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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寄桑拉著方慧汀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後面。他并非害怕,而是方慧汀在众人中是功力最弱的一个,一旦出现意外,在後面也来得及反应。尽管如此,他警惕的目光也不时地从两边的树林中掠过。六灵暗识提到十层,默查四周的动静。
在沈默的行进中,一个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吸引了云寄桑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发现那人竟然是陆边。不止是呼吸,他的额头不知怎地,竟然布满了冷汗。
“陆堂主,你怎麽了?”云寄桑低声问道。
陆边勉强一笑:“不知怎地,肚子有些痛,大概是吃坏了东西。待会儿找顾先生要点药就好了。”
云寄桑点了点头。
“好像到了……”方慧汀紧张地道。
即使她不说,云寄桑也已经知道了。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尸体便是火线的尽头。它是被铁链挂在一座高高的门楼上的,火焰太大,很难说它是谁的尸体。它的上面还挂著一块匾额,火光下,隐约可见上面的四个金色大字:“德遗宗嗣”只是此刻,这块匾额也开始燃烧起来了。
门楼的後面,苍松翠柏间,是一片片起伏的坟丘。
胡靖庵象发现了什麽似的,突然抢前几步,望著正在燃烧的尸体道失声:“是庄主的尸身!”
“是铁庄主的?”容小盈讶然道,便转向任自凝:“自凝……”
任自凝点了点头,飞身跃起,人在空中时,剑光一闪,铁索立断,那燃烧的尸身重重地跌落。
胡靖庵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肯定地道:“不错,是庄主的尸体,手上戴的那颗祖母绿戒指是我亲手给他带上去的。”
“雌雄香煞为什麽把铁庄主的尸体悬挂在这里烧起来?”容小盈皱眉道。
“娘的,这杂种肯定是在向咱们示威!”班戚虎向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
“不……”云寄桑向坟地四周缓缓望著,那种不安感越发地强烈,简直就象激烈地鼓点在他的大脑中轰鸣一样,“他们是在引我们来,引我们来这里……”
“他们引我们来做什麽?”顾中南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陆堂主!”顾中南失声道。
“呃……呃……”陆边抱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单膝跪倒。
“陆堂主,你怎麽了?”胡靖庵忙过去扶住他。
陆边突然猛地挣开他,疯了一样撕扯著自己胸前的衣服。破碎的布片四散飞舞,他的胸膛转眼间已裸露在众人身前。
容小盈秀眉微皱,但转眼间便望著他的胸膛瞪大了双眼。
那结实的胸膛上,正有无数个麽指大小的圆球在皮肤下不断迅速蠕动著,有一些更向著颈部攀去。
“啊────”陆边痛苦地怪叫了一声,试图著用双手拍击胸前的圆球,但只拍了两下人便已经昏迷倒下。
“大家快分火把!每人手里都要有一枝!”云寄桑大声叫道,从一个庄丁中抢过一枝备用的火把点燃。
“那是什麽?”容小盈颤声道。
“那是……”
陆边神情恐怖,突然间七窍血流不止,喉咙一阵怪响,口鼻突然猛地张开,数百只金色的亮点嗡鸣著从中呼啸而出!
这一刻,连云寄桑的声音也充满了恐惧之意。
“金蚕蛊!”
茫茫雾气中,铜钱大小的蛊虫振动著翅膀,在空中划出不规则的曲线,如同一团金色的暴雨向众人袭来!首先做出反应的是顾中南,他将手中的火把一振,在众人前划出一道扇形的弧面,那些蛊虫便嗡地一声四散而去,却又兜了个圈子,从侧後方飞了过来。站在那里的薛昊有样学样,将自己的火把一晃,又将蛊虫逼开。
“它们只怕火,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千万不可散开!”云寄桑高声叫道。
不待他多言,胡靖庵已一声喝令,所有持著火把的手下飞快地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蛊虫拒於圈外。没有火把的人则手持兵刃,站在圈内。
班戚虎是一坞之主,见他将手下指挥得如臂使指,不禁赞道:“好啊,老胡,真有你的!”
胡靖庵笑了一下,只是火光之下,那笑容极是勉强。
蛊虫似是知道火把的厉害,化做一条淡淡的金带绕著众人疾飞。速度之快,目力难辨。火圈中的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心头紧张。
林中只余下蛊虫飞行的嗡鸣声和火把霍霍的燃烧声。
金蚕蛊,苗疆蛊虫中最凶残恶毒的一种。苗人以五毒掷罐内,令其互相残杀,年余後得蛊虫一只,而後存於香灰中,早晚再用清茶、馨香供奉。用时只需让人服下香灰即可,无色无味,杀人於无形。中蛊者七窍流血而死,口鼻间有蛊虫涌出,正如方才陆边的死状。
这些新生的蛊虫虽不如母虫般可杀人於无形,却牙齿锋利,速度极快,最喜食活人内腑。每能破肤而入,食人内腑,因而较母虫尤为可怕。众人虽久闻其名,却第一次得见这凶毒之物。
云寄桑忽然觉得空中飘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这气味淡极,若非他修习过六灵暗识别,定然无法闻到。香气甫一入鼻,已觉一阵眩晕。他心中一动,叫道:“大家小心,摒住呼吸,有迷香!”话方一出口,外围的几个起霸山庄的高手已晃了几下,软软地倒了下去。火圈顿时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数百只蛊虫一声厉啸,蜂拥而入。
众人立时大乱,很快已四下散开,变成各自为战。有人奋力舞起火把,没有火把的则挥动兵刃,可这蛊虫飞得实在太快,绝大多数兵刃根本沾不到它们的边儿。黑暗中不时有惨叫声传出,更多的人因为吸入毒香而无声无息地倒下。蛊虫噬咬人体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泛著刺鼻的血腥味。
云寄桑一见阵势被破,心中已在暗骂自己糊涂。若是凶手在众人之中,想要破坏阵势,实在是易如反掌。早该分散御敌才是。此时已不及多想,一把拉住身边的方慧汀,大声道:“不要离开我身边!”手中火把一挥,数只迎面而来的蛊虫嗡鸣著避开。方慧汀本已被眼前惨酷的场面惊得浑身发软,被他握住手後,不知怎地,登时勇气大增,将手中的火把舞得霍霍生风。
云寄桑焦急地将目光投向混乱的人群,他看到胡靖庵叱喝著手下,试图重新将他们聚拢;任自凝和容小盈夫妇背靠著背,全力抗拒著袭来的蛊虫;班戚虎手中没有火把,将手中的金刀舞得风雨不透;薛昊却持著两只火把,轻轻松松地变避开蛊虫的袭击;顾中南一边舞动火把闪避蛊虫,一边不时停下来照顾倒地的伤者;言森和乔翼两人都没有火把,但两人均内力深厚,双掌起处,劲风凛冽,蛊虫不能近身。他看到了所有的人,却找不到他最想见的那个身影。
一个被蛊虫咬到的起霸山庄的高手双手捂著喉咙,口中发出呵呵之声,向他们两人冲来。方慧汀见到他高高凸出的恐怖双眼,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云寄桑身後。云寄桑本想发掌将他击开,又觉心中不忍,微一犹豫,那人已冲到身前,急切间伸指一点,封了他的穴道。
抬头再望,仍不见卓安婕的身影,忍不住大声叫道:“卓师姐──!”
拉著他手的方慧汀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心中一颤,抬头向他望去。
缓缓地,背後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这麽大声叫我干吗?吊嗓子麽?”
云寄桑心中一喜,转过头去,只见卓安婕正在他不远处,熊熊火光中,白衣飘佛,长剑斜分,说不出的悠然自如。
一只蛊虫嗡地一声从侧面向卓安婕飞去,还不待云寄桑警告,卓安婕手中长剑一拂,那只蛊虫已“啪”地在空中被震成碎末。云寄桑看得清楚,这一剑看似简单,但实在蕴含了极高明的静宗心法,才能後发先至,击中蛊虫。
“放心,这区区的蛊虫还奈何不了咱们,我倒是担心凶手另有毒计。”卓安婕神情凝重地道。
云寄桑点头道:“是,不过雾气这麽重,他的毒香威力有限。”
卓安婕缓缓摇头:“未必就是毒香……”
正说话间,东南角上一阵骚动,惨叫不断,十几只火把一只又一只的熄灭,场中顿时阴暗了不少。
方慧汀惊问道:“那是什麽?”
云寄桑心头猛地一颤。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不仅景色明亮了许多,连所有人的动作都似乎慢了不少。他甚至可以看清空中那一只只蛊虫飞行的轨迹。
心中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激发了自己生命的潜能,使六灵暗识猛然进入极限。
他的心灵集成一点,全心全意地感受著前方的一切。
就在这刹那间的静谧中,他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危险。
虽然看不见,可的确有什麽,什麽东西在黑暗中以极高的速度迎面而来!
“大家趴下!”他高声大叫道,拉著方慧汀首先伏到地上。卓安婕也毫不犹豫地跟著伏下。就在他们俯身的一瞬间,头顶一声轻啸,似乎有什麽东西掠了过去。
话音未落,他们身後的两个人头颅猛地凭空飞起,手中火把也断为两截掉在地上。微弱的火光中,那两个滚落的头颅上茫然的神情仍是清晰可见。
这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连卓安婕也勃然变色。
刚才只要云寄桑的反应稍微慢一点,掉头的便是他们三人。
此刻,其余的人已应声趴在地上,坟场中林树苍郁,草木繁盛,一时彼此间谁也无法看到对方。“嗖嗖”破空声连响,零星的几只火把也被暗器熄灭,坟地内顿时一片黑暗。脚步仓猝地响起,显然是有的人妄图趁黑逃出险地。但那些人还没走出几步,蛊虫便一拥而至,顿时又是一阵惨叫。
“阿汀,注意屏住呼吸,蛊虫只对活人感兴趣……”云寄桑压低了嗓子道。他已不敢向刚才那样大声警告,以免再受袭击。此时既有蛊虫择人而噬,又有神秘的凶器杀人於无形,更不要提随时会飞来的毒香和暗器了。面对著这劣无可劣的情况,云寄桑心中电转,却始终想不出脱困之策。焦虑之中,又忍不住向卓安婕望去。只见这女剑手手拄长剑,半坐在地上,神态轻松,虽在危急之即,仍不改自如之态。他的目光描向她的腰际,两个葫芦仍逍遥地挂在那里。心中一动,向卓安婕道:“师姐,酒葫芦给我!”
卓安婕不假思索地将那只青色的葫芦扔给了他。云寄桑一把接过葫芦,挺身而起。
方慧汀惊道:“云大哥,不要,太危险了!”
云寄桑目不斜视地道:“阿汀,我会燃起火折子,你一定要趁机看清那斩人头颅凶物的到底是什麽!然後再给你卓姐姐发信号,明白了麽?”
“可是,云大哥……”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出来!”
方慧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双眼紧张地注视前方。
云寄桑咬开葫芦的塞子,运起内力,将半个葫芦的酒吸入喉咙,然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
火折子在眼前燃起,将他年轻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火光闪处,他的身形立现,顿时将四周的余下的蛊虫引了过来。云寄桑闭合双目,展开六灵暗识中的耳识,全力辨认那些蛊虫的轨迹和数目。
在他的耳中,蛊虫的嗡鸣轰响若沈雷般响亮。“三十六,不,三十七,三十八只!”他猛地睁开双眼,对著蛊虫飞来的方向张开口用力一喷。经过火折子的烈酒化作一团熊熊的火焰,将迎面而来的一团蛊虫裹入其中!
凡是蛊类,无不怕火,这些金蚕蛊更是抵挡不住,稍一沾火光中纷纷落地,挣扎难起。余下的几只也在惊恐的鸣叫中四散而逃。
云寄桑一击成功,但心内毫无欢欣之意。他明白,卓安婕的话不错,对他们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蛊虫,而是那无影无形的神秘杀手。
方慧汀瞪圆了秀目,借著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一眨不眨地望著那黑黝黝的前方。她不仅天赋禀异,目力超人,七岁时便可看出十丈外飞过的蜜蜂是雌是雄,而且兼过目不忘之能,只要被她见过一次的物品和人,无论过了多久,还和当初一样记忆犹新。骊府的府宗李知秋更是千辛万苦求到万年灵乳为她洗目。是以她目力之强,举世无双,这才有了眸燕的绰号。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又能否发挥这神奇的天赋呢?
“红叶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相思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缥缈的歌声自密林深处幽幽响起。坟场内的杂草在夜风中摇曳,朦朦的白雾中,似有无数幽魂飘荡。
如果换了平时,方慧汀早已吓得闭上眼睛了,可此时却咬紧牙关,按照李知秋教给她的内住之法,以一念代万念,摄心系缘,亦空亦有。於是,在她澄静的心田中,便感受到了那黑暗中悚人的恐怖。那不仅仅是杀戮之气,在这噩梦的更深处,无尽的怨毒和诅咒漩涡般流动著,化作追魂的厉魄,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挥起了令人恐惧的复仇之斧。