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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才是他豢养的龙。
但他知道已迟。
太迟了。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
代价极为沉痛。
生命!
雷怖抽出了刀,用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弹,“嗡”地一阵响,然后他伸出了舌尖。
他的舌头很长。
他舔了舔刀口上的血。
好像很滋昧,很享受的样子。
这时候的他,一点也不老迈、一点也不猥琐、更一点也不萎靡、颓唐,舔过血后的他,反而好像年轻了,茁壮了,而且威风凛凛、顾盼自雄。
他像一位刚完成了他绝世杰作的大师,横刀立马的站在那儿.很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是,在这酒楼里许多人都痛恨他。
特别是痛恨他的样子。
——鱼天凉、孟将旅固然恨之:因为他刚杀了他们的亲密战友何都头,可是,店里其他的伙计、客人,也都憎恨恶他,因为恨他刚才引爆的时候,一点也不顾全他们的安危。
孟将旅一向和和气气,但和气不代表他好欺负,也不等于他没火气。
何火星一死,他就红了眼。
“雷杀戮,你今天别想活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名利圈、感情用事帮、用心良苦社、老字号……谁都不会放过你这老崽子!”
雷怖道:“四十一。”
孟将旅没听懂:“四十一?”
“对,是四十一,刚死了一个,还有两桌子的活死人和地上趴着、枕着的生死的人不算。”雷怖手上的刀发出六种森然八种寒芒来。“剩下四十个人,在这里,在楼上活着的人,大大小、小,总之是七十四人——楼上的我不管,雷公电母负责楼上的活人,我负责杀楼下的,四十一个,一个也活不了。”
他说,说的理所当然,也不怕犯众怒众憎,更胸有成竹,势在必成。
——好像没拿这饭店里的人当人!
真正在“名利圈”楼下饭堂里做事的人,连双鱼兄弟、鱼姑娘、加上孟老板,还有三名伙计两名厨子,顶多只是九个人。
余者均是客人。
这些茶客、食客、任客、差役、小吏,以及看似只在现场看似卖皮肉色相的,但实有点武功底子的姑娘们,加起来,的确是三十二人——这数字正确。
看来,雷怖的确是用心算过了。
但他这一句话,等于是跟整个场里的人为敌。
这店子里当然也有不少能人,来自三山五岳都有,有的本来还不愿插手,有的原来不想冒这趟浑水,听雷怖这么一说,又见雷怖那么张狂,难免都激起了义愤:
——居然想以一个人来杀全部的人!
就算你有通天本领,若是一拥而上,双拳难敌一百四十八手,就看你怎么口出狂言、会有什么下场!
当下,人人都站了起来。
除了东隅那三十无精打采和那个全身动个不停的青年,仍然无动于衷之外,就是西南座的一老二少,依然茗茶,似在静观其变。
到了这时候依然巍然不动、漠不关心的人,未免太令人费解,孟将旅纵在愤慨中,也留意到这一点:
会不会是因为雷怖有强大的后援,所以才如此有持无恐呢?
鱼姑娘也有意煽动大家一起合力剪除掉这号恶人:“雷怖,你一句话就要啃尽今天全座那么多英雄豪杰,我怕给你吃到咀里也咽不下,胀爆了肠肚也是活该!”
雷怖忽然望着鱼天凉。
他没做什么,只是望着她。
他的眼神也不是特别凌厉,也不知怎的,给他一望,鱼好秋只觉一阵悚然。
只听雷怖眼看着鱼姑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不要死。”停一停,又说:
“你最后才死。”然后才回答孟将旅的问题:
“我今天是冲着你们来的。”
一句话。
“我要杀光你们名利圈的人。”
又一句话。
“谁教你们名利圈的主事人:不管是老字号还是用心良苦社、感情用事帮,都得罪了我们的后台——我接到命令,清除名利圈的叛逆,然后在此地建立‘大雷门’的势力,把势力接管过来。”
这是一句长话,大约解释了雷怖的用意。
孟将旅不禁问:“谁是你们的后台?”
雷怖笑了。
鱼姑娘正觉得他笑得像一只横行的蟹,却给人一脚踩碎了壳似的,相当恐怖,突然,雷怖便出了刀。
刀快如风。
刀风快利。
他一刀砍了过去。
他不是砍鱼姑娘。
也不是斩孟将旅。
而是劈向鱼头和鱼尾。
——不止一刀两段,还一刀杀两个:两个小孩!
他像专盯着他们下手:
以他这么一个堂堂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人物,居然刀刀都攻向鱼氏兄弟,刀刀都向小孩子下手!
他这一刀,更犯众憎!
怒叱声中,至少,至少有十六人向他扑来,有七人向他出了手,有五人要替鱼尾跟鱼头接那一刀。
就在刹那间,刀势却变了。
一刀变两刀。
两刀变四刀。
四刀变八刀。
八刀变——不是十六刀,而是四刀,然后是三刀、两刀、一刀——然后突然收刀!
刀刀如风。
风之刀。
血光暴现。
惨呼、哀号声中,着了刀的有八人,倒下的有五人,不倒的也血涌如泉,伤重难支,倒下的眼见就不活了。
他的刀原来是假意攻鱼氏二子,引蛇出洞,刀势陡变,一路急砍猛杀,一气便杀伤了八个仗义出手的人!
48.茶杯杯茶茶杯有茶
然后他回刀。
一时无人敢近前,只见负伤者呻吟挣扎,哀号打滚,死者倒在血泊中,肠肚满地。
然而他们多与雷怖并不相识。
雷怖横刀,沉思,外面轰隆一声,打了一道闷雷,雷声恐怖。
看来,在这将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分,京城难免会下一场今日已是第三场的雨,而且看来雨还会下得很大,而在这三不管地带“名利圈”里,只怕也难免有一场大杀戮。
雷怖杀了几个人,心情似乎才稳定一些,刚才他精神矍铄,而今才宁定平复了些,甚至还有了些许的倦意。
然后他走了几步,回到他原来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
他的手枯干,指节突露,如晒干的鹰爪。
手腕很瘦,但很稳。
也很定。
他端起杯子,闭上了眼,往杯里深吸了一口气。他像嗅茶香。
且很享受。
他杀了人之后,就走过去,用左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拿起茶杯,杯子里有茶,他喝了口茶,好像在品尝茶昧,享受每一点茶水滋润之味,他像是一个清逸的品茶老人,一点也不像是刚杀过了人,右手还拿着柄沾血的刀,地上还趴着给他杀了或还没杀死浴血悲号中的人。
这些人都是有文有武有妻有儿有女有兄弟姊妹的。
雷怖却在喝茶。
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是来杀人的。
而是专诚来口茶的。
——可是他刚杀过人,而且还扬言要杀下去,杀光为止。
喝完了一杯茶之后,他横了西南座的那两个美少年和一个狠琐老人一眼。
那三人也在喝茶。
好像这儿发生的事,跟他们毫不相干似的。
他们也只是来喝茶。
那羞怯的少年低首喝茶。
喝得很愉快,而且还有点怯生生的,仿佛每呷一口茶,都是跟茶这位姑娘打了一个招呼似的。
他居然把茶喝得带点羞涩。
他大概把茶当作他的恋人了,就像拿着杯子的手,也那么轻柔不甚着力。
另一个美青年也在喝茶。
他喝茶时带着微笑,就像佛祖在拈花微笑一样。
他随随便便的坐在那儿,却隐然有一种平视王侯的气概。或许,他本身就是王候。
他美且俊,但不羞赦,他大方。
替他们斟茶的反而是那位老人。
那老者替两个青,少年在倒茶,态度恭谨。
他自己也在喝茶。
每喝一口,喉头就喀啦一声,好像倒灌了一口浓痰,看他的神情,就像刚刚喝下去的是一大啖仇人的血。
他们手里都有茶杯。
杯里有茶。
他们在喝茶。
——他们三人好像都浑不知这儿刚发生了以及正发生杀人、打斗的事。
还是他们早已见惯为平常?
他们好像也发现了雷怖在注意他们。
他们举杯示意,好像在敬酒一样。
又像在祝贺:
祝福他长命百岁,贺他东成西就一般寻常。
可是:杀人可是平常事么?
——把杀人当作是寻常的人,一定不是正常人。
孟将旅也是这样想:
那一老二少,到底跟“杀戮王”是不是同一路的?
——一个雷怖,已经够恐怖了。
可是情形却不大像。
因为雷怖对他们的举杯“示好”,只冷哼了一声、耸眉说了一句。
“讨好没用,到底还得死。”
鱼天凉却觉得没道理让大家一起死:“雷老鬼,就算你要霸占名利圈的地盘,也用不着杀光这儿的人——这些人是无辜的!
她刚才想煽动大家围攻雷怖,可是现在她发现没有用。
人多只是牺牲大!
她现在倒希望他能网开一面,让这些人能够逃生。
——活下去,才能把这儿发生的事传出去,传出去。不管让“感情用事帮”,“用心良苦社”还是“老字号”的人得到警省,还是让”金风细雨楼”。四大名捕六扇门的人赶来相助。为他们报仇,总好过死得无声无息、不知不觉!
何况,他也想拖延时间,等来援得人及时赶到!
“无辜的人也要死!”雷怖喝完了茶,斩钉截铁的说,语音像一个判官,“在这里的人,除了雷家的日、月二将及姓文的同道外,谁都得死。谁敢来救,一样得死!”
“问什么?!”一个本来高大威猛而今却因惊慌而失措的汉子站出来,不忿喝问:
“我们无冤无仇,为啥要杀我!?”
“那是因为立威。”雷怖赫赫的干笑了两声,“不杀你们。
无法树我要在这里办‘大雷堂’之威——现在姓雷的人那么多,雷家子弟全进京来捞一把,讨食充字号的也有不少。只有把你们杀个清光,既挫一挫你们打击我后台的威风,也好吓一吓风雨楼、发梦二党的家伙——我下一个就铲平‘象鼻塔’,且瞧着办吧!
我这家才是正版,才是玩真格的!”
孟将旅听到“雷公雷母”,还有“富贵杀人王”的名字。
心中明白了五六,冷笑道,“原来你们跟‘六分半堂’是一路的!没想到威名赫赫的杀戮王,居然当了一个娘儿一个废人的跟前走狗!”
雷怖怪眼一翻,问:“你是指雷纯和狄飞惊?——我堂堂杀戮王岂是他们用得起的大丈夫,他们跟我同伙是不错。
但要用我这等人物还差着八千五百里了呢!”
孟将旅一面是有意拖延,他在“名利圈”情势告急之时,已着身边一名得力的“小伙计”李忠顺去报官、而鱼姑娘也着一位亲近的“姊妹”陈恕芳去走报“象鼻塔”的好汉。援兵必定会到,只争迟早。孟将旅一面也真的在思忖:
“杀牲王”杀牲那么大,支持他入京作这一番掀天动地行动的人,既不太像蔡京一脉一向比较阴沉,诈谋的行事作风,也不似有桥集团,王侯内戚的傲岸手段,更不是名门正派的行事方式,莫不是又有新的恶势力,要趁机并吞席卷京师武林江山?
——刚才雷怖摆明了要打击的是“老字号”、“用心良苦社”和“感情用事帮”的人,莫不是他们的后台是跟这些组织、社团有仇的人!?
——这么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你是‘叫天王’请来的!?”孟将旅戟指道:
“你们是梁师成的走狗!?”
梁师成本来在朝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翻手风雨覆手雨,在皇帝面前极为当红,也极之得宠,后因蔡元长、童贯等得势,渐获大权,梁师成遂而得躲入深宫投闲置散当太博去了,梁师成心机深沉,志气不小,自是不甘,早跟米苍穹、方应看等联结一气,而今,眼见蔡京又快复出,京里龙皤虎踞,黑白联手,各争地盘,他也要来插一把子手,邀得“一线王”查叫天为他招兵买马,用激烈重手法立定山头、创出名堂再说。
——雷怖便显然是他“请出来”的重将!
而且也是杀将!
——不大开大阖、大砍大杀,便无法在这乱世、乱局里立威,短时间内搞出个头面来!
“叫天王”跟“用心良苦社”的人本有仇怨。“名利圈”又正好介乎黑白绿林之间的一个堡垒,是以“杀戮王”正好找他们“祭刀”!
雷怖的目的,显然要一进京就立功,先做成件大事,那就得大开杀戒,夺取“名利圈”这个重镇,有了本钱再与不同势力对峙。
——六分半堂只是他们的“友邦”,“叫天王”是他们的后台,梁师成一伙宦官,才是他们的头领。首脑。
如果让“杀戮王”这一伙人一上来就立住阵脚,声名定噪,从者必众,那时,京师的腥风血雨,只怕更无日无之,无法无天,无以为甚了!
49.执行大行动
“走狗?”雷怖怒笑,长空又劈勒一声惊起了一道雷,看来,雨快要下了:“苍生眼里,谁不是走狗?谁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