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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头去追。
包围网按计划在慢慢收紧,只是一时间无法收缩到预期的紧密程度。而用缰绳草草绑在十匹马上的燕军士兵尸体,在穿越原野与树林的奔驰中一具具掉落。
原野上只能够看到六具尸体。燕军只能在马儿经过的树林中仔细搜索,一边派人将这边的情形飞报张范。
张范的原计划是,先用这张网困住孟剑卿,抓紧这个时间护送道衍大师到朱能的大营,回过头来再集中兵力解决此事。
但是很显然这个计划现在出了点问题。若非高千户及时拿出了四枚回春丹,让两名副将各服下一枚,李漠中毒最重,服了两枚,暂时吊住他们的命,他这一回可真是亏大了。
只能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再说。
未曾负伤的两名副将,已指挥队伍围成一个圆阵,将道衍等人护在当中。
道衍席地而坐,侧耳静听那边的动静,过了一会,向孟剑臣和公孙义两人招招手,说道:“你们去崖下看看。”
两人只一怔,便领着一队亲兵策马而去。
片刻之后,崖后升起信号火箭。
孟剑卿和他的人不是已经伪装成驮在马背上的燕军士兵的尸体四散逃走、很可能藏进哪个树林了吗?孟剑臣两人这又是报的什么警?
张范霍然明白,原来崖下的三具尸体才是孟剑卿三人假扮的;想必合围的燕军根本没有仔细检查就急忙去追那些马了。
道衍微笑道:“这边的动静这么大,只怕会惊动胡进勇吧。”
朱能的大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南军主力牵制着,不能指望。他们一定得抢在胡进勇出现之前集中兵力,收网回营。
日落时分,张范营中远远传来号角声,南军的鼓声同时响起,胡进勇果然开始趁火打劫了。
不过他们这边也看见了成功围住孟剑卿的信号火箭。
张范命令吹响号角。四散在原野中的队伍迅速向他集拢。
孟剑卿的两名卫士都已战死,自己也负伤数处,不过虽然他独自立马于重围之中,燕军士兵仍然不敢靠近。孟剑卿环视着四面的弓箭,再看看对面的孟剑臣和公孙义,想了一想,说道:“走吧,带我去见张范和道衍。”
在路上孟剑卿撕下衣襟将伤口缚了起来,以免失血过多。孟剑臣不远不近地策马走在一边,挑着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大哥倒真是沉得住气。”
孟剑卿不以为意地道:“燕王既然派你来,自然是别有用意,我又何必心急?”
孟剑臣上下打量着他:“你不让我们搜身,又要去见张将军和道衍大师。我很怀疑你是想趁这个机会再搞一次刺杀呢。”
孟剑卿笑一笑:“我还不想死。”
【七、】
道衍示意众人不必太过紧张,含笑看着面前盘腿而坐的孟剑卿,说道:“好久不见了,孟大人。”
孟剑卿也微笑答道:“不敢当大师如此称呼。”
道衍轻叹道:“贫僧有些奇怪的是,方才的暗箭,为什么对准的不是贫僧而是李漠?”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孟剑卿。
孟剑卿不答反问:“在下也想请教大师,为什么第一次出营之后又要返回?”
道衍注视他良久,呵呵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孟千户还是老习惯,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啊。孟千户如此良材,燕王渴慕已久,不知孟千户意下如何呢?”
孟剑卿一笑:“皇上让我训练并统率鱼肠军,总得留点儿后手吧,万一我弄错刺杀对象可怎么办?”
扣押人质,这可是最便捷最有效的后手。
靖难之役一起,南北交通不便,孟剑臣又镇守边塞,竟是一直不知家中消息。听得孟剑卿这话,孟剑臣一怔,张口欲问,孟剑卿看他一眼,说道:“我还未接手组建鱼肠军,父亲就调到水师去了,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地方漂着,一年才只一封信回来。”
孟剑臣的母亲四年前便已去世,孟剑卿的母亲则早在孟剑卿与云燕娇成婚之后便已远赴普陀山,落发为尼,奉伺观音大士。普陀乃观音道场,建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公然将侍奉观音大士的女尼扣起来作人质。
这样说起来,孟知远竟是早有预谋似地脱身在海上了。
这只老狐狸。
孟剑臣暗自感慨,目光随即转了一转:“嫂子和侄儿如今是在宫里么?”
孟剑卿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一阵沉默。沉默之中,远处的厮杀声分外刺耳。
道衍叹了口气:“这样说起来,孟千户岂不是只能效忠于控制你的人了?”
不能收为己用,就只有除掉,以免后患。
真可惜啊,燕王也好,他自己也好,都会觉得可惜。
但是孟剑卿这种人又怎么会束手就擒?难道他还有什么出奇制胜的后着不成?道衍从他身上并未感受到杀机,未免更是觉得奇怪。
孟剑卿抬起眼来看着他:“大师还有何训示?”
道衍注视着他的眼睛,片刻之后才道:“鱼肠军能够训练出来,十分不易,你们那边绝不会就此放弃。接替你的人是谁?”
孟剑卿眯着眼微笑。
公孙义看着他那样子,心中忽地蹦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不会是嫂子吧?”
他向来跟着孟剑臣嫂子嫂子的叫,此时自是脱口而出。
道衍等人神情都是一变。
孟剑卿哑然失笑:“这你也猜得出来?看来你的好运气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转向道衍:“我知道大师心中有所疑惑,皇上身边那些理学大家们,怎么会同意将鱼肠军交给一个女子是吧?”
道衍此时已镇定如初,说道:“那些个理学大家,未必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况且,除了孟夫人,也找不出第二个合适人选了吧。”
的确是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既能够让孟剑卿信任,也能够让建文帝接受。或者换过来说,既能够让建文帝信任,也能够让孟剑卿接受。
他继续问道:“只不知孟夫人的态度,是代表海上仙山,还是仅仅代表她自己?”
孟剑卿道:“内子私下里曾经说过,海上仙山也好,她也好,对于皇上的家务事,都不想插手。但是夫妻一体,对于我的事,她总不能袖手旁观。”
又是一阵沉默。
云燕娇虽然表示她的态度并不代表海上仙山的态度,但是谁都有自己一心要保护的家人亲友,海上仙山那些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也不例外。今天是云燕娇卷进来,明天就可能是她那位一心训练水师随时准备驶向南洋的哥哥,想想那支水师训练成功之后,不往南驶却往北行的后果与麻烦,道衍觉得真是头疼;那么后天又会是谁呢……
道衍脸上的神情有如暮天中的云彩一般变幻不定。
此时高千户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道:“纵虎容易缚虎难呐,大师还需三思。”
道衍有些不悦地皱了一下眉。
孟剑卿笑一笑:“高千户的顾虑的确有道理,就算大师高抬贵手放我回去,我也不能撤回鱼肠军,那得有皇上的命令才行。”
道衍的眼里亮了一下:“只是不能撤军?”
孟剑卿直视着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军情瞬息万变,远在京城的皇上,自然不会直接命令鱼肠军怎么作战。”
长在深宫之中的建文,只怕也没有能力指挥这些前线的将领如何作战吧,道衍暗自想。
他毫不迟疑地开始与孟剑卿讨价还价,谈判鱼肠军暂时不刺杀燕军将领的时间。
第一次见到这位高僧真面目的张范的副将,难免有眼花错乱之感。
最后谈定的时间是三个月。因为离道衍最初的要求有点远,所以孟剑卿附送了一瓶箭头毒汁的解药,张范那两名副将的脸色立刻好看多了。
三个月,足以做很多事情了,道衍想。
除了刺杀之外,还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孟剑卿想。
高千户有些悻悻地看着孟剑卿道:“恭喜孟老弟又一次化险为夷。”
孟剑卿略一颌首:“也恭喜高兄到底还是明白人,没有坚持纵虎容易缚虎难的意见,否则道衍大师难免要怀疑,高兄是有意借此机会将海上仙山拖进来为皇上效力了。”
他们对视一眼。
孟剑卿笑着策马而去。
道衍也在笑。
沉默了许久的孟剑臣此时懒洋洋地道:“我记得归教习曾经叫我们背过唐太宗以一百骑退突厥十八万人马的一个战例。”
公孙义很配合地接了上来:“我也记得。太宗皇帝只是单独与突利说了一会话,颉利就因为怀疑他们有密约而退兵了。”
孟剑臣的眼珠转来转去,嘴角的笑意忍也忍不住:“现在我们和我老哥单独谈了这么久,放他回去后又要休战三个月,你们说南边会怎么看怎么想?”
要是再放点儿别的话出去,孟剑卿只怕是怎么也洗不清自己了。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杀既不便下手,用又不敢放心,建文帝和他的谋臣们恐怕要头疼万分了吧?
大家互相看看,都觉得很高兴,道衍也忍不住微笑。
燕王殿下识人用人的方式果然英明啊。
【八、】
孟剑卿回到自己的营地时,已是半夜。
胡进勇见到他从重围中出来,便下令收兵,很默契地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互相拍拍肩,便各自回营。
接下来的半个月,燕军主动出击,首当其冲的胡进勇很倒霉地被烧了粮草又被劫了营,败退三十里后重新扎营,之后气冲冲地从孟剑卿这里拿了一份情报,一夜行军五十里,劫了燕军的一批饷银,顺带杀掉了押运官。然后燕军报复,偷袭南军,中了埋伏,不过打先锋的是韩笑天一手训练的辟易军,韩笑天虽然已被刺杀,那支军队刀尖虽钝,却仍是悍勇过人,居然硬生生撕开包围圈冲了出去,又配合援军来了一个反包围。
混乱不堪的局势中,休养了十天的孟剑卿,一口气烧掉了朱能三个粮草营,朱能不便骂道衍纵虎为患,只好大骂张范无能,将他打发去征粮。
经此一战,南军主帅李景隆自是对孟剑卿大加褒奖,南军各将领在李景隆的大帐中见到孟剑卿时,给他的脸色也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不过鱼肠军的存在,南军向来秘而不宣,燕军也不愿渲染其事以免影响军心,是以褒奖归褒奖,出了大帐,鱼肠军仍是悄无声息。
孟剑卿回到营中时,两名卫士迎上来,神情很古怪,低声说道:“大人,河北广平府学政李克己李大人在帐中等你。”
孟剑卿不觉一怔。
李克己是云燕娇师叔铁笛秋的弟子。铁笛秋位列海上仙山七大弟子之首,文韬武略,固然是独步一时;性情古怪,同样也天下闻名。不过他却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选择襄助洪武帝,而是与张士诚网罗的一班江东文人过从密切,吟啸风月。张士诚败亡之后,铁笛秋浪游各地,踪迹不定,始终是洪武帝的一块心病。是以李克己当年考中进士后,便被洪武帝远远打发到云贵蛮荒之地,历任各县教谕与各州学政,一直那么不上不下地挂着;建文帝继位后,又将他调往战事频仍的河北,升任河北广平府学政。
李克己这样的人,自然是锦衣卫的重点关注对象;即使锦衣卫衙门被撤销,孟剑卿也从没有忽视过他的动向。洪武帝和建文帝总是将李克己安排到兵凶战危的地方去做学政,倒也算是善加利用。这两年河北一带燕军与南军打来打去,广平府也已经两度易手,不过无论哪一方攻入广平,对李克己的学政衙门倒都是很有默契地客客气气,毕竟哪个将领也不想得罪铁笛秋这魔王;虽说铁笛秋隐居已久,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可都还在。
再说了,云贵民风骠悍,动辄拔刀相向,又不通中原事务不知铁笛秋威名事迹,李克己能在那样地方呆上好几年,毫发无伤、安安稳稳地传道授业解惑,令得当地土人对他顶礼膜拜,视若神明,只怕李克己本人也绝不简单,还是小心为好。
鱼肠军中收罗的不是锦衣卫旧人就是江湖人物,对于李克己的大名,耳熟能详;如今这等人物突然找上门来,哪有不紧张的。
至于李克己如何能找到这个地方——这样的人物,理所当然神通广大了,不奇怪不奇怪。
孟剑卿却不这么想。李克己一直是文官,又历来不与江湖人物搅合;现在居然找到这个地方来,这其中大有蹊跷。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克己是从谁那儿知道鱼肠军的事情的。
帐中灯光昏暗,李克己身着便服,裹着一领暗青色斗蓬,低头注视着案上的沙盘出神。
这沙盘出自卫欢之手,虽然不如李漠制作的精良,但在南军之中,已经是首屈一指了。
沙盘上插着各色小旗。
若是换一个人这样探究军事机密,孟剑卿早已变脸。但是正如守帐卫士毫无异议地将李克己放进大帐一样,对眼前的情形孟剑卿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谁都觉得李克己这样孤云野鹤一般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燕军的奸细。
听到身后的动静,李克己回过身来,拱手一揖:“孟兄,打扰了。”
孟剑卿一笑:“李兄客气了,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