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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砰砰直跳,凭预感我知道,那是我爹打来的电话。我对段所说声谢谢政府,段所说,大过年的就不用谢了,本来是不允许犯人跟家属通电话的,看在你爹打了好几次的份上,你就接个,快点啊。我扑过去拿起话筒,那头只听见喘息的声音,没有人说话,我“喂”了好几声,那头传来我弟弟的声音,他说,哥哥,来家过年呀……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我憋住气,稳了一下情绪,大声笑起来,我说:“弟弟,我在北京天安门这边玩儿,等过了年,哥哥给你带回家一个大模型。”
我弟弟在那边又喘了一阵气,磕磕巴巴地说:“哥哥,不用了……那得多少钱呀。”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我实在是说不出来话了,就这样一个劲地咽唾沫。
我爹在那头嘿嘿笑着:“大远……大远……”
我放下电话转身走了,外面下着很大的雪,雪花扑在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
大约是四月份,段所给我们劳动号开会。他说,上面有指示,让大家交代余罪,如果大家还有没有交代完的罪行就赶紧交代,争取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不交代的话不行,因为凡是在押人员不但要交代自己的,还要检举揭发别人的,不交代没有好下场,一旦被揭发出来,那就是抗拒改造,关小号那还是小的,弄不好还得加刑。说完了就指着我说:“杨远,你先说。”
我的心里很敞亮,我那点事情早抖搂得比水还清呢,我有什么可交代的?
我回答他:“我没有余罪,都交代清楚了。”
段所笑得很暧昧:“没有?呵呵,我这可是给你机会啊。”
我也笑了:“段所,你就是把我枪毙了,我也想不出来我还干了别的什么。”
段所走了,临走对大家说,都记着啊,有余罪赶紧交代,现在可是严打。
回到号子,大家都在冥思苦想,叹气声比老贾的放屁声还压抑。我躺在床上把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从头梳理了一遍,梳理得脑瓜子生疼,也没梳理出值得交代的问题。那边,老贾突然跳了起来:“我娘!我得去交代,我还偷了生产队一麻袋地瓜。”
我吓唬他:“那就赶紧去呀,这可是盗窃罪呢,一起步就是三年。”
老贾慌了,就地放个响屁,鞋也没穿就窜出门去:“报告所长,我有罪,我该死……”
第二声“该死”还没喊利落,段所就来了:“咋呼什么?”
老贾扑通跪在地下,头磕得像鸡啄米:“政府,我该死,我有罪,我还偷了一麻袋地瓜……”
段所哧了一下鼻子,骂了声神经病,转过身来对我说:“你来一下,有人找。”
我的心一紧,这种时候找我干什么?眼前一阵恍惚。
忐忑着拐过监号的时候,我看见以前审我的那个胖警察,站在值班室门口笑眯眯地冲我招手:“老伙计,又见面啦。”
2
“杨远,你认识一个叫宋文波的吗?”还是在那间审讯室,胖警察问我。
“认识,他是我在废品站时候的一个工友。”
“你跟他都干过什么?”胖警察不动声色。
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是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在废品站的时候,我俩跟街上的混子们打过好几次架呢……有哪次比较严重?我抬头对胖警察笑了笑,我说,大哥你等等,让我仔细想想。那时候我不想叫他叔叔了,我不是刚来时候的那个没头苍蝇了,锻炼了将近一年,我长大了。我低着头死命地想,从我认识宋文波开始,一直到我家搬去城里,我跟他失去联系为止,想了大半个钟头也没有想出来我和他哪次架打得厉害了点儿。胖警察着急了,用力拍拍桌子:“快说呀。”
“我想不起来了,”我出溜到地上蹲下,我怕他打我,“要不你给提示一下?”
“回去坐好了!我提示?我提示那还算你主动交代?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呢。”
“哪方面的?”我重新坐回铁椅,搓着头皮问。
“跟我玩‘二八毛’是吧?好好想。”
“我说过了,我想不起来。”我的心很乱,你直接说就是了,绕什么弯子?
胖警察眯着眼睛好象在欣赏他的猎物,看了我足有三分钟,起身绕着我转了几圈:“提示一下你啊,盐工俱乐部。”
盐工俱乐部?这个名字很熟悉,我眨巴了两下眼皮:“是不是我上班的废品站前面的那个?”
胖警察坐回办公桌,冲我点点头:“我就提示到这里,该你说了。”
我猛然想起来了。那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正想用我爹的自行车带我弟弟去河底捉蛐蛐,废品站的一个大叔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杨远,杨远,快,小宋在盐工俱乐部门口跟人家打起来了,满身是血……”
我把弟弟抱回屋,拎着一把菜刀就跑出去了。远远地我看见,俱乐部门口一群人在围着什么看,不时散开,不时又围上去,里面传来一阵一阵的踢打声、叫骂声。我估计那里面正发生着一场战斗,也许宋文波就在里面。我刹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菜刀抡得风车一般飞转,哇哇叫着就冲了进去……唉,现在想想,那模样肯定傻极了,跟一个武疯子没什么两样。
宋文波正操着一根竹竿跟四五个人在玩“挑滑车”,眼看竹竿破成了笤帚苗,人也快要变成死耗子的时候,我来了。那时候我还不敢直接用菜刀往人家的脑袋上劈,只是哇啦哇啦叫着劈人头旁边的空气,即使这样,那几个街痞也吓破了胆,一溜烟地跑没了。我害怕他们去搬救兵或者回家操家伙,二话没说,拖着宋文波就跑,当时的速度估计要超过刘易斯什么的。
我们没敢往废品站跑,也没敢往家里跑,跑到了三里以外的火车站,在那儿躲了大半宿。
刚才胖警察这么一提示,我的脑子像是开了闸,当时的情景哗地流了一脑门。
我边跟警察交代这件事,边纳闷:难道宋文波也进来了?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连这个也说。
“就这些。”交代完了,我舒口气,冲胖警察呲了呲牙。
“就这些?”胖警察反问了一句。
“就这些。”我又重复了一遍。
胖警察讪笑着又站了起来,这次他绕着我多转了几圈,转得我虚汗淋漓,我长叹一声:“别转了,我全说。”
“哈哈,晚了,我们早已经掌握了,”胖警察拍拍我的脑袋,“在火车站偷了三箱啤酒是吧?”
“是,偷了三箱啤酒。”我垂下头,使劲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我后悔,怎么以前没想起这事儿来呢?
“还是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是干什么的?警察!警察是吃素的?你干了什么都别想逃脱我们的法眼。说吧,你还有问题没交代呢,刚才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让你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来吧,把那件最大的事情说出来。”
我懵了:“什么最大的事情?”
胖警察又开始绕着我转圈,我急了:“你就直接说吧,别转啦。”
胖警察站住了,用一根手指勾起了我的下巴:“那好,听清楚了,抢劫。”
抢劫?我茫然……窗外一只小鸟在唱歌:抢劫、抢劫!
我委屈得都要哭了,就这样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大哥,什么抢劫?我抢劫了吗?”
胖警察示意旁边的一个记录员开始作笔录,然后对我说:“对,你抢劫了。”
我的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我几乎要瘫在椅子上了。我知道,抢劫这个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起步就是三年,弄不好有可能“打眼儿”!我什么时候抢劫过?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为什么要抢劫?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平白无故地拿别人的东西,我哪能干那样的事情呢?我涨红着脸,把手拍得山响,嗓音也变成了鸭子叫唤:“大哥,你别吓唬我,我什么时候抢劫了?”
胖警察刚才还笑眯眯的脸蓦然拉成了丝瓜:“不想交代是吧?不想争取主动是吧?”
我索性放赖了,大声吆喝:“我就是不想争取这个主动,你来告诉我吧。”
胖警察用两根手指轮换着敲了一阵桌子,他好象在敲一支很有节奏的歌曲:“别这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还是别给我机会了,我不想要……”我心乱如麻,瞅着他喃喃地说。
“真的不想要?”胖警察开始搓桌面,吱吱响,像老贾的放屁声。
“真的不想要,给我来点痛快的。”
“别这样,这样不上算,将来对判决不利。”
“那么我告诉你,”我猛地抬起头来,“我没抢劫!”
胖警察嘿嘿笑了:“我说杨远啊,你可真是个膘子啊,哪有你这么傻的?人家你同案都交代了呢。”
我还有同案?我的同案不就是跟我一起砍小广的金高他们吗?他们早发走了。
我也笑了:“大哥,你还是别绕我了,我根本就没抢劫,哪来的什么同案?”
“呵呵,好,你厉害你厉害,”胖警察慢慢走到门口,冲走廊咋呼了一声,“把李俊海带过来!”
李俊海?李俊海不是已经发到劳改队里去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说的同案就是李俊海?哈哈,笑话嘛,他把人家卖服装的抢了,关我屁事。我的心一下子亮堂起来,别闹了,李俊海抢劫的那天我不在场,我有的是证人。我在心里狠狠地骂李俊海,你说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为了早点出去你就跟你的把兄弟来这一套?我对他彻底的失望了,这不是一个可以交往的人,那一刻我甚至盘算着,将来我回到社会上,一定要拉他去他爹的坟头,让老爷子作个见证,我要跟他一刀两断。
我把身子往后倚了倚,笑着说:“大哥,李俊海犯神经病了,你让他来,我给他治治。”
胖警察站在门口横了我一眼:“小子,别跟我耍贫嘴,你想让他来我就让他来了?你这么说,我还不让他来了呢。”
呵呵,玩儿去吧……我知道他又在诈唬我,兴许李俊海根本就没在这里。
“杨远,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形势吗?”胖警察把门关上,重新坐回了椅子。
“知道,严打,可严打也得讲究个打法吧?这不是乱打嘛。”
“乱打?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给你加个罪名——诽谤罪!”
“我没说严打是乱打,我是说如果你打我个抢劫罪,才是乱打呢。”
“你还别给我嘴硬,”胖警察看了看挂钟,似乎想早点结束“战斗”,悻悻地说,“我再提示你一把?”
提示就提示,我根本就不怕他,因为他说的事情我根本就没做过。
我敞开衣服,一下一下地扇着胸脯上的那只蝴蝶:“那最好,我还等着回去拉水给大家喝呢。”
胖警察又笑了:“还拉水呢,拉不了啦,这次你回去就换了身份了,不是劳改犯,是嫌疑犯了。”
他说的我弄不明白,难道这俩“犯”不一样?我说:“反正我就这样了,你提示吧。”
“那好,听着啊,”胖警察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声音一下子变粗了,“石桥饭店。”
“石桥饭店?石桥饭店怎么了?我很熟悉啊,经常去吃饭的。”
“我知道你经常去吃饭,我还知道你不喜欢签字。”
“对呀,我不愿意欠人家的,尤其是饭钱……”
“又扯远了不是?你不喜欢签字,可是李俊海喜欢签。”
“那又怎么了?这跟抢劫有什么关系吗?”
“有,有很大的关系,好好想,那次李俊海签了字……然后?”
听到这里,我猛地跳了起来:“别问了!我明白了,让我来告诉你。”
胖警察把手往下压了压:“别激动,杨远,你的概念有问题呢,这不叫‘告诉’,这叫坦白交代。”
3
我当了团支部文体部长以后,经常跟厂里的小青年们组织活动。我最热衷的是带大家约别的单位去体育场比赛踢球,我们这帮人很能干,经常把别的球队赢得落花流水,当时在市里小有名气,年轻人都知道第三机械厂有一支很威猛的足球队,带队的是一个精明干练又寡言的小伙子。那时候也没啥奖励,赢球了大家就凑份子去饭店撮上一顿,最多是发工资的时候,厂部给发点奖金,我一般都攒起来,设想着有那么一天带大家出去旅游,顺便跟外边的球队切磋一下。那时候我的心很大,我想把这支球队操练成全市最猛的队伍,说不定能玩成职业的呢——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甲A、甲B的,你说我的想法超前吧?
严打前夕的一天,我们输了球,我的心情非常不好,在宿舍里躺了一下午,大家喊我吃晚饭我也没动弹,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面子挣回来。李俊海嫌伙房做的饭不好吃,嘟囔了几句摔门走了,牛玉文一个人坐在床头喝闷酒。时间不长,李俊海又回来了,一进门就骂上了:“操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全厂没有一个有钱的主儿,想‘滚’顿饭吃都不行。”
牛玉文瞪了他一眼:“俊海,别把俩眼老是盯着别人的口袋,这不是男人做派。”
那时候,李俊海的眼里已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