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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毛仲怒道:“我偏要说!贱货!”
秦凉突然间又丧失了和王毛仲对垒的勇气。他凄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不错,她是个贱货,可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半斤八两,谁也不怨谁。”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囔囔道:“她曾经说过,我要是狗,她就是母狗;我若是猪,她就宁愿当母猪。”
他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我和她很般配,而且我真的很爱她。她也真的很爱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想到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他走到门口,又回身挑衅似地环视一下房中呆立的众人,坚定地道:
“我们有未来!”
然后他就挺胸抬头,负手洋洋而去。
许久许久,谁都没有作声,似乎他们都被秦凉的“宏论”震撼了。
终于,吴敌干咳了一声,道:“这秦凉倒真是条好汉子。”
孟天王也道:“他是对的,错的是我们。”
白野叹息道:“苦水里泡大的人,知道什么最甜。”
赵无畏沉声道:“有时候我也想过,我大概只有往事可追忆,而没有将来可期盼。唉,真是为虚名累了一生啊!”
王毛仲还是呆在屋角,一声不吭,连眼睛都闭上了。白蕖默默地坐着,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眼中蕴满了泪水。
影儿低声问柳红桥:“爹,你看这个秦凉会不会就是华平?”
柳红桥摇摇头:“华平比他高比他瘦。面貌可经易容改变,身材却无法改变。但我也无法确认他不是,焉知他没有学过叠骨之法呢?”
影儿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地,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柳红桥转头问阿大和阿二:“你们是看着华平长大的,你们说说看。”
阿大阿二都摇头,但眼中却又有一丝疑惑和茫然。
王毛仲冷冷道:“你们不用猜了。他不是华平。”
影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王毛仲道:“华平再堕落,也不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他森然笑了一下,慢慢地道:“如果他是,他就绝对走不出这间房子。”
影儿打了个寒噤。
*** *** ***
八月十二。月上时分。
八月十二的月竟已经快圆了。
柳红桥一行十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虎跑泉边。
月光流华,泉声呜咽。他们静静地坐在泉边乱石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
五条黑影从远处飘了过来,无声无息。
“华平!”影儿当先跳了起来。众人接着站起,王毛仲缓缓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王毛仲为什么要杀华平?知道的人不肯说,不知道的人不敢问。
五条黑影奔到离他们约两丈远的地方,突然停住。当先一人走上两步,抱拳沉声问道:“柳大侠吗?”
柳红桥出列,也还了一礼:“正是柳某。”
那人道:“在下尹世仁,是华兄的好朋友。华兄已经去编蝙蝠坞了,特嘱在下在此迎候柳大侠诸位。在下还带了四位水路上的朋友,他们知道去蝙蝠坞的水路。请各位马上上船,请!”
谁也不会怀疑尹世仁的话。在凹凸馆和秦凉接头,是华良雄用传音入密之术跟影儿说的,所以秦凉是绝对可靠的,而秦凉也是在保密情况下说出在虎跑泉碰头的,所以尹世仁自然也可靠。
众人随着尹世仁五人,向湖边奔去。月光下,淡淡的十五条身影,如箭一般迅捷。
世上绝对没有任何帮派,能阻挡得了这十五个人的冲击。
月上中天。十五人分乘五条小船,划进了波光粼鳞的太湖中。
天净月白,秋水无际。白苇紫萍都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味。
尹世仁的船上,坐的是王毛仲和柳影儿。
影儿不住打量着尹世仁,她觉得尹世仁比秦凉更像华平。
尹世仁的身材和华平差不多,都是又高又瘦,但似乎比华平又要稍高一点,稍瘦一点。
华平是北京口音,秦凉是扬州口音,略带江西口音,尹世仁却是苏州口音,而且很纯正。这也似乎证明尹世仁不是华平。
而且,华平白白净净的,这个尹世仁却较黑,也不像是华平改扮的。
“也许,这个尹世仁真的是华平的好朋友,而不是华平本人。”影儿暗暗叹了口气:“我干吗总是疑神疑鬼的呢?”
影儿仰望着天上的明月,痴痴地想着心事:
“大哥哥在那里一定受了许多苦,他那么倔强的人,肯定会惹恼那些坏人的……待我救出了他,我要好好亲他,帮他治伤,然后,然后呢?我就和他躲起来,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就我们两个,……”她不愿正视风淡泊被辛荑迷住这一事实。她反复告诫自己,大哥哥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他不会喜欢那个坏女人的。
但无论她怎么否认,都无法赶开那种可怕的念头。她亲眼见过辛荑的绝世容貌,也亲眼看见风淡泊痴迷地伸手要去抱辛荑。
如果风淡泊真的已被辛荑迷住,而且做出了对不起影儿的事,影儿该怎么办呢?
“……那不能怪大哥哥,是那个坏女人会摄魂术,大哥哥虽然会被迷住,但心里一定还是爱我。……待大哥哥回来了,我绝不怪他,要待他更好……”
往日的欢爱情景刹那间涌上心头,影儿只觉心头痛得厉害,只想大哭一场。
在分离后再回首相聚时的崎旋风光,岂非更增凄凉、更添痛苦?
*** *** ***
王毛仲突然说道:“尹世兄,老夫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尹世仁怔了一下,奇道:“王老前辈,现在咱们已在湖上整个太湖都有蝙蝠坞的人,让他们发现了可不太好。”
王毛仲冷冷道:“尹世兄,老夫知道,话音在水面上传得远。但对于内家好手来说,目力和听觉都该是一流的,他们若已听到话音,必然早已发现了我们。说不说话。又有什么区别呢?”
尹世仁不敢得罪这位“大凶”,赔笑道:“王老前辈请讲吧!”
这当口讲故事,也真亏王毛仲这凶老头子能想得出来。
再说了,有什么故事,王毛仲非得讲给尹世仁听不可呢?
好古怪的王毛仲!
王毛仲坐在船头,冷冷地盯着摇浆的尹世仁,用他那种能冷死人的声音说道:
“从前有两户人家,世代交好,至于姓名,咱们这里就不提了。其中一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另一家则有一个儿子,两家的老人就决定再结姻亲。那个小伙子和大女儿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两人情投意合,十分相爱。两家已互换过文定和生辰八字,就等着洞房花烛了。两人从小就在一起荡秋千、斗草、抓蛐蛐儿、读书……尹世兄,你在不在听?”
尹世仁点头哈腰地道:“在下正听着呢!没想到王老前辈的口才竟这么好,在下十分佩服。这必是个缠绵哀怨的故事,对不对?你老别瞪眼睛,请接着往下说。”
王毛仲冷冷道:“你听着就好。”
他闭上眼睛,慢悠悠地道:“那一年,那个小伙子十八岁,姑娘十六岁,两家都已在准备办喜事了。不料想,瓦刺国师也先率兵攻破紫荆关,妄图再主中原。那时权倾天下的不是皇帝,而是司礼太监王振。战事一起,王振好大喜功,说动皇帝御驾亲征,结果在土木堡大败,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王振被一个金吾卫士愤而杀死,皇帝下马投降……
“当时京师人心惶惶,乱成一团,岌岌可危。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当机立断,拥立景泰帝,守卫京城。也先挟持皇帝,兵临城下,战火大起。这个年轻人报国心切,不愿随家人逃避他方,便告别了亲人,加入了抗击瓦刺的义军,杀入京城,协助于大人守城,立下不少战功,并曾朝见过景泰帝,颇受重用。
他最善于使用各种毒药,往往使瓦刺兵马不战而亡……
“也先久攻京城不下,便决定退兵,这个年轻人孤身一人,千里相随,暗中伺机救回皇帝,但终于未曾得手,只探知太监喜宁是也先的密探。是以于大人得以斩杀喜宁,以绝瓦刺野心。第二年,瓦刺将皇帝放回,那年轻人也一直护送皇帝至京城。他不愿为官,悄然返家,准备成亲……”
尹世仁大声道:“乱世则出,太平则隐,此人真是大丈夫。
真豪杰!尹某若得一睹此人英风神采,生平无憾!”
王毛仲冷冷哼了一声,又继续往下讲:
“这年轻人兴冲冲地一路往回赶。就近先去那姑娘的家,走到围墙外,却听到园中一阵笑闹声。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是那姑娘的,而另外一个声音,则颇为粗重,显见是一年轻男子的……
“他跃上树枝,隐在叶间偷偷看去,却见花丛之中,两个青年男女正在互相追逐打闹,那女子穿的是大喜之期的吉服,挽着髻头,正是那个姑娘、他的未婚妻子。而那个年轻男人,则是新郎打扮。男的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取笑,那姑娘则紧追不舍……
“这年轻人看得傻了,待到那姑娘终于追上新郎,扑倒在草地上时,更是心神鼓荡,竟从树上跌落下来,落在园中。”
尹世仁冷笑道:“这年轻人好没出息。若是换了我姓尹的,早就闯将过去,一刀一个,杀了干净。”
影儿跳起来喝道:“你胡说八道!”
尹世仁昂然道:“男人、女人并无区别!男人负心,自然该杀,女子负心,难道就不该杀么?”
影儿气得直哆嗦:“你……你知道个屁!”
王毛仲低声喝道:“影儿,闭嘴!”
影儿愤愤地坐了下来,恶狠狠地瞪着尹世仁。
王毛仲干咳了一声,干巴巴地接着往下说:
“那年轻人跌落下来,惊动了园中的两个人。那姑娘只叫了一声‘大哥’,便跳起身想迎上去。她已认出那年轻人正是她那征战在外、两年未归的未婚夫。可那年轻人却飞快地撕下一片衣袖扔在地上,飞身跳出墙外。那姑娘追到墙外,已不见了那年轻人的影子,急怒攻心,晕倒在地,那新郎也吓昏了过去。”
一个船夫骂道:“真没出息。”
另一个船夫也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一吓就昏了算什么?”
另两个也同声笑道:“脓包、脓包。”
尹世仁笑骂道:“你们几个乱吵吵些什么?静下来,听王老前辈讲下去。我听出些味道来了,看来这里边还有许多古怪呢!”
影儿一句骂人的话涌到了嘴边,却忍住了没骂出口,只是瞪着尹世仁,看样子真恨不能杀了他。
王毛仲还是用他那种一成不变的冰冷的声音接着往下说:
“那姑娘的父亲也追了出来,叫起庄中上下人等,向各个方向搜索,结果却都没找到那个年轻人……
“那个新郎这时也醒了过来,却是那姑娘房中的一个丫头,名叫‘阿鸽’,生得方面大耳,体格魁伟,嗓音也很粗重,而且生性也极顽皮。
“这天,那姑娘正在房中,对镜偷试吉服。那年轻人曾托人捎书回家,说不日即可归来,那姑娘心中自然十分喜悦。不料阿鸽竟也偷偷穿上新郎的衣衫,笑嘻嘻地跑去臊她。那姑娘自然羞急,便一路赶着要打阿鸽,追到花园里,被她的未婚夫看见了……”
影儿呜呜低声哭了起来,哭得伤心至极。哭声在迷茫的月光水波间流动,让每个听见的人都感到了哀伤。
四个船夫都开始叹气,开始发表他们的见解:
“妈的,这种事儿谁也怪不上。”
“那年轻人在外征战之日,想必日夜将那姑娘挂在口头心里,一旦他看见那等情形,自然会跑。”
“换了我,只怕更糟。”
“这他妈的就是命!”
“王老爷子、柳姑娘,适才我们兄弟四人多有冒犯。还请两位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影儿哭得更伤心了。
柳红桥长叹一声,道:“影儿,别哭了。”
谁都明白,王毛仲讲的“那个姑娘”,就是柳影儿的姐姐柳依依。
尹世仁一直没有说话,但他摇桨时的动作已变得僵硬了。
王毛仲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他还是闭着眼睛,慢慢地讲他的故事:
“那年轻人不见了,两家人都快急疯了,那女子更是米水不进,寻死觅活的。她父亲只好发下水陆英雄帖,照会天下英雄,帮其查找此人,但未曾说明原因。她父亲终日不敢离开女儿,怕她寻短见。那年轻人的父亲为了寻找儿子,更是走遍了北疆南荒、西域东海……
“那个叫阿鸽的丫环,虽然没人责骂她,她还是在某天深夜,摸到花园里,投井自尽,从此这口井就被封了……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们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年轻人。那姑娘的心也死了,于是就到上万山寻了一家尼庵,出家为尼。年轻人的父亲万念俱灰,中风偏瘫,不能行走……”
影儿泣道:“华平你这狗贼,我饶不了你!抓住了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尹世仁悚然一惊,喝道:“你说的那个年轻人,难道是华平兄?”
柳红桥沉声道:“不错,正是华平。”
尹世仁怒声道:“真没想到!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