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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有做声的九阿哥,此刻,突然开口道:“也许,他不愿想起来。”
十阿哥更困惑:“难道这十年他过得很舒坦自己倾注心血的学术生涯他都不顾了么”
九阿哥走到窗前,不出声。
胤禛看他这样,心里也难过,他说:“老九,你先别急,这才是第一个回合,我觉得,再试几次,或许能够给他更大的冲击。”
“怕是没什么用。”九阿哥回过身来,他摇摇头,“四哥,他和八哥不一样,八哥一心想回忆起来,是有主观愿望的。斯杰潘没有。他的失忆,不是单纯的外来强迫所致,是他自己不愿意想起来,也许对他而言,想起来,太痛苦了。”
他深吸了口气,面上微微一笑:“他明明是恨我的,这份恨意是确实存在的,所以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想起来、继而不得不迫于情理和大家的压力原谅我呢”
“老九”
九阿哥昂起脸,他望着远处,轻声说:“换了是我,就不原谅。”
九阿哥这种神色,给胤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事后他想想,还是不死心,于是过了二天,把斯杰潘重新叫过来,又给他讲了一遍。这一回,他索性着重讲述十年前斯杰潘来到清朝的那些事情。
结果更加让胤禛吃惊,斯杰潘听到一半,突然跳起来,狂叫着冲了出去,胤禛在后面撵也撵不上,二个人在乾清宫里乱跑,把太监们吓个半死。
后来胤禛看斯杰潘实在太害怕了,于是也泄了气,他也不追了,就叫了二个太监,“把斯大人送回府去。”
茱莉亚知道以后,就责怪胤禛太用强,哪有皇帝追着大臣在宫里乱跑,撵得鸡飞狗跳的这不知道的,还当俩人都发了疯呢。
胤禛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妥,尤其接下来斯杰潘竟然不肯露面,连着称病了好几天,这就让他更懊恼。
于是那天退朝之后,胤禛换了身便装,就叫高无庸一人跟着,悄悄去了斯杰潘的宅邸。
斯杰潘如今住的地方,也是胤禛先头赏赐给他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然而里面永远显得很空荡,树木花草都没多少,斯杰潘只选择低矮的植物,他担心院子里有太多高大乔木,能够隐藏刺客。
做他这份工作的,就是政治的阴影。朝廷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呢。
门口小厮一看是万岁爷来了,唬得面色青白,就想往里通报,胤禛慌忙拦住。
他问:“你们老爷呢”
小厮说:“在书房躺着。”
胤禛一扬眉毛:“躺着这个时辰”
小厮点头:“躺了好几天了,起来吃二口饭,又回去躺着。”
“没请太医看”
“请了。”小厮顿了顿,“大夫说,没病。”
“”
跟着小厮往里面走,其实斯杰潘这地儿,胤禛以前来过好多次,每次来,他的感受都是一样的:冷。
什么陈设都没有,里面空空荡荡,墙上笔墨字画一概全无,桌上是寥寥数支笔,一方砚。椅子只有二把,没有客人的时候,小厮还拿去一把,踩在上面晒被子。斯杰潘的理论是,椅子放多了,客人就会多,坐着不肯走,令他心烦。他不高兴家里人太多,就连衣物的洗涤,都是交由外面的洗衣妇来负责。
是的,他这家里甚至没有丫头,客人来了未免好奇,问斯杰潘为什么不买二个使唤丫头,斯杰潘的回答是:他讨厌女人。
也有和他不对付的客人,回去之后传播八卦,那人哼哼道:讨厌女人,也不喜欢男人,这家伙就是个孤独鬼。
没有人知道斯杰潘到底追求什么,讨厌他的人说他追求的就是如何害人,说他是大清的来俊臣;敬重他的人说他追求的是国泰民安,先天下之忧而忧。
只有胤禛明白,斯杰潘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那冷,并不是气候,而是他的内心。
到了那雪洞一样的书房,胤禛进来一看,斯杰潘正歪在床上发呆,没换衣服,头发都没梳,他一见胤禛来,顿时慌了神,赶紧起身要下床请安,胤禛摆手道:“别行礼了,我也不是客。”
等小厮退下了,斯杰潘才惨白着脸,低声道:“万岁爷。”
胤禛在他旁边坐下来,他叹了口气:“你别怕,我今天不会再逼着你听那些话了。”
斯杰潘一听这话,眼里顿时涌出泪来,他说:“万岁爷,我不想想起来。”
胤禛听他这么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斟酌良久,才轻声劝道:“可是斯杰潘,你原先的生活,比如今好,你原先有人作伴,有人照顾,比如今这样孤孤零零的强多了。”
斯杰潘抬头看着他:“如果真的有万岁爷说得那么好,那我为什么不愿意想起来呢”
胤禛一时无语。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斯杰潘继续道,“我躲也没处躲,就只能把它们忘掉。”
胤禛沉默片刻,忽然问:“听你这么说,似乎是想起来一些”
斯杰潘点点头:“都是零星碎片,如鸿爪雪泥,连不成线,有时候回忆起鲜明的片段,但如果努力再去想,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胤禛忍不住道:“既如此,索性一气想起来,不是更好”
斯杰潘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万岁爷,我昨夜读古书,上面说,南伯子葵为了能得道,问于女偊,女偊说,自己曾授卜梁倚得道之法,所谓三日之后外物,七日之后外身,九日之后外天下,已外生死矣,而后能朝彻女偊所要求的这些,都是为了能够让卜梁倚得到朝彻,朝彻后方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方能入不死不生之境地,拿女偊的想法,也就是得到道。其实简单来说,得道者,只是要做到无己就好了。”
斯杰潘抬起头来,郑重地凝视着胤禛:“唯有无己,方能无忧,人变得蝇营狗苟、瞻前顾后,所有原因不过是为了己,人生于天地之间,都是有己的,所谓有己,也就是有生死、寿夭、贫富、贵贱、得失、毁誉这种种计较,这都是人心的负累,因为这些负累,人就无法做到游心于道,我觉得,如今这样很好,正是撞了大运,人家想放下都放不下,我却忘得干干净净。反正什么都想不起来,所谓的自己,也随着前尘往事消失了。因此又何必非要抱着已经不能改变的过去,耿耿于怀呢”
胤禛都被他说懵了
古书这玩意儿,果然是不能读的自己这正宗的清朝人,居然讲不过一个研究胚胎的外国人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本来想劝斯杰潘你算不上无己,你的自己是存在的,你的潜意识一点儿没变,只是被卡住不能上升到意识层面而已,你一想不通就抱着老庄之道来逃避,其实是在掩耳盗铃,古典哲学不是这么用的
但是想想,何必再把现代心理学引进来呢何必非要把斯杰潘说得没躲没藏的呢他这已经够乱了。
觉得再辩论下去也是无益,胤禛点了点头:“好吧,我再不勉强你了,往后,你还是这么过吧。”
第四百零九章
回来以后,胤禛就把斯杰潘这通话告诉了九阿哥他们。
十阿哥听得嗤之以鼻:“还能耐了他羚羊挂角都出来了哪儿学的呀”
八阿哥忍不住笑:“这下麻烦了,往后就算想起来,装着一肚子古书,他还怎么回他的实验室呢”
胤禛也想笑,但是看看九阿哥那怅然的神色,又忍住,他劝道:“眼下这状况,暂时还是别去刺激他了,上回逼着他想起来,他怕得什么似的,扒在门口大缸上不肯下来,再说二句就要跳进去了。斯杰潘终究是害怕的,我们不能勉强一个如此害怕的人。”
九阿哥点了点头:“四哥说的我明白,我这二天也想过了,不能再硬来了,不过,也许可以想点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九阿哥扬起脸,龇牙一笑:“默罕默德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他不肯想起来,那我就主动点呗。”
胤禛并不知道九阿哥打算怎么办,因为他如今还有一半心思放在胤祥那边。
按照八阿哥的计划,胤禛如今已经成功引起了胤祥的好奇心,胤祥实在搞不懂,为什么突然间他四哥和冤家对头八爷党就变得如此和睦,和睦得像一家人,好几次太监都看见他们几个有说有笑,太监把这事儿悄悄告诉怡亲王,说的人,自己都一脸不可置信。
再加上,他四哥最近时不时就在他面前,说些十分奇怪的话,譬如问他,有没有觉得自己不是大清的人。
胤祥被他问乐了:“四哥,我不是大清的我是哪儿的”
“或许,是三百年后过来的”
然后胤祥就以一种“你有病吧”的目光盯着他四哥。
胤禛只好咳嗽一声:“老十三,iuiarada这个人,你记得么”
胤祥呆呆看着他:“似乎听着耳熟。是上回德楞泰带来的侄儿么”
胤禛差点栽一跟头
他还不死心,又问:“那,kargerfed呢你可别说你一点不记得当初你最欣赏他的作品”
胤祥困惑地摸了摸头:“这名字真怪啊,是有点熟,难不成,是新入选的宫廷侍卫”
胤禛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那川久保玲我就更不用说了。”
胤祥听见这名字,却忽然低下头,皱着眉反复想。
见他这样,胤禛感觉很有希望,他凑过来急迫地问:“怎么样有印象”
“好像是个做衣服的。”胤祥迟疑地说。
胤禛大喜过望
“除此之外呢还想起什么来她做的什么样的衣服你还记得”
“嗯,就上次那件元色绉背心,那件不错。晴儿也说做工好,叫赶明儿做个湖色的。”
胤禛已经不想再和弟弟讲话了
见胤禛神色古怪,胤祥也慌了:“四哥,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呀”
胤禛叹了口气,他摇摇头:“算了,你一时也想不起来,我也不说了。”
结果他这欲言又止的态度,果然引起了胤祥极大的好奇心。
而让胤禛没想到的是,也许是他不断提醒的缘故,第二天胤祥拿着一张纸来找胤禛,纸上写着“kanzo”,胤禛大吃一惊,问他这是哪里看来的。
“昨晚做梦,我一个人走在街上,旁边好大的玻璃,玻璃里都是假人。”胤祥说,“玻璃上面的墙上,就写着这几个洋字。我照着记忆里的样子,描画下来了。”
“明白它的意思么”
胤祥摇摇头:“不知道。四哥,我不懂洋人的字儿啊。”
胤禛轻轻叹道:“其实你懂的,而且还会说呢,只是现在你都忘了,全都想不起来了。”
胤祥惊愕地望着他
胤禛看他这样,索性接着说:“老十三,有很多事,你不知道,你四哥我知道。但我不敢一下子告诉你,因为告诉你以后,你不会比现在过得好,只会觉得痛苦,而且这些事不光是有关你,还有你府里那个嘉卉确切地说,是你俩的事。”
胤祥一听,更加惊讶
“所以,这个选择,我交给你自己来做。”胤禛看着他,非常认真道,“如果你不想知道,完全可以,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提,你的日子,我可以保证,会一直过得很好,再不会走下坡路了。可如果想知道,十三,你就得做好准备,那可真不是什么让你高兴的事。”
胤禛这番话,把胤祥彻底给说呆了。
胤禛喟叹一声,拍了拍胤祥的肩膀:“自己去考虑吧,考虑好了,把决定告诉我。”
胤祥最终的决定,并没有让胤禛意外,他对他四哥说,无论发生了多悲惨的事,他也要想起来。
他确实是这样一个性格,胤禛想,就算上了泰坦尼克号,胤祥也是那种爬上船头,要清清楚楚看着整只巨轮是怎么沉下去的人。
于是,在一个准备工作全部做妥了的日子,胤禛将九阿哥带回来的那部分胤祥的资料,一点一点的,给他看。
还是那个蓝色的塑料文件夹,还是一叠照片,然而这一次,胤祥相关的资料就比八阿哥和斯杰潘的,多得多。
因为他毕竟曾经是娱乐圈的名人。
胤禛将弟弟早年做模特的照片,时尚杂志上的简报,他在欧洲走秀的旧录像,一一给胤祥看,当然,还有嘉卉的事,她和胤祥当初被狗仔队拍下的照片,嘉卉自己的照片,她的大学成绩单,嘉卉父母的身份
除此之外,还有honeyhoney的资料,每个成员的名字,他也都说给胤祥听。
胤禛对这七个女孩不是特别熟悉,但他记得她们的名字,也大致知道个人特色,因为胤禛给他们写过一些文案。honeyhoney的团长就是当初因为增重,差点被胤祥给赶出去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