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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还在狂呼:“打死他!打死他!”
芦中人微微一颤,终于醒了,他的目光不再呆滞,而是充满了愤怒和怨毒,羞辱。
郑愿微笑道:“阁下,你跟我有价?”
芦中人嘶哑着声音低声道:“父、仇、不、共、戴。
天!”
花深深冷冷道:“你爹是谁?”
芦中人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花深深道:“看来连你都为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芦中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泪流了出来。
郑愿怔了半响,叹道:“阁下,我现在还没想出来你是谁的儿子,但不管你爹是个怎样的人,既然你认为他死在我手中,你有权报复,希望你下次运气好一些。”
他松开左手,退了几步,沉声道:“我们走。”
他为他的父亲感到羞耻吗?
芦中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恍恍惚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时他最痛恨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残忍地抛弃了他的母亲,也抛弃了他,留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
他母亲为了养活他,什么样的事都做过。其中有些事,他当时感到羞辱难忍。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杀死那些混账嫖客,杀死他的父亲。他之所以学武功,学杀人,就是为了报复他的父亲。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他最敬重爱慕的人,而且这种敬爱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强烈。
那个人就是他可怜又可敬的母亲。
可等他终于学成了武功时,他那衰弱的母亲已撒手西归,他在世上最大的仇人——他的父亲也被人杀死了。
母亲的深恩,他已无法补报,他为这而决定永远不原谅自己。
他心中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已无法发泄。
他发誓要找出那个杀他父亲的人,杀掉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剥夺了他报仇的权利。
三年来,他拚命训练自己杀人的本领,终于在刺客界崭露头角。他拚命寻找那个人,终于找到了郑愿。
可他失败了。
他还是那个满心茫然的少年。他无法报恩,也报不了深仇。
他还是那个“芦中人”,他只能躲进苇丛里,偷偷吮着自己身上心上的伤口。
他不甘心!
决不甘心!
花深深冷冷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善心了?人家要杀你,你倒好,等着人家来杀。”
郑愿苦苦地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花深深怒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郑愿道:“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花深深道:“听见了怎么不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
“我已经杀了他的父亲。”郑愿落寞地道:“我总不能灭他满门吧?儿子为父亲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又道:“就算他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他也有权报仇。”
花深深道:“你相信他?”
郑愿缓缓点头。
花深深冷哼一声,道:“你已经猜出他父亲是谁了,对不对?”
郑愿又点头。
“你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怕他难堪,是不是?”花深深愤怒地瞪着他,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你好心待他,他以后还是会杀你。”
郑愿道:“他想杀我,还不到火候。我只希望他不要乱杀人,否则我一样会杀他。”
阿福一直没吭声,这时忍不住叹道:“他很会杀人。”
郑愿道:“的确如此,他的手法干净利落,显然受过极好的训练,而且设局的技巧也不错。是个很聪明的人、”
花深深道:“他并不聪明。”
郑愿道:“哦?”
花深深道:“他是个老手。”
阿福道:“不错,若非老手,不可能有那么精确狠毒的出手。”
阿福嫂也道,“兄弟真的不该放了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个职业刺客。”
郑愿一怔:“职业利客?”
阿福点头:“听说扬州有一处极秘密的场所,主持江南的暗杀活动。”
郑愿吃惊地道;“我在金陵住了十年,江南的情形没有不清楚的。我怎么没听说扬州有这么一个地方?”
花深深冷冰冰地道:“凭什么你就该听说?”
郑愿赔笑道:“我也不是说我就该听说,只是……只是有点惭愧而已。我知道江湖上一直流传着有关职业刺客的传说故事,但……他们总不致于傻到找一个固定的地方聚会吧?”
花深深道:“为什么不?”
郑愿道:“这样一来,人家要报复他们,岂非很容易?”
花深深道:“但做生意也更便当了,对不对?”
看来郑愿这个“轿夫”职业,已由花深深接替了,她近来特别爱抬杠,而且特别爱和郑愿抬杠。
郑愿只好不理她,顾自和阿福夫妇说话,但花深深就是要找着他说话:
“那刺客出剑时,你转身用右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为什么?”
郑愿装傻:“什么为什么?”
花深深道:“你本可以用右手抓住他婉脉,那样更快也更安全。但你还是用的左手,你右手当时在干什么?”
郑愿想了想,道:“扰乱他的视线。”
花深深冷冷道:“是吗?”
郑愿看看阿福夫妇,发现他们也在微笑,笑得神神秘秘的。
显然没人相信他的话。
郑愿只好叹气:“算你眼尖。”
他摊开右掌,掌中赫然是一只扣子。
像蜻蜒一样的布扣子。
花深深一怔。
阿福夫妇面上变色:“胭脂扣!”
这只看起来像晴蜒的扣子,就是武林中闻之胆寒的胭脂扣。
这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扣子,却偏偏有一个美好的名字。
听起来这么美妙的名字,却偏偏代表了一种血腥的武器。
昔年名侠胡不喜曾擅长使用胭脂扣,而胡不喜是百余年来武林中惟—一位擅于用胭脂扣的,同时又不是血鸳鸯令令主的男人。
胭脂扣,是血鸳鸯令的绝密武器,是血鸳鸯今令主的三种最犀利的武器之一。
“中人立毙胭脂扣,杀人无算离魂伞”,这两种武器一旦在江湖上出现,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血腥的残杀。
郑愿手中的胭脂扣,又是怎么来的呢?
胭脂扣的重视江湖,又意味着什么呢?
郑愿解释道:“我一挤进人群,就发现有点异常,我说不准是为什么,但预感到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斗殴。”
“我进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目不转睛,只有一个年轻人例外,他只扫了我一眼,又转去看那三个大汉”
“那三个大汉抬头看见我时,眼光并不凶恶,而是恐惧,其中有两个人膝盖有点哆嗦,而另一个则忍不住去看那个年轻人。”
“那么我就知道这是骗局,目的是暗算我,所以当三个大汉开始扑击时,我已准备出手先击倒那个年轻人。”
但恰在这时,我听到了一种极低的、但十分锐利的破空声从我背后传来,似乎是一件极犀极的暗器,那声音掠近时,我听出它不是对我来的。
“那当然就是为了杀那个年轻人。我想也没想就把它给留住了。”
花深深冷冷道:“胭脂扣有毒,手心感觉怎么样?”
郑愿讪笑道:“嘿嘿,不劳花大夫关心。”
花深深白了他一眼,心里却甜甜的很受用。但甜了没一会儿,又开始酸了。
“郑愿?”
“嗯?”
“你记不记得我们早晨在那个小巷子里,见到过这种扣子?”
她当然是明知故间。
郑愿想了半响,才皱眉道:“是吗?”
看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就好像她花深深在骗人似的,花深深怎么能不生气。
“你忘了,那是个美得像丁香一样的女孩子,你当时不是拖着我追她?’‘
郑愿又想了想,点头,道:”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你是说你看见她手里拿着胭脂扣?”
花深深越发装出不生气的样子,柔声道:“你没有看见?”
郑愿摇头:“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花深深叹道:“看来是我看花了眼。”
郑愿转开话头,问道:“这玩意儿当然是人发出来的.是不是?”
花深深道:“当然,没事谁会在额头上长上个扣子玩?”
阿福夫妇微笑,对这两个小冤家斗口,他们一向是只听不插言。
郑愿又问:“听说这种扣子只有血鸳鸯令主才会用;是不是?”
花深深道:“听说是这么回事。”
“那血鸳鸯令的令生发出这只胭脂扣,目的就是为了杀那个年轻人?”
“好像也只有这么解释。”
“杀那个年轻人,大概是为了救我?”
“大概是。”
郑愿叹道:“据我所知,血鸳鸯令和我仇深似海,他们应该让那人把我杀死,而不该救我,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花深深冷冷道:“不见得。”
郑愿好像很吃惊道:“哦?”
花深深悠然道:“或许有人看出那刺客不是你的对手,怕你捉住刺客追问口供,于是干脆就杀人灭口。”
阿福夫妇都点头,他们也都这么想。
郑愿却追问道:“还有没有其他解释?”
花深深斜睨着他,冷冷道:“有。”
“说说看。”
“也许你也听说过,血鸳鸯令最早是不收男人的,其后虽然改革了,但令主一直是由女人做的。也许那位貌美如花的令主看上了我们这位玉树临风的郑大侠,有意留情,亦未可知。”
郑愿装出一副晕淘淘的样子:“真的?”
花深深道:“当然是真的,否则她干吗非得一大早从你面前走一趟?她是想先给你留一个美好的印象,等到你又承她的救命之情时,那就皆大欢喜了。”
郑愿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只可惜我们这位郑大侠有个俱内的毛病。河东之狮未吼,已是战战兢兢。哪敢有这份闲心呢?”
花深深忍不住红了脸,啐道:“不跟你说了。”
郑愿睑色一整,缓缓道:“说笑归说笑,但这件事的确很奇怪,依我看,血鸳鸯令可能是想着意结纳我,不惜抛弃前嫌,目的只可能有一个——”
阿福夫妇一脸们然:“什么目的?”
花深深叹道:“‘野、王、旗!”
阿福夫妇愕然。
郑愿赞许地拍拍花深深脑袋:“不错,野王旗和血鸳鸯令也许现在尚未正式翻脸,但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想和我和解,用意是共同对抗野王旗,至少,他们也可以不用分心来对付我了。”
话音刚落,门外已有人鼓掌:“郑大侠果然高瞻远瞩,郑夫人更是冰雪聪明。”
来人的声音又娇又软,妩媚可人。听其声而度其人,也必是“狐狸精”一流的人物。
花深深心里不禁又有点酸,她认为来人必是早晨那朵“轻愁丁香”。她转头看着郑愿,发现郑愿在微笑,笑得那么可恨。
郑愿笑道:“在下虽非高瞻远瞩,内子却确实冰雪聪明。……门没上栓,姑娘何不进来谈谈?”
来人轻笑道:“主人雅意,贱妾心领,只恐不留心碰倒了葡萄架,徒惹主人受罚。”
郑愿看着花深深笑,花深深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俗客饶舌,恶客利口,大事尚未定夺,姑娘徒逞一时之快,只怕并非贵令主之意吧?”
门外寂寂。
郑愿鼓掌:“说得好I”
来人长叹一声,韵味十足;“然则夫人直呼贱妾为‘小蹄子’,又作何解释?”
阿福夫妇不明就里,郑愿却忍不住想笑。花深深也有点忍俊不禁:“你都听见了?”
来人道:“还好夫人没称我为小浪蹄子,否则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身冤了。”
郑愿笑出了声:“姑娘,隔门对答,终非宜事,请进。”
来人笑道:“好歹我也是一令之使,又是奉命而来,两国交兵,尚且不欲慢待来使,主人何不出迎?”
阿福嫂起身开门,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姑娘和我一样,都是奔波劳累的命,就由我权充门吏吧!”
来人笑道:“有劳,有劳。”
娇笑声中,“轻愁丁香”袅袅停停地走进门来,烟视媚行,风情无限。
她的那份“轻愁”已荡然无存。
花深深冷冷盯着她,她则报之以亲切怡人的微笑:
“血鸳鸯令主座下首席执令使吴枕霞奉令主之命,特来拜见郑大侠、郑夫人。”
郑愿安然端坐,微笑道:“吴执令使客气,贵令主一向可好?”
吴枕霞恭声道:“脱郑大侠、郑夫人的福,令主一向很好。”
郑愿蔼然颔首:“好,好,那就好,那就好。”
花深深也淡淡地道:“吴姑娘请坐。”
吴枕霞谦逊道:“夫人面前,哪里有贱妾的座位。”
花深深心里骂着“小蹄子”,干脆不再理她。
郑愿温言道:“执令使不远千里,迢迢南下,一路上辛苦得很吧?”
吴枕霞认认真真地答道:“贱妾吃苦惯了,倒不觉得。”
郑愿又点头:“好,好,贵令真是人材济济,嗯.‘….人材济济。对了,执令使沿运河南行,坐的是哪家的船?”
吴枕霞微微一怔,答道:“临行之前,胡乱买了条小舟。”
郑愿又问:“行前没遇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