斧头斩下萧靖脑袋。魏太子死后,叛军群龙无首,剩下的将领哪个也不如赫连甲声威卓著,于是很快归降。魏国内乱就这样平息。”他冷笑一声,“看来赫连甲也是萧衍的人,这厮深藏不露啊。”
冯妙君在魏军中见过赫连甲,确实与云崕针锋相对,这两人一看就是八字不合。她沉吟片刻道:“未必,但若赫连甲忠于魏国而非萧靖本人的话,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傅灵川大感意外:“怎么说”
“他这一斧虽然惊世骇俗,细想来却是恰到好处。”冯妙君以手支颐,“彼时魏国分裂,内斗不休,峣人又要插手。得峣军之助,萧靖就有可能与魏廷分庭抗礼,但要打败魏廷、夺回都城和王位,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此,魏国就会耗得民穷财尽、疲弱不堪。这也是峣国最希望看到的。”
军阀割据、分裂内乱对于国力、国民的消耗最巨,历史上已经有无数先例。
“假设你我是赫连甲,那时进不得魏都、杀不掉萧衍,却又不希望挚爱的祖国从此分崩离析你该怎么做”
傅灵川是聪明人,听不到一半眼睛就已亮起,拊掌道:“是极,不若反手杀掉萧靖,将未来延绵不绝的祸事消弥于无形”
如此,魏国就可以快速统一,峣人的阴谋也不能实现。这次内乱持续不到一年,对魏国来说不算伤肝动肺,只要休整一段时间,国力自然还可以恢复。对魏国百姓来说,谁当国君有什么要紧反正都是萧家人坐庄。
他们要的,只是个太平安生。
只是这种办法,一般人根本想不出来,甚至从情理上都无法接受。杀掉萧靖的赫连甲,哪怕是战功累累,也免不了下半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赫连甲若真是这样大公忘私之人,是魏国之福,否则
傅灵川摇了摇头:“魏国平乱,迅雷不及掩耳,我猜峣国都未做好准备。萧靖既死,萧衍应该准备肃清太子党、继位为王了。”
冯妙君遗憾道:“郑王后和萧吾不能给我们拖延更长时间么”
“希望罢。”傅灵川也郁闷哪,“郑王后困于深宫,萧吾羽翼未成,只能借外戚之力。”
冯妙君和他互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里所想:
太子党的赢面,几乎为零哪。先前太子军攻打魏廷时他们屡次发力都显不足,一一俱被镇压,现在也不必再挣扎了。
她不禁去想,在魏国这一场震惊世人的政变中,云崕发挥了多大作用
她这里怔怔出神,傅灵川也在凝望着她。两人坐在小园中,凉风习习,她身后就是怒放的桂花,俏面花颜交相映,美得不似真人。他记得堂妹的本来面貌,其容色之盛,比起当年的安夏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年却仅是二八年华。
但这样的美貌太有欺骗性,让人忙于惊叹她的容颜,却忽略了她的人本身。
傅灵川在讲解情报时,有意不去阐述多国之间的关系。那是好纷繁复杂的矛盾纠葛,莫说是个流亡民间的公主了,就是六国当中的廷官都未必能理清。
可她不仅听明白了,甚至举一反三,显然早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
这就说明,过去几年里她绝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闲适的升斗小民。在过去几天的接触中,她都有意无意避开他的试探,除了现有的名字和身份,傅灵川至今没弄清她的过往。
她从哪里来,为什么需要金枝玉露,甚至要抛下国家大事来找阳山君这些她都咬紧了不说,傅灵川无可奈何。
这位不知过往的堂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有王如此,新夏国恐怕从此要平添许多变数。
又过三日。
冯妙君这时都有些佩服傅灵川了。明明他心忧新夏,明明他不满冯妙君因私忘公,明明他们每天呆在太平城里,付给鹤妖的灵石还在哗哗流出
可他压根儿不说,甚至不曾流露半点不满,每日陪伴在她左右,依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人心性深沉,涵养功夫更棒,比云崕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好多了。
这天傅灵川陪她出门游逛,走近城北就听到炮仗声,噼里啪啦响了有顿饭功夫,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浓浓的硝烟味儿。
冯妙君望向那个方向,奇道:“哪家在办喜事”
这里可是太平城的富人区,遍地豪宅,主人非富即贵,其中权贵数量占了绝对上风,光有钱还住不进来。
第283章 权势更迭加更章
并且这里的大宅,花园都是半开放式的,里面花卉品种之多、湖石形状之巧、园景布局之精妙,直教路人眼花缭乱。
这些大宅的主人当然不担心治安问题,如此铺排并不是给人提供免费园景欣赏,只是互相争奇斗艳罢了。
永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单是一块叠景用的奇巧湖石就要从千里之外运来,所费钱财人力甚巨。
在这里,连空气都浮荡着纸奢糜的气味。冯妙君游逛这里时,常常能感叹太平城的浮华如烈火烹油,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据说五十天前何太尉的嫡长孙摆满月酒,除了款待达官贵人之外还设了流水席面,一桌一桌排下来,整整排满了三条街,来者不拒,即便是乞丐贫农,坐下来就可以免费吃喝。
这套流水席,整整摆足了一个月。
现在又是哪家有喜
傅灵川笑道:“那是高将军家乔迁了。”
“哪个高将军”
“还能有哪位高贵妃的亲哥哥,风头正劲的高大将军。”傅灵川悠悠道,“他搬进了平渊侯的大宅,然后广撒请柬,也发了一份给你。”
冯妙君一怔,然后冷笑:“所以我们现在给他家贺喜的路上”
“正是。”傅灵川耸了耸肩,“贺礼都备好了。”
这家伙自行安排她的行程,事先也不跟她说一声冯妙君嘿了一声:“你怎知道我不会拒绝”
“那是平渊侯的宅子。”傅灵川道,“你知道这是谁么”
“废话。”冯妙君没好气道,“他不就是蒲燕交战的导火索么”
平渊侯原是燕国重臣,有断袖之癖,数年间凌辱蒲国质子致其自尽,蒲王大怒发兵攻燕,这才有了持续大半年之久的蒲燕之战。
燕王要平渊侯将功赎罪,结果平渊侯数月后在前线战死,国内谴责他的声浪才平息下去;蒲王见害子仇人殉战,怒火稍歇,适逢燕军打下蒲国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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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胜负已定,蒲国也终于认输。
“平渊侯死后,府里接连出事,已不复从前风光。他儿子急用钱,就把这套宅子贱卖了。”哦,死了啊。冯妙君心头微动。平渊侯不战死,蒲燕之战还不晓得怎么收场。燕国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的。
傅灵川给她补足了剩下的情报,“平渊侯这套大宅在城北地段之好、面积之大、庭园之美,仅次于阳山君,宅中包揽了太平城的几处胜景,没有主人家的邀请可是看不到的;并且这里还有一口灵泉称作牛乳泉,灵力充足,凡人喝了百病不生,你我常饮有助修行。”
冯妙君稍许神往:“听得我都想买。”
“那可是个天价。”傅灵川久居太平城,早就是个本地通,能给她讲解得头头是道,“最重要的是,城北鲜有空宅出售。像平渊侯大宅这样的府邸,至少二十年不曾见卖。”
冯妙君“咦”了一声:“那便是说,燕廷鲜有升迁”
“倒也不是”傅灵川道,“这些豪宅都掌控在大门阀手里,新贵可拿不到。所以高将军得了平渊侯的宅子,才会大张旗鼓,要一个热热闹闹。”
“所以说,高家是新贵”
“正确。”傅灵川对她的举一反三极是赞赏,“顺便给你说个小道消息:邢太师喜欢这套宅子很久了,据说平渊侯也曾表过态,要将这套宅子赠给他。结果他战死之后,儿子转手就把宅子卖给高将军,可把邢太师气坏了。”
冯妙君乍舌:“邢太师可是邢王后的生父”
“不错,燕王一百多岁了,他在位数十年也只封过一位王后,那就是邢王后。”傅灵川娓娓道来,“燕王对王后甚是回护,可惜邢王后是凡人,活不到五十岁就过世了。在那之后,燕王没有再立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