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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愿,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只是,这些都是换来的,在这些烟云荣华后,是用他和他人的血与泪换来的。
这些年来,他夜夜渴望能梦见呼兰,却始终没梦过她一回;每当年年风儿吹起京兆的章台柳时,他会想念一望千里的黄沙大漠,想念沙丘在夕照下的陵线和暗影;偶尔听见来自异地的故乡乐音时,也会因庞大的思乡之情而偷偷涕下。年少时的他,不知道在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后,那无法遏止的思念,便注定要在往后的人生里密密填满了他的脑海,这代价,是他亲手换来的。
“相爷。”魂萦梦牵的音律乍停,府内总管制式的音调沉沉地停在他的耳畔。
翟庆慢条斯理地睁开眼,在侧耳聆听总管的报告后,扬手斥下身后的小妾和一室的歌姬乐女,站起身走至装点得一片大喜红灿,烛光莹莹的内室里。
今夜,是他纳入第十七小妾之夜,他深吸了口气,强自按捺下胸口里那颗跳得飞快的心,命令内心局促不安的自己强坐在椅内静候。
时间很缓慢的逝去,不过多久,在府内总管和媒婆的牵引下,他新纳的小妾被迎进布置好的新房内,引至榻上等侯他这名夫君来亲阅。
外人退下后,房内显得很安静,隐约只能听见烛蕊烧灼的幽微声响,越是走近她,他的呼吸便越显急促,绕过花桌时,他省略了为新娘揭盖头的称铊,像被幽幽牵动的茫魂一样,被吸引至她的面前掀起她的盖头。
一点一点的,她的容颜在红巾下逐渐显现,那是张绝艳的容颜,烟眉淡扫,眉心妆缀着一朵如豆大小,四瓣花瓣如心的红花,菱似的唇点了一抹嫣红,越是揭至后来,他喘息得更是急促,最后无法忍耐地一把掀开,让她的容颜在烛下尽现。
“抬起头来。”
一直闭目的新妾,缓缓掀起眼廉,仰起螓首看向她的夫君,翟庆忍不住一手掩住胸口,难以克制那股心激的恸意,不自觉中,他的眼中漫出泪光。
是呼兰,呼兰又再世为人了!
“呼兰……”以为自己又再度见着心爱的人,翟庆抖颤地伸出双手探向他。
烛光下,静贴在震玉手腕间的短刀流光烁烁,她忽地发难,举刀往前狠狠一刺,先中他的肩头,再刺,继中他的腹间,但因力道轻,翟庆所受皆不过只是皮肉伤,眼见数刺不成,她银牙一咬,脱去了凤冠上前,一骨碌地再朝他刺去。
没料到她手辣至此的翟庆,在痛意中连退了数步,随手拿起桌上的称铊使劲打落她手中的短刃,再擒住她的手腕,将它折至她的身后,在那同时,他也彻底梦醒。
数日前,在她自投罗网找上门来时,原本他是想派人暗地里杀了她便罢了,可没想到,在近距离下看清了她那太酷似呼兰的容貌后,他的心动摇了。就在他动摇时,他清晰地听见,伏在地上的她说她不是为报仇而来,她是只想活命,盼他能留她一命,纳她为妾好能停止颠沛流离的亡命生涯,好能有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不是不明白她真正心意的翟庆,并不想戳破她的谎言,只因为,那张昼思夜念的容颜,是他这一生惟一真正爱过的人……
他喘息地贴在她身后问:“你以为我会蠢得不知道你的居心?”
“还我一家人的命来!”敌不过他力道的震玉,使尽了力气在他的怀中挣动。
“相爷?”听见新房里有不寻常的动静,担心他安危的府内总管忍不住探门进来。
翟庆怒眉一敛,“没事,出去。”
“是。”
“殒星在哪里?”他扭过她,将她反过身来使劲地掐紧她的两臂间。
紧闭着唇的震玉,眼中闪过一丝流光,忽地有些明白曾在殒星身上所发生的遭遇。
他用力摇撼,“说!”
“我不认识这个人。”受痛的她扯出一笑,笑看着他脸上那份难掩的仓惶。
“他不是人,他是……”以为她不知殒星真正身分的翟庆慌忙想解释。
她好整以暇,“是什么?”
因为她的镇定自若,一时冲动的翟庆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为何你那么害怕见到他?”她的双眼明明白白地反映着他的心虚。
他用力一哼,“谁说我怕他?”
“不怕他,那何需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发抖?”震玉低首看了看他抖颤地握住她的双掌,“你欠了他什么?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把柄落在他的手上?或者,他根本就是你杀的?”
“住口!”被说中的翟庆放声大吼,挥手一甩,将她甩扑至远处的物柜上。
因撞击的力道太过强大,满眼金星还没回过神的震玉,下一刻已又被他拉去。
“别以为有只鬼为你撑腰我就会怕了你……”他边说边一手打开柜上的一个秘柜,“告诉你,他是我杀的!他若是能再世一回,我便再杀他一回!”
正欲趁机脱身的震玉,在见他拿出一只用上好透明玉石所雕,上头封了两道天符的大瓶时,她浑身怔住了,无限的心酸涌上她的鼻梢,令她难过得直想掉泪。
“好好的给我看清楚!”翟庆一掌按押着她的后脑,逼她去看清瓶内那颗半浮在不知名水中的人头。
在瓶里,是殒星那颗被削去的人头,看着那闭目合眼的殒星,强忍鼻酸的震玉伸出双手想替殒星夺回来,指尖才碰到瓶缘,翟庆便来阻拦,她只来得及撕下那两道贴在瓶口的天符,释放殒星因此而遭到禁锢的灵魂。
“看见了没?”他掐紧她的颈间,“他要是再出现一回,我就再把他的头再割下一回!”
“是吗?”震玉没有直视他,目光透过他的肩头,直视那名不知是在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鬼。
被她笃定的目光一怔,翟庆霎时心中有数,冷汗争先恐后地自额际冒出来,他缓缓松开掌指回过身,就见那名被杀的冤魂就静站在他面前。
“你……”恐惧的音律自他的喉际微弱地窜出,“你早死了殒星没去理会翟庆,也不去看自己的那颗人头,他只是朝震玉招招手要她过来,而怔怔站着无法动弹的翟庆,则是一瞬也不瞬地瞪着那张熟悉的脸庞。
连连打过三次照面,却始终都没听见他开口说过话,没听见他说,他回来是想做什么?翟庆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恐惧像一行缓缓上爬的蚂蚁,蜿蜿蜒蜒地爬上了他的心坎,既痒又痛,恨不得能把它像是掌指下的蚁群一手揉尽。
“你说话!你说,你是人还是鬼!”在殒星一手拉着震玉要离开时,他扯开了嗓子在他身后大叫。
殒星霎时立即回首,阴森吓人的鬼面震吓得翟庆几乎无法成言。
“有鬼……”他颤颤地道,随后有如大梦初醒地将心神勉强一定,忙不迭地朝屋外大嚷,“黄泉!”
一股味道顺着开启的房门流泄进来了,在翟庆方嚷完之后,嗅觉灵敏的殒星忙拉过震玉环抱住她,目光炯炯地盯瞪着被夜风吹开摇摇欲动的门扇。
到底是什么东西?
下一刻,一名装扮妖异的男子,方一脚踏进门内,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殒星立即顿悟来者是何方神圣。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神……是妖!而且,是只道行不知有多少年的妖!
“咱们走。”当下他心头一断,在对方行动之前带着震玉自屋旁的窗扇破窗而出,不回头地直往外头窜去。
“你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追?”眼见殒星就这么跑了,翟庆气急败坏质问着动也不动的来者。
黄泉淡扫他一眼,“他跑不了的。”
“你想做什么?”被他突如其来的前进吓了一跳,翟庆在他靠过来时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黄泉只朝他探出一掌,“飞凤镜呢?”
“事成之后我自然会给你。”他没好气,“现在,立刻去把那只鬼给我抓来。”
“捉回他又如何?”黄泉挑高了剑眉,忽地倾身在他的面前问,“捉回他后,你敢直视他的双眼吗?你能面对你的心魔吗?”
被他那一黑一碧的双眼一看,心生畏惧的翟庆气势顿时气短了三分,并心虚地涨红了脸庞。
黄泉冷淡的声音再度飘进他的耳里,“或者,你又想再一次掏出他的心、堵住他的口,这样,你以为往后就不会再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是叛徒?”
他心慌地否认,“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黄泉也不怎么想管他到底承不承认,脚跟一转,便乘着凉凉的夜风追了出去。
眼看着丞相府的灯火一盏盏的点亮,满城吹起了飒凉的夜风,似乎在这一夜,全城的人都知道有只鬼降临人间了,黄泉静站在街头的一角,看那一人一鬼慌忙的脚步被丞相府中派出的人手困住了,他微微倾身靠在树旁,想知道这名曾是扬威大漠的将军,带着一个女人将如何脱困。
手执火把的人们四面八方的涌过来,人人的脸庞上,带着恐惧和好奇,在府内总管的指示下一一扑向他们,一手护着震玉的殒星扬起刀,感觉往日的光辉岁月已不复存在,他也不是什么渴望报仇的将军,现下的他,只是只想救震玉的鬼。
这名自他的手中救回的小小女子,为了她那双看向他的眼眸,他可以奋不顾身,他可以为她努力存在于世上。为她付出,他心甘,哪怕她只是把他当作同伴而已,他就是不想离开她,因为在他重回人间倍感孤寂之余,是她伴在他的身边,同时,也是因她,让他知道了真正为一个人付出,是怎样的滋味。
第七章
走在草丛间的步子声响起,自湖畔用水打湿了绫巾的震玉,回到览湖桥下的隐蔽处,动作轻柔地为殒星拭去一脸的汗湿。
犹在喘息的殒星,强忍着不适,一掌覆上她的柔荑将它拉下,而后放开她的手,不确定地上上下下抚过她的四肢,像是想确定什么般,就生怕她在翟庆那边受了什么伤。
“殒星?”跪坐在他身畔的震玉,因他的举动窘红了一张脸,同时担心地看着他依旧闭目养息的他。
“你没事吧?”他张开眼,首先问的第一件事即是她的安危。
“我没事。”就着湖岸的宫灯,他的脸色显得更惨白了,“你呢?你的气色很不好。”
“不要紧……”他试着想移动身子坐正,但一扯动全身,胸前背后被金刚印所伤之处,就痛得像是有火在烧。
她又心疼又着急,“瞧瞧你,为什么不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何需再来救我这个傻子?”
他蓦地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炯炽而又专诚。
“就算你是傻子,我还是要救你。”翟庆手底下的那一票人他还没看在眼底,若不是惧于那名狐妖,他也不需逃得那么仓惶。
被他特殊的目光一看,震玉的心漏跳了半拍,而遭他握住的那只手,也传来阵阵异样的感觉。
“我们回藏冬那里去。”赶在那份感觉继续扩大的前,她拉着他的手,试着想将他拉起。
“不必了。”知道她想救他,他闭上了眼朝她摇首。
“可是你……”他这模样,就像是随时会离开人间似的,这要她怎能够安心?这要她怎能不为他焦急?
“藏冬救不了我。”他睁开眼,无奈地看向她,“唯有上天问台,我才有一线生机。”
“这话怎么说?”一阵冷颤,直上她的心头,她极力想将它赶走,不想让它化为现实来捉住她。
“我中的是金刚印,此印不上天问台找燕吹笛解,我注定将要魂飞魄散。”
“不……”震玉急急摇首否认,“不会的……”
“震玉。”他一手抚上她的小脸,第一次这般温柔地唤着她的名。
她顿时止住全身上下的躁动,暂且定下心来看着他的脸庞。
他柔声央求,“可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别再糟蹋你的生命。”殒星渴望地看进她的眼底深处,“你的命,若是你执意不要的话,那么给我好吗?”
“给你?”感觉,心头好像有什么正在丛聚中,她意识不太清晰地聆听着他的每句话。
“让我来保护你,让我来为你分担,让我……”他顿了顿,努力地让这句话脱口,“珍惜你。”
他的声音,仿佛停留在她的心底深处,在那儿札了根长成了树,接着,绽出一朵朵她从没看过的美丽花儿。
“若是你仍有恨,那么就让我来背负吧。”他拉来她的掌心,在上头轻轻印下一吻,“你值得一段美好的人生的,你的爱、你的恨,都让我来为你承担好吗?”
震玉深屏住气息,就连灵魂也为之震荡了,并且,久久不散,在那时,她想起藏冬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当有一天,出现了个愿意将你的爱恨全都替你咽下的人,那时你就可以把仇恨这二字放下,到时,你的心就会自由了。
湖畔遍植的杏花,顺着东风,落花片片吹落了湖面,点点嫣粉带着清甜的香气,像是颗颗漂浮在湖面上的芳心,遭风拂动的湖水,摇曳波动着湖面水花粼粼,一如她此刻的心湖。
波动不安中,震玉用心地瞧着他的双眼,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独自在漠源中行走的旅人,好不容易终于找着了一株可以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