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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看梦寰拘谨多礼,一派温文,心中亦甚喜爱,大笑着问道:“小施主驾临荒山,当非无因而来,有什么事直讲无妨。”
梦寰略一沉吟,随把霞琳被掠,又被截劫的事很详尽地说了一遍,只把陶玉辣手刑讯那和尚口供一段隐了起来。
一明禅师听完了梦寰的话,全身微微发起抖来,半晌才长长一声叹息,道:“出家人造此冤孽,实在愧对我佛,不过这件事关系太大,贫僧如推腹直告,那截劫令师妹的两个和尚来历,小施主必然要冒奇险去追寻令师妹的下落,纵然小施主身怀绝学,恐怕也有去无回。
”
老和尚话未完,梦寰已接口道:“但请老禅师指示一条明路,晚辈就感戴不尽,涉险历难,非所计较。”
老和尚闭上眼,不再答梦寰问话,灯光照着他颤动的双手,和那波动的灰色僧衣,嘴唇微微启开,显示他内心正感受到极大的激荡。
足足过了有一刻工夫,一明禅师突然睁开两只怪眼,眼睛里含蕴了两眶晶莹的泪水,右手缓缓提起垂在地上的僧衣,梦寰随眼望去,只见一明祥师两条腿自膝以下,已全被截去,不觉心头一震,问道:“老禅师的腿……”
老和尚松开提起的僧衣,放声一阵大笑,道:“小施主自信比我的功力如何?”
梦寰道:“老禅师掌力雄浑,功力较晚辈深厚多了。”
一明点点头,道:“小施主虽已得高人传授绝学,但功力火候,还嫌不够,如欲往救令师妹,那无疑飞蛾投火。但我已败在小施主的手中,依武林规矩来说……”说到这里停住,突然双手合十,仰脸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泄露师门隐密之罪吧!”说着话,怪眼中泪珠儿滚滚而下。
梦寰坐在一边,看得心中大惑不安,从一明禅师几句话中,他已听出一点端倪,劫截霞琳的和尚,必是和一明禅师同出一源。
一明禅师祈祷完后,激动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叹道:“小施主所探询令师妹被掠去处,正是贫僧的出身师门。我因违寺中戒律,被截去双腿,逐出门墙,连我亲传的弟子,也同遭逐出。我们师徒历尽艰辛,才在天湖山修筑了这座清风寺,我因双腿已断;不愿再见生人,幸好寺后有这一座天然石洞,遂迁居此处。老僧未被逐出门墙之时,在寺中地位不低,难免有很多弟子暗中前来探视,因为寺中戒律严酷,凡是被逐出门墙的人,就不准门下弟子探看,一经发觉,立时处死,为避免株连无辜,我迁居这石洞之后,就立下了一个不合情理的规矩,凡是来见我的人,不问是谁,必先接我十招以上掌力,十年来有不少人进过这座石洞,但都吃我掌力逼退……”话到此处,老和尚突然一阵急喘,口角间涌出来两行鲜血,人也摇摇欲倒。
梦寰心中大惊,赶忙双手扶住他,连声问道:“老禅师,你怎么样?”
一明禅师喘息了一阵,苦笑道:“我在被逐出门墙之时,已被他们用透骨点穴法,点了我“藏血”、“复对”两穴。这两处穴道,一属肝胆脉,一属气血相交要害,如用普遍点穴手法,立可致人死地,但如救治得法,不难医好,但我所受,是我师门的独门点穴手法,除了寺中几个师叔、师兄,能够解得以外,天下武林同道,能解透骨点穴法的人,恐怕很难找出来了!”。
梦寰问道:“那么老禅师是不是能解得呢?”
一明禅师摇头,笑道:“我虽然懂得一点诀窍,却是无法解开”。
梦寰低头默然。一明禅师又喘息一阵,接道:“他们用透骨点穴手法,点了我“藏血”
、“复结”双穴,留下我一条性命,但并非真的饶恕了我,只不过是多让我受十年活罪罢了,刚才我发掌拦击小施主时,用力过多,致引得伤穴发作。”
梦寰黯然接道:“想不到晚辈无意之中,引发老禅师的伤势老和尚摇摇头,截住了梦寰的话道:“就是贫僧不和你动手,我也活不过六个月了,这十年来,我独处石洞,原想以本门内功心法,疗治伤穴,哪知十年苦功,尽属白费,近月来自觉肝胆一脉,逐渐麻木,而且不断扩展,‘复结’气血交接之处,每日子午两时,疼如刀割。双穴伤势既发,已难久于人世,我在死前,能把师门恶迹,揭露出来,虽然对师门不忠,但总算替天地间留下了一份正义……”
老和尚话未说完,一阵血翻气涌,连着吐出来四五口血,而且须发颤动,全身发抖,看神态模样,已知他极力在忍受痛苦。
梦寰心中大慌,苦于无法下手替和尚解除痛苦,只有扶住一明禅师身子,黯然落泪。
过了好一阵工夫,老和尚才镇静下来,接道:“我这潜养伤穴的事,连追随我的弟子也不知道,就是初见小施主时,我也不准备泄露师门隐密,后来又想到,我如不说出这件隐秘,不但令师妹无法救得,就是天下武林道上,也永不会知道那冰霜封销的深山之中,一座庄严宏伟的寺院里,会住着一群身披袈裟,外貌仁和,其实两手血腥,无恶不作的空门弟子,老和尚死后亦愧对我佛慈悲了。”
话到这里,突然双目闪动,神态肃穆起来,推开梦寰扶在身上的一只手,又道:“他们作恶的巢穴,僻处深山,人迹罕到。我那几位师叔、师兄的武功,已进入炉火纯青之境,登峰造极之候,天下能和他们对抗的人,实在寥寥可数。再加上寺中有一株天地间仅有的奇物雪参果,功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服一粒,肋长功力不少,这株天地间灵气孕育而成的奇树,不幸生于其地,助长了他们凶焰……”
梦寰听到这里,心头一震,忍不住插嘴接道:“老禅师所说的,可是那陇、青交界处,祁连山青云岩的大觉寺吗?”
一明禅师奇道:“你怎会知道呢?”
梦寰道:“晚辈听一位老前辈谈过那株雪参果,晚辈就随口而出,不想被我猜对了。”
老和尚并不寻根究底,又接着说道:“不错,正是那祁连山青云岩上那座大觉寺,贫僧就是为劝阻我师叔及掌门方丈,稍敛恶行,而遭逐出门墙……”说至此处,老和尚已支持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梦寰急急扶起和尚,用推宫过穴手法,推拿他“藏血”、“复结”两穴,无如透骨点穴法,和一般点穴法大不相同,杨梦寰替一用禅师推拿了半晌,仍是毫无作用。
过了足足一刻工夫,老和尚慢慢睁开了一双失神的环眼,微摇着头,道:“我已经不行了,小施主千万别涉险到大觉寺去!你就是一定要去,也要多请些高手同去,入洞时你化解我掌力的身法,似乎是一种极为至高的武功,移步出手,招招含蕴玄机,正好用来以弱敌强。我知道那不是你们昆仑派中所有的身法,小施主必是另从高人学来,传授你这身法的人,也许有望和我师叔、师兄们一相抗衡……”
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神情上痛苦万分,但他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几位师长……不但武功登峰造极,而且我三师叔灵空,更练成一种极歹毒的百毒掌……力,中人…
…必死……只有干元指神功……可……破……”
老和尚极困难的说出他最后一个破字,似乎是言犹未尽,但已再难续说下去,两眼一翻,口中鲜血泉水般涌出,全身抽动一阵,闭目逝去。
杨梦寰目睹这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僧,死状奇惨,心头升起了一份愧咎,如果自己不来寻他求教,也许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想着想着,凄然泪下,扶正他尸体,倒身拜了两拜,带着夺眶热泪,缓步出洞。
杨梦寰满怀沉痛,出了石洞,陶玉正急得在洞外走来走去,回头见梦寰带着满脸泪痕出来,心中一惊,跃过去拉着梦寰一只手,问道:“你怎么了?”
梦寰摇摇头,惨然道:“我没有什么,可是一明禅师死了。”
金环二郎转了转俏目,笑道:“臭和尚死了你哭什么……”
梦寰还未答话,站在旁边的灰衣僧人,突然接道:“你怎么满口胡言乱语,我不信就凭你那点功夫,能伤了我师父?”
杨梦寰黯然叹道:“老禅师功力深厚,我岂是他敌手,是他自己伤穴发作而死。”
灰衣僧人不再理会梦寰,一闪身跃入石洞,片刻工夫,手握一对金环而出,一语不发,两手齐扬,一对金环并出,猛向梦寰打出。
这一下距离既近,发难又出意外,饶是梦寰应变够快,右肩也吃一只金环擦伤。
陶五金环表面看去形如手镯无疑,其实环上有着极细极小的尖刺,锋利异常,金环擦梦寰右肩过,带走他一片衣服,划破了一寸多长一道血口,双环余力不衰,打在四丈外山石上面,只击
灰衣僧人双环打出之后,人也跟着向梦寰扑去,杨梦寰右手一招“拒虎门外”架开和尚攻势,说道:“大师父且慢动手,我还有话未说完!”
灰衣僧人双睛突出,脸色铁青,已是悲忿极端,哪里还会听梦寰的话,人如疯虎,拳脚齐施,一味地猛扑狠打。
杨梦寰只是闪避封架并不还攻,连拆了十几招,他仍是不肯还手。
金环二郎一旁观战,看得心中大感不耐,尖声叫道:“杨兄既存仁慈之念,你就干脆退开,让我来收拾他吧!”这时候陶玉却烙守着武林规矩,不肯以二打一。
杨梦寰知道如果陶玉动了手,这灰衣僧人必无生望,只好施出师门天罡掌中的三绝之一“赤手搏龙”一下扣着那和尚右腕脉门,正色说道:“令师确因伤穴复发而死,你再入石洞,细看他‘藏血’、‘两穴’,自然明白,老禅师在离开青云岩大觉寺时,已遭同门用透骨点穴法,下了毒手!”
灰衣僧人听了梦寰话后,果然镇静下来,两眼中籁籁泪下。梦寰松了他被扣右腕,和尚立时又回石洞里去,陶玉侧目望了梦寰一眼摇摇头,缓步走到山石旁边,捡起两只金环,套在右腕上。
梦寰拉陶玉在石洞外面,把入洞会见一明禅师经过,很详细的说给陶玉。任他金环二郎生性冷僻,手辣心狠,也听得心里面冒上来一股冷气,叹道:“这一明禅师倒不失为一个好人,他那些同门师叔、师兄,对自己师侄师弟,下了这等毒手,手段也太阴毒些了。”
梦寰看陶玉脸,竟也流露凄然感怀神情,心中很觉快慰,两人在洞外等了有顿饭工夫,仍不见那灰衣和尚出来,梦寰心觉有异,拉陶玉进入石洞,走到洞底一看,只见那灰衣僧人,已撞壁死在一明禅师身边,脑浆迸出,死状甚惨,只有一明禅师身边那盏孤灯,仍然是青光莹莹。
杨梦寰把两具尸体排好,满腮泪水,跪拜下去,低声祷告:“杨梦寰如能救助师妹无恙脱险后,定当重来青风寺奠祭两位大师父的亡魂英灵。”祷毕起身,和陶玉携手出洞,搬了很多山石,把洞口封了起来,陶玉倒未反对,而且还帮着梦震动手。封好石洞之后,两人依原路登上悬崖,通灵的赤云追风驹,正在峰上树林边吃着肥嫩的野草,一见两人,长嘶一声跑近身侧,陶玉挽着梦寰一只手,双双跃上马背,放辔奔去,路过青风寺,向里看去,庙门依然大开,大殿仍旧屹立,可是这短短的一二个时辰的工夫,主持这寺院的人,却已埋恨九泉,横尸山洞了。
看着那依旧青山,使杨梦寰心中汹涌出很多感慨,千百万年来,青山未变,可是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已尽作古人,那一坯黄土之下,恐只余几缕须发未化了。想着想着,顿觉人生若一片浮云流烟,碌碌一生为谁辛苦,待烟消云散,留在人间的又是些什么?
由江西到甘肃,有水旱两条路可走,走水路是由湖北乘船沿江而上,渡三峡进四川,再弃舟登陆人甘肃,起旱则由湖北过陕西省境进入甘肃,这一段遥遥的旅程,如依一般商旅来说,自然都走水道。但金环二郎仗着赤云追风驹的脚程,弃船起旱,而且沿途上除了打尖喂马之外,很少休息,这赤云追风驹,果然是一匹并世无双的宝马,日夜兼程,速度不减,五日夜狂奔急驰,第六天中午时候,已到了甘肃省境中的灵台县。
杨梦寰看宝驹经了五天五夜的长途奔驰,神骏之态,消失不少,垂鬃鞍楼上,满是埃尘,心中既感激陶玉,又觉着有些惭愧,很激动地握着金环二郎的一只手,道:“陶兄和小弟萍水相逢,竟肯如些帮助……”
陶玉一皱眉头,接道:“你要是心存感激,那就是不愿意我这个朋友,其实是我愿意来西北玩玩,如果我不高兴来,你就是求我也没有用。”
梦寰听得一怔,金环二郎却格格大笑起来,拉着梦寰右臂,道:“我们找个客栈,要先好好地休息一天,这地方已离祁连山不很远了,一明禅的大觉寺中和尚,一个个身负绝学,也许不是危言耸听,我们两个人实力薄弱,只宜暗中下手,顺便再偷它几粒雪参果尝尝。”
梦寰默默随在陶玉身后,心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