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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佛影道:“还有一人一定不会帮我说话!”
这次轮到孟随园间:“谁?”
“你儿子。”顾佛影忙不迭地道:“你的儿子孟恕明。”
“他?”孟随园一怔。
“血案那天晚上,”顾佛影如即将沉溺的人抓住一截浮木,“我就跟他在一起。”
孟随园怔怔地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顾佛影大声道。
“不对,”石断眉吼着说,“他说的全是骗人的!”
“为什么?”追命立即问。
“因为孟恕明已经死了””石断眉精明老练他说,“孟恕明就死在血案的现场,他—
—”
忽然之间,他发现不大对劲。
谁都没有说话。
人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色望着他。
眼神里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有恍然大悟。
他也立即住口。
他已明白原由。
他说得大多了。
“就算他在说谎,”追命字句清晰地道,“可是,你既没到过血案的现场,又怎么知道孟恕明就死在其间呢?”
第二十六章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石断眉笑了。
他笑得十分刻意,以致谁都知道他在笑。他那小小的一张脸,五官都挤在一起,小胡子,仿佛也飞到眼角成了眉毛。
“我这番只是用来试探他是不是在说假话;”石断眉诡笑着说,“诸位怎么反过来问我?”
“就算你这句话是帮我试探他的,”追命也笑着,可是语锋比刀剑还锋利:“可是我怎么都想不透,你是如何可以这般肯定,孟随园全家都不是死于叉下的?”
“如果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不妨连下一个问题一齐作答:”追命抹抹嘴边的酒渍道,“你又是怎样知道押解孟家的人,一共是七名差役呢?”
顾佛影喷声接道,“押解的差役,有三人在一路上根本没亮出身份,也不穿公服,就算在孟案发生之后,县衙也只公布牺牲了五名官差,在下真要向你请教,何以知道得这般清楚?”
追命打了一个酒呃,道,“当晚血案现场,也许凶手生恐有漏网之鱼,曾逐一翻查过尸首,差役身上的公文和令牌,也被扯了出来,他当然知道押解的总共有几人了。”
“就算我值得怀疑,我也不过是你们怀疑的人之一;”石断眉指着七发大师、蔡旋钟、顾佛影等道,“他们也是可疑的人,你们没有理由断定是我干的。”
追命冷笑叱道:“石老幺,是不是你干的,你心里自是明白不过。”
蔡旋钟忽道:“他是有语病,可是,这里人人都可疑,你为什么认为是他?”
他顿了顿又道:“至少,孟大人说我的声音很像凶手,凶手的身形跟七发大师一样,而顾佛影手腕上的伤痕也与孟大人所说的吻合,我们人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你错了,”顾佛影抨起袖子,左手在右腕上一抹,那道伤痕立即就淡了,再抹几抹,伤痕就奇迹般消失了,“我根本没有受伤,易容术虽骗不过明眼人,但要划道伤痕倒不是件难事。”
“所以凶手的身形并不像七发大师,”蔡旋钟恍悟似的道,“凶手的声音也并不似我。”
“你说对了。”追命赞赏似的道。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蔡旋钟道,“孟大人为何要这样说?”
孟随园淡淡地一笑。他的笑容似极度平静,又似极度疯狂。奇怪的是,世上的“两极”,往往非常近似,大奸与大忠,很可能成一体,至真与至假,有时候是同一回事,有人说人一直往前走,可能会走到后头,正如一直向左走,可能会到了右边的开头。孟随园的笑,就算两者皆不是,也是置身事外的一种淡漠。
没有人在全家被杀后,还能如此漠不关心。
蔡旋钟一直觉得有些不妥,可是到底是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他现在才发觉,孟随园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未曾激动过。
更没有冲动。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孟随园。”追命终于说。
“他不是孟随园,孟随园早已死了,就死在血案里,”追命说,“我找他前来,为的是要把握住一个要害:如果你们三人之中,其中一个是真凶,必定会知道,你们已亲手杀死孟随园,眼前这人,决不是孟随园。”
“所以三捕头跟我们约好,带了这位朋友来,说这一番话,使人人都被疑为凶手,他所胪列的疑点,诱使凶手提出血案现场的有力辩证;”顾佛影接追命的话题:“然后,其中又以我嫌疑最重,凶手自然巴不得落井下石,把我定案,必会拆破我人证上的谎言下——殊不知他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正是露出狐狸尾巴之际;他在拆穿我的谎言的时候,就是他的谎言被揭穿之时。”
“因此,凶手是我;”石断眉慨叹也似的道:“我是凶手。”
“你杀孟随园全家,的确没有用过你成名的武器,但每个人都死法不同,手法太像你所为了,而你又太恶名昭彰了,”追命似也为他惋惜地道,“可是我们案子办多了,也有些积习,譬如:常以为越不可能的人,才是凶手,你太像凶手了,所以我最怀疑的反而不是你。”
“如果我刚才不是太多话,你还是不能肯定是我;”石老幺虽然没有眉毛,但眉心却皱了起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句话真一点儿也不错。”
“你既然已承认了,该我问话了。”追命道。
“你问问看。”石断眉道。
“你为什么要杀孟随园全家,连押解的差官都不放过。”
“就这问题?”
“还有,引我离开的蒙面黑衣人,到底是谁?”
“还有没有问题?”
“你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拒捕,我只好立即杀了你。本来你这种人就很该死,押上京师,更恐夜长梦多;二是就捕,我押你回京受审,不过,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平静”因为你的上级怕你走漏风声,势必要将你灭口,你的同伴也会设法救你;第三条路就是你能逃得过我的追捕。你选那一条?”
“你问的我都不答,但有三句话想说。”
“你说。”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最后阵中亡。”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忽然生起的一种兴叹。”
“第二句呢?”
“颜夕真是个漂亮的女子,可惜我得不到她。”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在昨晚以后,这成了我心中的一句真话而已。”
“还有一句呢?”
“这句比较有意思:如果我死了,不知诸位里可有人仗义代转我胞弟石心肠一句话?”
“你说,我传达。”追命即道。
“我相信你,四大名捕一向言而有信。你只要告诉他:地久天长,四字即可。”石断眉不放心的又问:“你知不知道石心肠在哪里?”
“‘铁石心肠,天下闻名。自从‘铁、石、心、肠’四大高手为方邪真一人所败后,也只有令弟,敢一人独揽这个外号。”追命道,“就算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找他也不算难,你在此时此际还记得这个胞弟,足见尚念亲情,这必然是句重要的话,我一定带到。”
“这不错是句重要的话,虽然你并不明白;”石老幺喟然道,“你有什么遗言,我也可以替你转到。”
“不必了。”追命豁然道。
“你以为你一定能胜我?”石断眉怒道。
追命捧坛痛饮。
顾佛影拿过蔡旋钟喝剩的酒坛,也仰首鲸吞。
石断眉脸色阴晴不定,额上眉影,忽隐忽现,对蔡旋钟与七发大师涩声道:“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吗?”
蔡旋钟冷冷地道:“难怪你今天一上来就提过这个问题。”
七发大师搔搔短发道:“最近我的记忆力实在很坏。早上去过的地方,到晚上就记不起来。”
“我明白了。”石断眉居然也浮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你们真是我的好朋友。”
“如果真的是好朋友,”蔡旋钟坦荡的说,“你一早就该直认不讳,才不致我们差些替你背黑锅。”
“现在这黑锅已摆明是我的了,”石断眉冷笑道,“你们当然谁都不必背了。”
“你说对了,也说错了;”蔡旋钟道,“黑锅是你的,我当然不捐,不过,我们的约定,仍然有效。”
那个假扮孟随园的人忽然往后退。
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退到了三丈之外,他才向追命说;“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现在是你们的事,没我的事了。”
“不错,是没你的事了。”追命忽反问蔡旋钟道,“却怎么会有你的事呢?”
蔡旋钟道:“因为我们有约定。”
追命问:“你们?”
断眉石抢着道:“七发大师、蔡少侠和我。”
追命又问:“什么约定?”
蔡旋钟道:“杀你的约定。”
追命笑了:“你们要杀我?”
“有人要我除掉你,但我一向只找人决斗,不杀人,除非“除非你在比斗中,控制不住。”追命笑着接道,“所以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什么机会?”
“杀我的机会。”
“可是我只找你决斗,”蔡旋钟的手已按在剑锷上,“你很难拒绝的。”
追命忽然感觉到杀气。
动人心弦的杀气。
还有剑气。
割体而破体的剑气。
蔡旋钟的剑未出鞘,但比出鞘了的剑更逼人。
这柄剑极长,追命与蔡旋钟距离本有丈远,但蔡旋钟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击中他,根本不必移动脚步。
高手过招,多一步和少一步,足以分生死、定胜负;步法再快,也不如不必步法。
追命马上抱起酒坛子,呼噜呼噜的痛饮。
他抱着坛子喝酒的时候,蔡旋钟忽然感觉到,追命这才是完全无暇可袭的时候。
无论他发动任何攻势,他都很难以应付追命忽把坛子抛向他,而双腿同时急踢的攻势。
他甚至观察不到对方的神色。
杀一个人、或击败一个人,往往要看对方的脸色、神气,只要对方一有死意、败象,只要马上把握时机,多能一击得手。
所以他把攻势延后。
酒总有喝完了的时候。
追命一口气喝完了酒,用衣袖抹抹嘴就道:“你还是不会在这时候找我比斗的。”
蔡旋钟握剑的手又紧了一紧,道:“为什么?”
追命眼睛发着亮:“因为你已找到比我更好的对手。”
“对!”蔡旋钟突然拔剑,陡地一声暴喝:“还不出来!”
剩下一只酒坛,摆在两丈余外,突然爆成碎片。
那是蔡旋钟拔剑一指的力量。
可是剑依然没有拔出来。
这一剑的劲道,是连着剑鞘发出来的。
——连鞘剑已有这么大的威力,拔剑出鞘呢?
酒坛子被剑气击碎。
里面有酒,却没有人。
酒洒了一地,众人大愕,这变化一起,石断眉已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一脚踢飞那一口顾佛影喝过的酒坛子,飞撞向追命,人一闪身,已到了三丈之外。
追命手中的酒坛干飞出,跟撞来的酒坛子半空中砸碎,他的人已紧贴石老幺身后。
石老幺一动,七发大师就动了。
他一反手,拔出一根针刺也似的奇发,一抽手,就搭在火红色的小弓上。
——他想射谁?
他才张弓搭箭,顾佛影就已经醉了。
他刚才也喝了不少酒,但刚才不醉,现在才醉,仿佛到现在酒意才冒上来。
他醉着抽刀。
一把薄薄的大刀。
从来没有这样宽阔的大刀,却以这样薄的精钢打造。
这柄刀这般的薄,在顾佛影手中拿来,仿佛就像一张随风而去的纸一般。
顾佛影醉了,他手上的这柄刀,也像是醉了。
不过无论他怎么醉,都不会有人敢忘记顾佛影的外号:
“横刀立马,醉卧山岗”。
七发大师手上的箭,正瞄准顾佛影。
“顾盼神风”顾佛影却没有顾盼,只醉眼朦胧的笑道:“你知道我干吗要喝那么多的酒?”
七发大师仍不答他,只是他的眼神。弓和箭的颜色都十分诡异,仿佛融为一体,又似本来就是一体。
他的发箭仍盯着顾佛影的心房。
顾佛影的胸膛却横着一把刀。
一把比纸还薄的大刀。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为石老幺而出手,”顾佛影迳自说下去,“可是你却会为杀我而出手。”
七发大师额上已渗出了汗。
——这一箭,要不要射?
——射出了之后,能不能奏效?
——要是箭出而无功,后果会怎样?
七发大师与顾佛影斗争了一十六年,数日前答应替游家送信给孟随园,并没见着孟太守,只送到押解的衙差手里;他之所以答应这么做,是因为走投无路,要晋身小碧湖效力,不得不忍气吞声,当顾佛影的部属。
可是,如今他一旦有了栖身之地,第一个不能容的,就是二师兄顾佛影。
“你射吧,”顾佛影醉意阑珊地道,“这一箭,你想射了很久了,当年‘老中青’三大高手在雪桥上对付诸葛先生,也是你这一箭始终不发,并得以全身而退,今天你放了这箭吧,看到底谁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