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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残刀-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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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仰躺在黄石上的痴人燕无心在悠悠呼吸着,胸脯一起一伏。

燕无心没有死?没有!

人面两头蛇没有毒死他,相反,是他毒死了人面两头蛇!

毒雕谭笑抓到燕无心后,用九十九种毒药,熬制了一种五生互克、其毒无比、却又不会死人的毒药,用来控制一个人的头脑和思绪。就象你手中学握着机关的开关—样,平时燕无心又疯又痴。你若要用他时,只需—打开开关,他就尽忠尽力地为你服务了。毒雕谭笑所制的毒药作用就在于此。不料今日燕无心无意中滑入蛇头谷,被人面两头蛇咬住,这血液中的九十九种剧毒顿时被人面两头蛇吸去。百毒会合,立即起了作用。人面两头蛇再也无力吸尽燕无心的血液,松口挣扎起来。而燕无心反到因祸得祸,排尽了体内血液中的毒汁,象个虚脱之人—样,在蛇头谷黄石之上沉沉睡去。

燕无心睡的黄色巨石也不是凡石。人面两头蛇平日久守黄石之上,因为它知道这块巨大的黄石下面有一样宝物,乃—茎九穗、通体澄黄的“纯阳赤金桃”。在蛇头谷中,黄石之下已生长了近千年之久。因有—方巨石压住,故尔“纯阳赤金桃”没有出世机会。但它的宝力巳渐渐使一块巨大的青岩变作黄色,所以人面两头蛇每时每刻都伏盘在黄石之上吸取“纯阳赤金桃”的宝力。此刻,人面两头蛇死了,而燕无心恰好又平卧在黄石之上,四肢百穴紧贴着黄石?他虚弱脱力的身子又似—块空空的海绵,十分适当地,自然地提取着黄石之中满含的“纯阳赤金桃”的宝力。这是无疑又是命也,运也。

这一觉,燕无心足足睡了三日三夜。这三日三夜,他—动没动,就死死地睡在黄石之上。

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月亮又升起。黄石的颜色在变,由黄转白,由白转青,又回复了以往的青色。岩下的“纯阳赤金桃”九支穗头都倒了,枯萎了,它又将经过千年的酝酿才能重新鼓满宝力。现今它就象个虚脱的老人奄奄一息了。

燕无心突然感到一阵滚烫,他神经质地四肢一动,人已平平飘起,又重重地落下。“啪”

地一声,摔在青青的山岩上,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到了这里?紧接着一百个念头袭上心来。可是他仍然记不清这段时间,他做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在客栈中与太湖连环寨十二寨主斗杀,后来便逃,遇到了另一个心爱之人,碧雕梅艳旗。自己喊着她的芳名,不想她突然出手制住了自己的穴道,然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想到这里,他恨声骂道:“梅艳旗呀!梅艳旗!你这个下贱的女人,若再有见面之期,煞刀客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他对着青天立下重誓。他又怎能明白其中的复杂因果呢?

回首四顾,蛇头谷中枯枝寒林,怪石异岩一片寂静。尽管景致十分清幽,但毕竟透着冷森森的阴气、鬼气。燕无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简直是个裸人。他气恼地四处寻找,终于找到几片很大的树叶,好歹围在腰间,掩住了不能给人看见的东西。他又盘膝坐下,稍一调息,就觉浑身轻飘飘的,欲欲冲起。他惊奇自己的内息为何如此强盛,真罡已能透体成形。天顶穴中透出的金黄气机,凝成两条龙形金光又复用鼻孔吸入体内。周而复始,四脚百穴如沐春风般舒畅无比。他折下一枝枯叶,舞动起来,“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鬓堆雅”、“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顿时煞刀六招一气哈成,威力之大连他自己也目瞪口呆。浑身的鸿钧真元如山洪暴发般从枯枝尖泻出,嘶嘶啸叫着,划破面前的青岩硬壁。这一变化,喜得燕无心昂首狂啸,啸音冲谷而起,在群峰中回荡不已。

燕无心飞出蛇头谷,沿着林间小径疾奔!如有人眼见,谁都以为遇到了鬼,遇到了鬼影。

他突然止步,悄悄闪入树后,又贴着树竿,提气上升!象只大壁虎一般,升至树冠,隐身在茂密的枯叶之中。

树下果然走来两人,并且边走边谈着话。

“四哥,刚才那声长啸不象是我们黄山派中人的啸声呀?”

“七弟,你想想看,本派以门主刀霸范朝阳内功为最,但是门主的啸音低沉、宏亮。可刚才一啸,清越挺拔与黄山内功大不相同,—定是来了一个武林一流高手。”

“四哥言之有理,说不定我们赶回去时,门主正在招待这位高手呢?”

“七弟,还是不来高手的好。你想想当今武林差不多全被神雕殿一口吞吃了。连门主也看着神雕殿的颜色行事。前几天令我们堵杀叛女梅艳旗和痴人燕无心。虽然梅艳旗被活捉了,但我们十二金刀客死了两个,那个疯痴的燕无心又逃得无影无踪,我们弟兄数百人在黄山七十二峰谷找了三日三夜也没有收获。如有高手来山,定又是神雕殿来催要人犯。昨日飞雕沙青奉着神雕令来带梅艳旗,想必今日一早就走了吧。”

“我出门时刚好见飞雕一行七人押着梅艳旗下山。我说,四哥,这梅艳旗居然为了一个疯痴人叛门叛师,犯得着吗?”

“七弟,男女之情,俗人是无法想象的,何况……啊,你……你是人是鬼!”

称着四哥的汉子突然傻呆了,他面前直挺挺地出现了—个赤裸着身子的男人。目光冷冰冰地象剑一样刺入他的皮肤,他忍不住惊叫起来。

“鬼”在说:“脱下你的衣服!”

那位稍后些的七弟不服气,怒吼一声,金刀一摆,欲扑上前。不料一缕指风迅疾地刺中他的丹田穴。他只觉得身子一软,人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全完了。

“快!脱下你的衣服!”鬼”在命令。

四哥急忙脱下了外衣,又脱了内衣。现在他成了鬼了。

“说!飞雕沙青押着梅姑娘从哪条道下山的?”

“从……从正面大路下……下……”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眼前一花,堆在脚前的衣服和对面的“鬼”全消失了,只有师弟武功全失地躺在自己脚边。他往四处看了看,无人。暗道:“师弟啊,不是四哥心狠,你武功全失,活着也是废人一个,不如死了将衣服借给为兄,也好使为兄少丢些脸。”想到此处,手起掌落。当七弟的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师兄手中。他惨嗥一声,脑袋开花,一命呜呼而去。

这位没人性的家伙匆匆脱下死者衣服,穿上,朝黄山派的驻地光明顶电驰而去。

现在的燕无心已穿上了一身黄衫,人如巨鹰般在丛林之上飞越。他是横渡丛林,赶向正面山道的。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出碧雕梅艳旗,弄清自己为何成疯痴之人的事。他怒火满腔,丹田之中内息蓬勃,身轻如风地飞着……

第二十七章飞雕沙青

飞雕沙青带着六名白翎级雕翎杀手。押着碧雕梅艳旗,自黄山光明顶拾级而下,徐徐行来,至山腰,见路旁有一座颇为古雅的半山亭。亭尖嵌着—个仙葫芦,亭盖飞檐翘角,四周长满了苍松翠竹。虽说季节乃是冬寒之时,但松柏长青,修竹叶枯枝竿仍然挺拔。别有风味。

亭小悬—匾额。题为“松啸”二字。是乃当朝乾隆皇帝南巡登山曾驻憩此亭中,眼见满山松竹,耳闻山风呼啸,松涛阵阵,即赐“松啸”二字。飞雕沙青见此,一挥手道:“亭中稍歇。”

六名雕翎杀手守在亭外,沙青和梅艳旗缓步入亭。

说是押解梅艳旗下山,实质上仅制了功穴,无绳无束。梅艳旗仍然象常人一般可以骑马步行,只是不能运功罢了。三天来,由于胸腿之伤,失血过多,她美貌之中添丫三分病态,更是令人可怜可惜可痛可想。她穿着—身淡红的锦袄。?边插了—朵淡红的绢花。苍白之中略带妩媚,直看得飞雕沙青摇头不已。

飞雕沙青和碧玉双雕都是金雕亢天收留的穷人家的孩子。自小一起长大,跟随门主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终日耳鬓厮磨,岂能不生感情。因为毒雕谭笑暗恋梅艳旗,因此飞雕从不敢对梅艳旗稍有表示。其实他心中对碧玉双雕都视为亲姐妹一般,充满了爱意怜情。这次奉殿主之命来黄山带回叛门之敌碧雕梅艳旗,沙青心中很不是滋味。往日视为妹妹,今天却要以囚犯相待,押解回殿,这叫他如何是好呢?

世上本来就有许多无奈又无奈的事,例如假夫妻偏偏要缠缚一生,真情侣却长恨别离。

不应杀死的人却非当他的刽子手,应干刀万剐者反倒必须小心侍奉于他。这就是“命运”的巨大的阴影吧,人永远无法彻底摆脱它!

松啸亭中女坐男站已有一个时辰了,谁也不说一句话。其实也无话可说。因为若是开口。

便离不开命运的阴影,注定苦涩的话题还是不打开的好。山风呼啸入亭,吹起梅艳旗的淡红的衣衫,吹落了她斜插在鬓际的小小绢花。飞雕沙青俯身拾起绢花,小心地吹落了绢花上沾有的灰尘,然后双手捧到梅艳旗面前。

梅艳旗摇摇头,说;“吹落了就不再戴了,就算我送给你的吧!因为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沙青小心地将绢花珍藏在贴肉的内衣里,问:“有什么事?尽管说。”

“没别的事,我想我作为七雕之一,有权力选择死的方式。”

“我想是该有这权力的。”

“那么我想选择一剑穿心而死。”

“为什么?”

“一剑穿心比什么死法都快,都少一点痛苦。”

“……”

“当然执行死刑的人,我只能选择你!因为我最信得过你。”

“……”

“还记得这首词么?犹记去年寒食暮,曾共约桃根渡。算花落花开,今又度。人去也,春何处?春去也,人何处?如此凄凉风更雨,便去也还须住,待觅遍天涯芳草路。”

“记得。当然记得。那是在西子湖畔,你我共游时,我吟的《酷相思》,你至今还能背诵。那么当时你的词你还记得吗?”

“半烟半雨溪桥畔,渔翁醉后无人唤。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江山如有待,此意陶潜解。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

“至今我方明白,旗妹当时也和我等不是同路人了。可惜春风难留,花草早衰。难道旗妹不可惜春飞红几片的惨淡下场么?”

“不用可惜了!我在作选择时已可惜过,真可惜我不是你们的同路人。就算刀架在颈上也同不了路,又有何可惜呢。”

又是一片沉默,谁也难脱出往事的篱墙。许久许久……

沙青问:“旗妹,他真的值得你爱么?”

“值得。”

“你爱他什么?一无地位,二无财产,三无惊人身手,四无诗情画意,难道你就爱他这四无不成。”

“……”

“为什么不回答了?”

“叫我如何回答呢?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呀。我只是爱他,为他可以干任何事,包括叛门叛师,丢掉性命。可是,你问我爱他什么,我真的无法回答。如果一个人有地位、有财产、有惊人身手,有诗情画意是有人爱、值得爱,我也想去爱。可惜心中怪别扭的,总觉得自己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地位、或者财产,再或者惊人身手什么的。可是我却想爱一个人,一个人呀!”

“听不明白你的话,越听越糊涂了。我总觉得燕无心实在没什么可爱之处,更别说他现在疯了,痴了。”

“啊,他如今在哪里呢?”

梅艳旗目中—片凄迷,晶莹的珠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悲凉之色露出眉尖。她痴痴地眺望着远处,那儿有几片白云,那儿有莽莽松海。可是他呢?这个疯疯痴痴的人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吗?天啊,你若真有眼。为何不让我们再见上—面,说上一句话呢?”

飞雕沙青从怀中掏出一支洞箫?吹起来。清冷透心的萧音冉冉升起,送入群峰之中。竟含蕴着无穷无尽的忧愁、悲凉和沮丧,又满含着曲终人不见,江山数峰青的离情别愁,箫音催下了珠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浓浓的凄慌之情使这松啸亭中的一男—女忘了—切,忘了自我的存在。

—声深沉的长叹。

一个高大的身形闪入亭中。他无声地望着凄惋动人的泪人儿,听着似泣血杜鹃悲鸣的洞萧之音,满脸的杀气渐渐消去,双目之中威棱的寒芒也溶化成温柔的深情。他直挺挺地站在亭的入口处,一声不响。

箫音不断地诉着,心曲不断地弹着。亭中先入的—男一女各怀的心事悲伤地沉浸在茫然若失之中,箫音突然停了。飞雕沙青眼角瞥见—条身形,他蓦地掉过身来。目光一扫,便见亭外六名黑衣雕翎杀手,—个个泥塑木雕般傻站着,显然是出奇不意被人点了穴,无法动弹了。这个点穴人就在自己面前站着。一身黄衫,剑眉星眸,长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打了个结,一把金刀很随便地抱在胸前,脸上—副沉思的表情。他怒喝道:“何人敢大胆伤我雕翎杀手!”

“我。”

“你是谁?”

“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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