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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得多。”
李文秀怔怔的听着,她本来也没怎么恨这个满脸胡子的
哈萨克人,只是见了他凶狠的模样很是害怕,这时忽然想起,
那个大胡子的双眼之中满含着眼泪,只差没掉下来。她不懂
计老人说的,为什么大人的悲痛会比小孩子更深更多,但对
这个大胡子却不自禁的起了同情。
窗外传进来一阵奇妙的宛转的鸟鸣,声音很远,但听得
很清楚,又是甜美,又是凄凉,像是一个少女在唱着清脆而
柔和的歌。
李文秀侧耳听着,鸣歌之声渐渐远去,终于低微得听不
见了。她悲痛的心灵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呆呆的出了一会神,
低声道:“爷爷,这鸟儿唱得真好听。”
计老人道:“是的,唱得真好听!那是天铃鸟,鸟儿的歌
声像是天上的银铃。这鸟儿只在晚上唱歌,白天睡觉。有人
说,这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之后变的。又有些哈萨克人说,这
是草原上一个最美丽、最会唱歌的少女死了之后变的。她的
情郎不爱她了,她伤心死的。”李文秀迷惘地道:“她最美丽,
又最会唱歌,为什么不爱她了?”
计老人出了一会神,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世界上有
许多事,你小孩子是不懂的。”这时候,远处草原上的天铃鸟
又唱起歌来了。
唱得令人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凄凉。
就这样,李文秀住在计老人的家里,帮他牧羊煮饭,两
个人就像亲爷爷、亲孙女一般。晚上,李文秀有时候从梦中
醒来,听着天铃鸟的歌唱,又在天铃鸟的歌声中回到梦里。她
梦中有江南的杨柳和桃花,爸爸的怀抱,妈妈的笑脸……
过了秋天,过了冬天,李文秀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她
学会了哈萨克话,学会了草原上的许许多多事情。
计老人会酿又香又烈的美酒,哈萨克的男人就最爱喝又
香又烈的美酒。计老人会医牛羊马匹的疾病,哈萨克人治不
好的牲口,往往就给他治好了。牛羊马匹是哈萨克人的性命,
他们虽然不喜欢汉人,却也少他不得,只好用牛羊来换他又
香又烈的美酒,请了他去给牲口治病。
哈萨克人的帐篷在草原上东西南北的迁移。计老人有时
跟着他们迁移,有时就留在棚屋之中,等着他们回来。
一天晚上,李文秀又听到了天铃鸟的歌声,只是它越唱
越远,隐隐约约地,随着风声飘来了一些,跟着又听不到了。
李文秀悄悄穿衣起来,到屋外牵了白马,生怕惊醒计老人,将
白马牵得远远地,这才跨上马,跟着歌声走去。
草原上的夜晚,天很高、很蓝,星星很亮,青草和小花
散播着芳香。
歌声很清晰了,唱得又是婉转,又是娇媚。李文秀的心
跟着歌声而狂喜,轻轻跨下马背,让白马自由自在的嚼着青
草。她仰天躺在草地上,沉醉在歌声之中。
那天铃鸟唱了一会,便飞远几丈。李文秀在地下爬着跟
随,她听到了鸟儿扑翅的声音,看到了这只淡黄色的小小鸟
儿,见它在地下啄食。它啄了几口,又向前飞一段路,又找
到了食物。
天铃鸟吃得很高兴,突然间啪的一声,长草中飞起黑黝
黝的一件物件,将天铃鸟罩住了。
李文秀的惊呼声中,混和着一个男孩的欢叫,只见长草
中跳出来一个哈萨克男孩,得意地叫道:“捉住了,捉住了!”
他用外衣裹着天铃鸟,鸟儿惊慌的叫声,郁闷地隔着外衣传
出来。
李文秀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叫道:“你干什么?”那男
孩道:“我捉天铃鸟。你也来捉么?”李文秀道:“干么捉它?
让它快快活活的唱歌不好么?”那男孩笑道:“捉来玩。”将右
手伸到外衣之中,再伸出来时,手里已抓着那只淡黄色的小
鸟。天铃鸟不住扑着翅膀,但哪里飞得出男孩的掌握?
李文秀道:“放了它吧,你瞧它多可怜?”那男孩道:“我
一路撒了麦子,引得这鸟儿过来。谁叫它吃我的麦子啊?哈
哈!”
李文秀一呆,在这世界上,她第一次懂得“陷阱”的意
义。人家知道小鸟儿要吃麦子,便撒了麦子,引着它走进了
死路。她年纪还小,不知道几千年来,人们早便在说着“人
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两句话。她只隐隐的感到了机谋的可
怕,觉到了“引诱”的令人难以抗拒。当然,她只感到了一
些极模糊的影子,想不明白中间包藏着的道理。
那男孩玩弄着天铃鸟,使它发出一些痛苦的声音。李文
秀道:“你把小鸟儿给了我,好不好?”那男孩道:“那你给我
什么?”李文秀伸手到怀里一摸,她什么也没有,不禁有些发
窘,想了一想,道:“赶明儿我给你缝一只好看的荷包,给你
挂在身上。”那男孩笑道:“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明儿你便赖
了。”李文秀胀红了脸,道:“我说过给你,一定给你,为什
么要赖呢?”那男孩摇头道:“我不信。”月光之下,见李文秀
左腕上套着一只玉镯,发出晶莹柔和的光芒,随口便道:“除
非你把这个给我。”
玉镯是妈妈给的,除了这只玉镯,已没有纪念妈妈的东
西了。她很舍不得,但看了那天铃鸟可怜的样子,终于把玉
镯褪了下来,说道:“给你!”
那男孩没想到她居然会肯,接过玉镯,道:“你不会再要
回吧?”李文秀道:“不!”那男孩道:“好!”于是将天铃鸟递
了给她。李文秀双手合着鸟儿,手掌中感觉到它柔软的身体,
感觉到它迅速而微弱的心跳。她用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抚摸
一下鸟儿背上的羽毛,张开双掌,说道:“你去吧!下次要小
心了,可别再给人捉住。”天铃鸟展开翅膀,飞入了草丛之中。
男孩很是奇怪,问道:“为什么放了鸟儿?你不是用玉镯换了
来的么?”他紧紧抓住了镯子,生怕李文秀又向他要还。李文
秀道:“天铃鸟又飞,又唱歌,不是很快活么?”
男孩侧着头瞧了她一会,问道:“你是谁?”李文秀道:
“我叫李文秀,你呢?”男孩道:“我叫苏普。”说着便跳了起
来,扬着喉咙大叫了一声。
苏普比她大了两岁,长得很高,站在草地上很有点威武。
李文秀道:“你力气很大,是不是?”苏普非常高兴,这小女
孩随口一句话,正说中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事。他从腰间拔出
一柄短刀来,说道:“上个月,我用这把刀砍伤了一头狼,差
点儿就砍死了,可惜给逃走了。”
李文秀很是惊奇,道:“你这么厉害?”苏普更加得意了,
道:“有两头狼半夜里来咬我家的羊,爹不在家,我便提刀出
去赶狼。大狼见了火把便逃了,我一刀砍中了另外一头。”李
文秀道:“你砍伤了那头小的?”苏普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
头,但随即加上一句:“那大狼倘使不逃走,我就一刀杀了它。”
他虽是这么说,自己却实在没有把握。但李文秀深信不疑,道:
“恶狼来咬小绵羊,那是该杀的。下次你杀到了狼,来叫我看,
好不好?”苏普大喜道:“好啊!等我杀了狼,就剥了狼皮送
给你。”李文秀道:“谢谢你啦,那我就给爷爷做一条狼皮垫
子。他自己那条已给了我啦。”苏普道:“不!我送给你的,你
自己用。你把爷爷的还给他便了。”李文秀点头道:“那也好。”
在两个小小的心灵之中,未来的还没有实现的希望,和
过去的事实没有多大分别。他们想到要杀狼,好像那头恶狼
真的已经杀死了。
便这样,两个小孩子交上了朋友。哈萨克的男性的粗犷
豪迈,和汉族女性的温柔仁善,相处得很是和谐。
过了几天,李文秀做了一只小小的荷包,装满了麦糖,拿
去送给苏普。这一件礼物使这小男孩很出乎意料之外,他用
小鸟儿换了玉镯,已经觉得占了便宜。哈萨克人天性的正直,
使他认为应当有所补偿,于是他一晚不睡,在草原上捉了两
只天铃鸟,第二天拿去送给李文秀。这一件慷慨的举动未免
是会错了意。李文秀费了很多唇舌,才使这男孩明白,她所
喜欢的是让天铃鸟自由自在,而不是要捉了来让它受苦。苏
普最后终于懂了,但在心底,总是觉得她的善心有些傻气,古
怪而可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李文秀的梦里,爸爸妈妈出现的
次数渐渐稀了,她枕头上的泪痕也渐渐少了。她脸上有了更
多的笑靥,嘴里有了更多的歌声。当她和苏普一起牧羊的时
候,草原上常常飘来了远处青年男女对答的情歌。李文秀觉
得这些情致缠绵的歌儿很好听,听得多了,随口便能哼了出
来。当然,她还不懂歌里的意义,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对一个
女郎这么颠倒?为什么一个女郎要对一个男人这么倾心?为
什么情人的脚步声使心房剧烈地跳动?为什么窈窕的身子叫
人整晚睡不着?只是她清脆地动听地唱了出来,听到的人都
说:“这小女孩的歌儿唱得真好,那不像草原上的一只天铃鸟
么?”
到了寒冷的冬天,天铃鸟飞到南方温暖的地方去了,但
在草原上,李文秀的歌儿仍旧响着:
“啊,亲爱的牧羊少年,
请问你多大年纪?
你半夜里在沙漠独行,
我和你作伴愿不愿意?”
歌声在这里顿了一顿,听到的人心中都在说:“听着这样
美丽的歌儿,谁不愿意要你作伴呢?”
跟着歌声又响了起来:
“啊,亲爱的你别生气,
谁好谁坏一时难知。
要戈壁沙漠变为花园,
只须一对好人聚在一起。”
听到歌声的人心底里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
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倘若是一对好人聚在一起,戈壁沙
漠自然成了花园,谁又会来生你的气啊?”老年人年轻了二十
岁,年轻人心中洋溢欢乐。但唱着情歌的李文秀,却不懂得
歌中的意思。
听她歌声最多的,是苏普。他也不懂这些草原上情歌的
含义,直到有一天,他们在雪地里遇上了一头恶狼。
这一头狼来得非常突然。苏普和李文秀正并肩坐在一个
小丘上,望着散在草原上的羊群。
就像平时一样,李文秀跟他说着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是
妈妈从前说的,有些是计老人说的,另外的是她自己编的。苏
普最喜欢听计老人那些惊险的出生入死的故事,最不欣赏李
文秀自己那些孩子气的女性故事,但一个惊险故事翻来覆去
的说了几遍,便变成了不惊不险,于是他也只得耐心的听着:
白兔儿怎样找不到妈妈,小花狗怎样去帮它寻找。突然之间,
李文秀“啊”的一声,向后翻倒,一头大灰狼尖利的牙齿咬
向她的咽喉。
这头狼从背后悄无声息的袭来,两个小孩谁都没有发觉。
李文秀曾跟妈妈学过一些武功,自然而然的将头一侧,避开
了凶狼对准着她咽喉的一咬。苏普见这头恶狼这般高大,吓
得脚也软了,但他立即想起:“非救她不可!”从腰间拔出短
刀,扑上去一刀刺在大灰狼的背上。
灰狼的骨头很硬,短刀从它背脊上滑开了,只伤了一些
皮肉。但灰狼也察觉了危险,放开了李文秀,张开血盆大口,
突然纵起,双足搭在苏普的肩头,便往他脸上咬了下去。
苏普一惊之下,向后便倒。那灰狼来势似电,双足跟着
按了下去,白森森的獠牙已触到苏普脸颊。李文秀极是害怕,
但仍是鼓起勇气,拉住灰狼尾巴用力向后拉扯。大灰狼给她
一拉之下,向后退了一步,但它饿得慌了,后足牢牢据地,叫
李文秀再也拉它不动,跟着又是一口咬落。
只听得苏普大叫一声,凶狼已咬中他左肩。李文秀惊得
几乎要哭了出来,鼓起平生之力一拉。灰狼吃痛,张口呼号,
却把咬在苏普肩头的牙齿松了。苏普迷迷糊糊的送出一刀,正
好刺中灰狼肚腹上柔软之处,这一刀直没至柄。他想要拔出
刀来再刺,那灰狼猛地跃起,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仰天死
了。
灰狼这一翻滚,带得李文秀也摔了几个筋斗,可是她兀
自拉住灰狼的尾巴,始终不放。苏普挣扎着站起身来,看见
这么巨大的一头灰狼死在雪地之中,不禁惊得呆了,过了半
晌,才欢然叫道:“我杀死了大狼,我杀死了大狼!”伸手扶
起李文秀,骄傲地道:“阿秀,你瞧,我杀了大狼!”得意之
下,虽是肩头鲜血长流,一时竟也不觉疼痛。李文秀见他的
羊皮袄子左襟上染满了血,忙翻开他皮袄,从怀里拿出手帕,
按住他伤口中不住流出的鲜血,问道:“痛不痛?”苏普若是
独自一个儿,早就痛得大哭大喊,但这时心中充满了英雄气
概,摇摇头说:“我不怕痛!”
忽听得身后一人说道:“阿普,你在干什么?”两人回过
头来,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骑在马上。
苏普叫道:“爹,你瞧,我杀死了一头大狼。”那大汉大
喜,翻身下马,只见儿子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