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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想到那朵只对自己微笑的“冰雪牡丹”将和自己永远分开,郑愿还是感到很悲伤、很惆怅。
但更多的是内疚和对自己的痛恨。
他一直都对不起花深深,他自认配不上花深深。他是个浪子,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浪子。
他不知道花深深会对这事怎么想。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花深深已经成了历史,成了故事。过多地沉洒在往事中,显然是不智之举,更何况他现在还许多大事要做呢?
郑愿回到客栈房里,吩咐小二端来了酒菜,笑眯眯地对老板娘道:“一天没吃东西,我已经饿坏了,想必你也很饿。
简直是废话!
老板娘听着这几句话,眼泪却下来了。她理解郑愿现在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说这些废话。
她流着泪,微笑道:“我当然也很饿,我希望你多注意点儿,待会儿发现我连碟子都咬吃了,赶紧提醒我。”
郑愿大笑起来;“你若真吃起碟子来了,我不但不阻拦,反而连酒杯酒壶都送你吃。”
老板娘替他斟了杯酒,笑道:“只怕吃酒杯的不是我,而是你。”
郑愿又笑,一饮而尽。
老板娘又替他斟了一杯,柔声道:“为浪子生涯,干一杯!”
郑愿大声道:“说得好!”
干了一杯,又是一杯,郑愿的眼睛越来越亮,老板娘的脸却越来越红,红得能滴下血来。
老板娘已醉了,媚眼迷离,前仰后合的。
郑愿苦笑道:“我记得你原来也是海量,今天怎么这么不济?”
老板娘怒道:“胡说!就算……再来一坛,我……也不会…,··醉”’
郑愿走过去将她扶到床上躺下,叹着气道:“不会喝酒干万莫逞能,你看看,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老板娘大怒,一挺身想坐起来,突又伏在床沿,哇哇大吐起来。
郑愿一面摇头叹气,一面忙着收拾,又叫小二烧一盆酸辣汤给老板娘醒酒,只闹到三更天,老板娘才安生了。
但她还是不肯睡,缠着郑愿说东道西。
郑愿知道,她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他再为花深深的事伤心。他不忍负了她这份苦心!只好陪她瞎聊。
聊来聊去,居然聊到了红石榴,郑愿叹着气将红石榴的事告诉了老板娘。
老板娘半晌才幽幽叹道:“小郑,你要当心。”
她望着窗外的月色,缓缓道:“你以后的敌人,也许都是女人。……我已给你制造了两个!”
郑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十八章 秦淮河畔
郑愿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济南,他雇了辆全城最华丽的大车,和老板娘亲亲热热地坐在车中招摇过市。
大车出了城东门,大摇大摆地沿着大道缓缓行驶。看样子郑愿是要送老板娘回青州。
老板娘特意梳妆打扮了整整两个时辰。她现在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又丰润,活像个回娘家的小媳妇儿。
她一直痴痴地看着郑愿微笑,那神情令城中的混混们妒嫉得发狂。
但大车一路上平安无事。
郑愿现在已是名声赫赫,没人敢明里惹他。
济南城里许多人都暗地里松了口气。
孟尝公子每天都能听到十几次有关郑愿行踪的报告,孟尝公子的心情越来越好。
但第三天上;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郑愿和老板娘失踪了。
郑愿和老板娘此时在南下途中,老板娘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宛然像个省亲的贵妇,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真亏她怎么学得那么像。
这名“贵妇”手下有二十余人的跟班,其中有一个年轻俊俏的后生最得她宠信,夜夜都召他陪宿,很令其他跟班小厮们生气。
这个后生,自然就是郑愿。
那二十余人的队伍是郑愿花钱雇来的流浪儿,贵妇的行头首饰,是郑愿从三家大户人家“借”来的。
当然是晚上去借的。
这支队伍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很气派,很令路人测目,自然沿途也有几拨好汉拦劫,但郑愿掏出一面小旗晃了晃,那些好汉们都下马磕头,甚而至于要沿途护送。
但郑愿只和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些人都乖乖地消失了。
“贵妇”自然很得意,但晚上“临幸”时,却忍不住问郑愿那面小旗代表了什么。
郑愿口是笑笑,用热吻堵住她的嘴。
十余日长途跋涉后,这支队伍来到了金陵,然后就冰销瓦解了。
当天夜里,郑愿领着老板娘进了紫雪轩。
紫雪轩的老主人吴果果已去世快四十年了。昔年名满江南的一代歌妓若若小姐也已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妇。
紫雪轩的生意却依然很红火。紫雪轩现在的主人就是昔年的若若小姐。
她现在叫吴若,算是承继了吴果果的香火。
老板娘当然早已听说过紫雪轩,听说过若若小姐,也听说过吴果果的轶事,所以她看见郑愿轻车熟路地领她走进紫雪轩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咱来这里干什么?”
郑愿微笑道:“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紫雪轩里已是一片莺啼燕呼:
“少爷回来了!”
“少爷!”
“快去禀报老主人,说少爷回来了!”
转眼间,一群明眸皓齿的南国娇娃就团团围住了郑愿。有的扯手,有的扯衣袖,更有的将脸儿贴到郑愿唇边了。
老板娘诧异得简直像在做梦——老天,这小子怎么会是这里的少爷?
郑愿笑嘻嘻地应付着这些娇媚磨人的少女,显得从容不迫,显然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
老板娘正觉得心里泛酸,又爆起了一阵脆呼:
“婆婆来了!”
老板娘抬头看时,却见两个红衫少女扶着一个白发老婆婆走了进来。
郑愿分开众女,抢上几步,跪下磕了一个头,笑道:
“愿儿见过婆婆,婆婆万福金康。”
老婆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乖,起来,地下潮,别凉着了。”
众女一片嘻笑。
郑愿笑道:“谢谢婆婆。”这才站起身走到老婆婆面前,欢声道:“年余不见,婆婆又年轻了二十岁,快变成婶婶了。再过年余,只怕婆婆要变成姐姐了!”
众女笑得更热闹了。
老婆婆慈爱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阵道:“贫嘴,该打!”
郑愿嘻嘻一笑,将冷在一旁的老板娘扯了过来:“妞妞,拜见婆婆。”
老板娘无奈,只好跪下,也磕了个头,道:“贱妾南小仙,拜见婆婆。”
老婆婆忆道:“乖囡,起来,起来,让婆婆看看,小愿儿找的媳妇儿肯定不差。”
老板娘一怔,看看郑愿,郑愿却含笑转过了眼睛,众女都掩口轻笑,调皮地膜着老板娘。
老板娘只得说:“婆婆,我不是他媳妇儿。”
老婆婆闻言一呆:“小愿儿,她不是你媳妇儿?”
郑愿见老板娘臊得脸通红,讪笑道:“虽然不是我媳妇儿,也踉媳妇儿差不多了。没准过几天真变成了我媳妇儿了!”
老婆婆拉着老板娘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
渍渍,乖囡真俊,配得上小愿儿。”
老婆婆老眼昏花,居然将老板娘当成了妙龄少女,郑愿居然又不直指其误,恨得老板娘牙痒痒。
郑愿道:“婆婆,我师父在吗?”
老婆婆笑道:“在,在!阿娇啊,领乖愿儿去。”
一个少女应道:“是,”又朝郑愿做鬼脸道:“乖愿儿,跟我来。”
满厅笑声,连老板娘都忍不住笑了。
她发现这里的气氛很融洽,就像是回到家里似的——
当然,这是郑愿的家,而她不敢奢望成为这一家中的一员。
郑愿携着老板娘的手,随着阿娇向里走,老婆婆突然又叫道;“乖,回来。”
于是“乖”只好又回来:“婆婆,什么事?”
老婆婆低声道i“你师父今天吃晚饭又掉了一颗牙,正在发脾气,你要小心些。”
郑愿笑道:“知道了。”
老板娘又吃惊又好笑。
她不知道郑愿的师父是谁,但想必那是个很有趣的老人。
老板娘跟在阿娇和郑愿后面走了许多回廊,远远听到有人在骂人:“狗日的,总跟老子过不去!你他娘的还想不想活了。”
老板娘正自吃惊,阿娇已低笑道。“老爷子脾气大了。”
于是老板娘知道了,正在骂人的这个人就是郑愿的师父。
阿娇刚说完.那人已大声吼道:“谁说老子脾气大?”
郑愿大声笑道:“是阿娇。”
阿娇气得回手狠狠在他手上戳了一下。
那人怒道:“我知道是阿娇!你是谁?”
郑愿道:“我姓郑,我叫郑愿,我是你的徒弟。”
那人哈哈一声大笑,吼道:“那你还不快滚进来?”
阿娇吐吐舌头,扭身一溜烟跑了。
老板娘有点忐忑,“但被郑愿扯住了胳膊,想不进去都不行了。
走了十几步,转到一座小院前,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屋里亮着灯。
郑愿大声道:“师父,弟子今天是领赏钱来了。’”
那人叫得山响:“进来!老子好久没打你屁股了,手痒!”
郑愿一拉老板娘,走进院门,那人怒道:“站住!你身边的那个妇人是谁?”
他居然仅凭听觉就判定老板娘是个“妇人”,这份功力确实令老板娘骇然。
郑愿笑道:“一个你最想见到的人。”
那人道:“谁!”
郑愿道:“你自己认。”
那人哼一声,喝道:“进来!”
郑愿进门后,扯老板娘,两人一齐跪了下去:“拜见师父!”
那人冷笑道:“丫头,你抬头,让我看看你是谁!”
老板娘依言抬头,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高大老人。
老人看见老板娘,原本怒气冲冲地脸一下变了,他的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圆。
“天仙?”
老板娘浑身一震:“你……你是谁?”
老人一伸手将她提了起来,颤声道:“南天仙是你……是你什么人?”
老板娘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的牙齿也已开始打架:
“你…·你是谁?”
老人哆嗦起来:“我……我是朱争,争吵的争,我……我是……我是你……”
老板娘“哇”地一声嚎陶大哭起来:
“爹!”
郑愿低头转身,飘然而出。
他并没有走远,他就立在院外的太湖石边,默默地看着夜色中的池水。
泪水流了下来,又被擦去了。
他为师父庆幸,为老板娘高兴。
阿娇捧着食盒悄然而来,低声道:“少爷,老爷子怎么了?”
郑愿微笑道:“老爷子找到了女儿。”
阿娇又惊又喜:“就是你媳妇儿?”
郑愿摇摇头:“不是。”
阿娇笑微微地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前些天金陵盛传洛阳花家……”
郑愿叹了口气,苦笑道:“没这么回事。”
阿娇吁了口气,娇声道:“没有才好。你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众姐妹都伤心死了,我气得几天没睡好。”
郑愿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小丫头不知道臊!”
阿娇嘟着小嘴道:“人家还小啊?都十五了,你还当人家是小丫头。”
郑愿瞪眼道:“你不是小丫头,难道我是小丫头?”
阿娇吃吃笑道:“你要是小丫头就好了,咱们姐妹们天天和你一起……一起……”
郑愿叹道:“我发现你们越来越皮厚了,当心婆婆罚你们。”
阿娇膘着他,扭怩道:“少爷,你上次亲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郑愿笑骂道:“胡闹!”
远处一阵嘻嘻的低笑,一群少女掩着嘴儿,跳起来跑开了。
朱争的大嗓门又炸开了:“郑愿,滚过来!”
郑愿朝阿娇一笑,飞快地冲进了小院。
朱争眼睛红红的,显然已流了不少老泪,老板娘偎在他身边,娇弱无那,肩头还不时一耸一耸的。
郑愿抢上就是一揖:“恭喜师父,恭喜师姐……师父,你看我是不是越来越会拍马屈了?”
朱争冷笑道:“少嘻皮笑脸的!跪下!”
郑愿发现有点不妙,只好跪下。
朱争道:“你跟小仙三年前就认识,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郑愿正色道:“启禀师父,弟子三年前的确认识师姐,但不知师姐就是师姐。只是前几日听师姐说起姐夫钱玉堂,才知道师姐原是师姐,所以说立即回来拜见师父。”
南小仙忍不住噗哧乐了。
朱争也呵呵一笑,面色和缓了许多:“那么,这件事就不怪你了,明晚你们俩拜堂成亲。”
郑愿一怔,马上磕了个头:“是。”
南小仙却惊叫起来:“不!”
朱争倒吃了一惊:“为什么不?难道你看不上他?”
南小仙嗫嚅道:“是我不配。”
朱争怒道:“你不配谁配?……郑愿,你认为小仙和你般配不般配。”
郑愿一本正经地道::“配弟子绰绰有余,反是弟子颇觉有些不配。”
朱争嘿嘿笑道:“你倒很有点自知之明。”
南小仙哭了:“爹,你别逼他好不好?你是他师父,你让他娶个老母猪他都不敢不娶。”
朱争摸摸脑门,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